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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弓不称手吧,要不今日这‘神箭手’怎么一箭都射不中?”调侃的声音远远传来,俞章华背着双手信步走来。
他正值变声时期,声音有些沙哑,惹得俞眉远“噗呲”笑出声。
“你笑我?我好心来给你送东西,既然这样就算了。”俞章华羞恼不已,把藏在身后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又高高举起,不让她碰到。
竟是一张弓和几支箭。
俞眉远眼一亮。章华手里那张弓形如稍弓,但较之普通稍弓还是小了些,弓身滑亮,不是用木头所制,而是用兽角,弓筋圆而润泽,缠绕紧密,是柄难得的良弓,且一看就是为女子所造,故而弓体改小。再看那箭,箭杆笔直,以山杨木所制,是射程较远、重量较轻的飞箭。箭尖已被细心地用布条全部裹上,防止她不小心弄伤自己。
“快给我。”她轻轻一跃,从俞章华手里抢下那弓。
一入手,她便感觉到弓身上传来的温凉触感,这弓握在掌中十分称手,她迫不及待的抽了箭,引弓放矢,一箭直中靶心。
好畅快的滋味。
“喜欢吧。”俞章华挑了眉,甚是得意,“我特地弄来送你的,算是上回你帮我的谢礼。”
他与俞眉远只差半岁,素来不爱叫她姐姐,身上有些纨绔子弟的臭脾气,却也不难相处。
俞眉远知道他说的是水潋的事,便笑而不语,只拿指细细摩娑着手里这张弓,一寸寸感受着这弓身线条与弦筋力道。
“你这礼倒是送得投心,她素日最爱这弓。”俞眉初捂了嘴跟着笑道。
“那是……”俞章华闭了眼,翘了尾巴,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忽有一物被掷进了他怀中,他忙接住,睁眼一看,却是刚刚还在俞眉远手里的弓与箭。
俞眉远的笑已凉。
“这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为什么?”俞章华大纳闷。
“你说这是你寻来的弓?你说说,这弓你怎么得来的?”俞眉远瞪他一眼,心情比刚才还要糟糕了。
这张弓的弓身之上刻有细小印记,是个复杂的青色图腾,俞眉远认得,并记忆深刻。
魏姓图腾。
左为任姒,右为双身龙鬼,中间为禾。
这是魏家的标志。
俞章华心一虚,嗓门却大了起来:“我好心送你东西,你不要就罢了,竟还怀疑起我来?真是不识好歹!”
“哼。你若真心送我东西,就是一个破树枝,我也稀罕。但这东西不是你的,谁知道是外头哪个人摸过碰过的?来历不明的东西,我不要。”俞眉远冷哼道,说着就要拉俞眉初离去。
俞章华却不干了,这弓他拍胸打了包票要送到她手里,她不识好歹就算,却让他言而无信,失了脸面,这如何成?
“别走。好姐姐,你管这弓是哪来的,最重要的是你喜欢。你就收了吧。”他一步跨出,拦到她身前。
“笑话,我一个闺阁女儿,收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放在身边算怎么回事?万一将来查出渊源,外头人污我一个私相授受,你让我如何自处?”俞眉远话说得又快又重,说完转身就离。
俞章华几乎没有回嘴的余地。
“四姑娘。”一直躲在不远处山石后的人终于拐了出来。
“魏小将军?”俞眉初惊讶不已。
“魏兄!”俞章华像见了救星般喊了声。
俞眉远停了步伐,心情冷到冰点。
魏眠曦从暗处走出,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眼眸却只盯着她。
“四姑娘,你别怪令弟了,这弓是我托他赠予姑娘的。前些日子舍妹送来的礼物不合姑娘心意,惹得姑娘不快,十分抱歉。我听说姑娘喜弓,因而又挑了这张弓,怕姑娘觉得你们私赠于礼不合,故而才转交令弟,借他之手交到姑娘手上。”魏眠曦抱了拳解释起来。
弓是她一生最爱,他没料到她会拒绝。
适才他躲在后头,见她得了弓的欢喜模样,如心间饮蜜,怎奈变化陡生。
曾几何时,他连送她一件礼物都要小心翼翼。十八年前,她不肯再收他的礼物,十八年后,她还是不要。
她的欢喜遇了他,像夏天盛开的花朵忽然到了冰天雪地里,瞬间冻结。
“魏小将军,你有心了。我并没不快,只是一时同姐妹说笑罢了。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太重,阿远不能收。”俞眉远轻轻一礼,不冷不热说着。
“这弓只是寻常之物,因打造得小巧才拿来送给你的,不值什么。”魏眠曦道。
“寻常?良弓冬剖弓干,春治角,夏治筋,秋合弓,冬定型,严寒修表,没有个一年半载难以打成,而你这弓又以犀角磨治,缠以柘叶蚕丝所制的弓筋,若无三年,这弓断不能得。这样的弓,就是在军中都属罕物,你却说是寻常之物?”俞眉远不避他的目光,坦然望之。
魏眠曦忽然笑了,只道:“看来瞒不过姑娘。这弓专为女子所制,最适合姑娘,恰巧姑娘也喜欢,宝剑赠英雄,良弓自然也要送给爱它之人。”
这弓,的确是他三年前就让军中匠人磨治打造,专为她量身定制的,本就预备着回京之后送她为礼。
“我不要。”俞眉远拒绝得有些烦,就懒得再与他文绉绉地说话。
“为何?我刚才瞧你得了它很是欢喜。你明明喜欢这弓,若是为了旁人的言论而错失,岂非可惜。”魏眠曦并不在乎她的拒绝,这弓,他就想送她。
“我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海里的宝石珍贝,难道每件东西都能要么?人生在世,总有爱而不可得之物,有什么好奇怪的。”俞眉远语气不耐烦起来。
人生在世,总有爱而不可得之物……
魏眠曦心似被针扎一下,刺疼酸涩。
他沉默起来,俞眉远也不再多言,她只想快点离了这人。
“大姐,我们去骑马吧。”她挽了俞眉初的手臂。
俞眉初点点头,正要与她离去,忽然又听到魏眠曦开口。
“四姑娘,你心中所爱所求,魏某愿意倾尽余生替你寻来,不论何物。”
俞眉远一下子愣住。
别说她,就是俞眉初和俞章华也听呆了。
这样的言语,当着人前说出,火般的灼烫,那情意再明显不过。
毫无遮掩,如秋野燎原大火,烧得人无所遁形。
俞眉初便忽然觉得挽着自己的手发紧,似乎还有些暗自压制的颤抖,她转头,看到俞眉远微垂的脸,神色不明。
“魏小将军,你言重了。我家阿远年纪尚幼,不懂事,还受不起你这么重的话。今日之事,我与章华权当没听过也没见到,还望将军慎言。”俞眉初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静静开口,“章华,把弓还给将军吧。我们这样的人家,断没如此收人礼物的道理,知道的人,赞一声我们与靖国候府交情深;不知道的人,在背后还不知会嚼些什么诨话。你如今也大了,该懂得替家里姐妹着想些。”
温柔的话不紧不慢地说着,态度平和,却让人无法反驳。
这弓,今日是断然送不出去了。
“走吧,大姐。”俞眉远不再抬头,只悄悄拉了俞眉初的衣服,轻声道。
俞眉初当她羞涩,便捂唇一笑,冲魏眠曦行了礼,带着俞眉初离去。
魏眠曦没有再拦她们,他今日心急,说话……逾矩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就算爽利如她,恐怕也该被吓到。
真是该死。
那厢,俞眉初挽着俞眉远缓步离了靶场。
“阿远长大了,明年你及笄,只怕我们家的门坎要给媒人踏破。”俞眉初见她难得安静,忍不住开口逗她。
“姐——”俞眉远怒而抬头。
她不是在害羞,她在愤怒。
不抬头,是怕在他面前泄露了真实情绪。
他的话,刺入心肺。
倾尽余生替她寻她所爱之物?
当真可笑。
她的余生,早已在他手里毁过一次。
这辈子,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
白天的事搅得俞眉远整天都没好心情,到了夜里还依旧烦躁着,幔帐落下,她盘膝在床上,闭了眼却都是纷扰景象从眼前掠过。
她烦躁不已,好容易等到夜深,青娆已经睡熟,她才悄悄掀了帐子,披了袄,系了裙,蹑手蹑脚地从后门绕出了屋子。
秋寒冻人,她运功全身,以内力抵御外间寒意,踏着小路走到了跨院里。
四周一片漆黑,她目力所及,却能看清院里景象。
盘膝坐到跨院的长凳之上,她借着寒意让自己冷静,缓缓运起《归海经》。
闭了眼,体内真气自行绕行全身。她想静下心来,可杂念却如附骨之蛆,响在耳侧。
“阿远,你是我的举世无双。”
“四姑娘,你心中所爱所求,魏某愿意倾尽余生替你寻来,不论何物。”
魏眠曦到底要做什么?
他上辈已经知道她身上没有他要的东西,为什么这辈子还找上门来?
他为何要说那些话?别有所图?图的是什么?
莫非他知道她的秘密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她体内的真气也不知不觉越转越快,完全失了最初的平稳和缓。
刺疼感渐渐浮起,待到她察觉时,那痛楚已深入脏腑。
俞眉远蓦地睁眼,杂念顿消。
真气已乱,经脉逆转,她无法让一切归位。
五内如火焚,真气化成厉剑在体内乱窜,刀割般的疼着,没人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教她应该如何应对。
“卟——”她张口,喷出一蓬血雾。
俞眉远捂着胸口,难以忍受地往后栽去,眼见要从凳上倒下。
下一刻,她落进的却是温热的怀抱。
“别动,别回头。你走火入魔了!”低沉喑哑的声音忽在她身后响起。
她陡然一惊。
男人?!
第33章 守护()
喑哑的声音像刻意伪装过的,很陌生,俞眉远在记忆里找不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体内气血翻涌,眼前迷茫一片,弦月从云后穿出,洒下的清辉在她眼中似乎染了血色,四周景象再也看不真切。
背后靠的胸膛温热坚实,微微起伏着,贴着她的背。
“你是谁?”俞眉远想转头,但她一动胸口就钻心的疼,出口的喝问也显得虚弱绵软。
这种情况下,她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毫无反抗之力。陌生的人,陌生的靠近,让她心中浮起异样而危险的感觉。
哪怕这个人也许并无恶意,她都抗拒这样的接近。
“别动,别转头。”他重复一句,双手很轻地揽住她的手臂,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面朝的位置转了方向。
那双手又用了点力,俞眉远就被他推着坐直,离了他的怀抱。
他动了动,也盘膝坐在她后面。
“你是白天在这里帮过我的人?”她又问,没有继续贴靠在他胸口,她心里悄然松口气。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她反而冷静下来。
“闭嘴,抱守元一,气沉丹田。”他语气有些急躁,嗓音里的沙哑更重了些。
俞眉远舌尖在口中转了转,尝到浓烈的腥甜气息,血的味道从喉间不断滚来,胸口绞转翻腾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