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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越来越大,从倾盆大雨到后来的遮天蔽日电闪雷鸣,断壁残垣的城隍庙在风雨中发出阵阵悲呛的哀嚎声,令人很担心它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雨停。
门前的泥土里已经积下足够没过脚背的积水,像个小水塘似得,烈风呼啸着吹进庙堂,梁上的蜘蛛早已不知去向,留下破了一半的蛛网。
另一边,临水道台衙门中,已经回到衙门的武越站在厢房窗前,外面雷电交闪,倾盆大雨如幕而下。
楚商羽,佝偻老人,就像两尊石雕站在一旁,谁也不敢打扰这即将荣登九五的蟒袍男子。
道台衙门内的景致索然无味,或许也是无心再欣赏凋零景致,武越缓缓转过身来,走到檀木八仙桌前坐下,端起青瓷花杯问道:“商羽,朝城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楚商羽想了想,苦笑道:“六四吧。”
武越饶有兴致:“何为六,何为四?”
楚商羽毫不不避讳:“朝城六,属下四。”
武越愣了愣,兀自笑起,“如果慕北陵倾力为之,胜负又如何?”
楚商羽隐晦道:“二八吧,朝城二,属下八。”
武越由衷笑起。
胜负之数,只在一人手中。
其实楚商羽更想说如果慕北陵全力攻朝,胜负之数几乎已成定局,纵然武天秀坐拥三十七万大军,但其中十七万是南元郑王援兵,属于棋盘上摇摆不定的棋子,郑王贪婪,只有有好处他不会放着不占,武天秀能许诺的代价,自己一方同样能许诺,更何况眼下武越已经默认往南元发书信。
所以这场战争的胜负天平,全在一人身上。
武越不可置否笑道:“商羽觉得慕北陵是否真心攻朝?”
楚商羽不假思索笑道:“殿下已有答案,何必再问属下,属下只觉得这场博弈的胜负之数看似在慕北陵手中,实则掌握在殿下手中。”
武越饶有兴致,“哦?说说。”
楚商羽道:“慕北陵天纵将才,但他并无举兵之本,若是殿下有朝一日喻之为叛逆,天下得而诛之,不过在此之前,他确实是攻朝的一大助力,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与其说此战结果掌握在慕北陵手中,不如说是他慕北陵的将来掌握在殿下手中,所以看上去五五的局面,实掌握在殿下手中。”
楚商羽见武越笑而不答,继续说道:“慕北陵此次出兵是十五万,加上壁赤和蓟城的部队,总共不超过三十万,只要殿下一举攻破朝城,号令天下之时,凭殿下尊贵身份,百侯来朝,不怕他慕北陵不就范,到时候,壁赤,蓟城,扶苏,皆归于殿下囊中,二十五万的军队也不过瓮中之鳖,不足畏惧。”
武越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楚商羽道:“壁赤之战,慕北陵效仿元祖先王火烧连营,高传尉迟镜奔袭壁赤时,武蛮绕过飞鹤山,直取蓟城,实则不敢和高传尉迟镜正面交锋,属下听说尉迟高传部也是慕北陵兵不血刃拿下,究其原因只因为尉迟镜那道将令,属下以为,若是尉迟镜全力进攻壁赤,胜负之数确实不得而知。”
“诚然最后的胜者是慕北陵,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属下以为,区区慕北陵不足畏惧。”
武越平静道:“商羽别忘了,一个尉迟镜,一个孙云浪,一个祝烽火,都是折在慕北陵手下。”
楚商羽傲然道:“几个数典忘宗的老家伙而已。”
武越沉默不语,只是狭长的眼眸中闪着思索目芒。
数典忘宗,胜之不武,如果什么人真将这些烙印打在慕北陵身上,或许最后会死的很惨,武越依稀记得那封来自壁赤大通商会的密函,上面寥寥几字,“慕北陵,强悍如斯”。
阮元仓促发出的密函意味深长,所以武越宁愿冒着被慕北陵怀疑的危险,也要招阮元来临水问个清楚。
“阮元现在何处?”
佝偻老人适时接话,声音嘶哑至极,宛如出自九幽,“正在临水大通商会分部。”
武越点头道:“立刻让他过来,有的东西,孤必须听他亲口所述才能安心。”
佝偻老人已经习惯自己主子说一不二的性格,施以正宗的万福之礼,躬身退下。
倾盆大雨终于逐渐收敛起肆掠大地的意图,夕阳破开云层,洒下万丈霞芒,西边整个天际都被映的火红,好像那个地方刚刚经历过一场嗜血鏖战。
五百铁骑离开破败的城隍庙重新启程,马蹄踏着泥泞浑水,头顶上,乌青隼展翼盘旋,四方鸟雀不敢靠近百丈。
一行铁骑,一鸟,笔直朝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驻扎在朝城以南的四旗大营中,今天已经是皇甫方士第三次登上名为南麓的丘陵顶端,翘首西望。
翻过伏龙脉后再往前约莫三百里,就是朝城境内,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天边,广袤的大地上只有几处勉强能称之为丘陵的起伏地势,这条横亘在平原上的丘陵被冠以南麓之名。虽然离“麓”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皇甫方士立在最高那座丘陵顶端,西边尽头是那轮即将落下山脉的血红夕阳。赵胜,任君,雷天瀑,尹磊立在旁侧,眼神中包含翘望之色。
赵胜双手握着一件锦缎绸袍,缓缓走到皇甫方士身后,将锦缎绸袍披在后者肩上,轻声说道:“先生,起风了,回去吧。”
黑白双发的中年人淡淡应了声,脚下却没移动分毫,“已经五天了,主上差不多该回来了。”
中年人伸手系上绸袍系颈,转身轻言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赵胜没有搭话,立在身后一动不动。
中年人也不劝解,视线依旧朝西眺望。
丘陵下不远处,营地中已经燃起篝火,烧的通旺的火光将整个南麓照的如白昼一般,巡逻士兵持枪来回在营地四方,不敢懈怠。
黑白双发的中年浅浅叹口气,然而那叹息声还未完全落下,西方地平线上突然闪现出的火光令他神色一凛。
笑容旋即浮现。
阴霾豁然消逝。
第三百三十一章 鳢首龟趺,蓟城临水皆来信()
两日后的南麓,这条在慕北陵看来只能称为坟包的凸起中央,一块大约人高的石碑**进地上数尺,碑上刻着正宗的西夜王家纂文逢入京使。武家元祖先王开宗立国,伏龙脉被当时的风水术士赞为龙气隐匿之地,而与之遥遥相望的南麓自然而然被称为凤地,寓意龙凤呈祥。这条朝城边界上的纵贯线绵延不过几里,却是历代西夜大王必来之处,有祭奠先祖一说,也有沾染龙凤瑞气一说。
石碑前站着名戎铠黑眸男子,手指轻轻摩挲凹凸不平的碑文铭字,灰绿色的碑面上盖着薄薄的扬尘,指尖触感滑腻,“都说龟驼碑寓意天长地久,一代君主的文成武治只有刻在这样的石碑上才能承天国运,鳢首龟趺,没了龟如何承载这份气运。”
黑白双发的中年人置之一笑,“所以才有国运一年不如一年,佞臣当道。就连普通的豪阀世家都知道育儿教子的重要性,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有瑕疵,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黑眸男子收起按在石碑上的手指,中年人的话中永远暗藏玄机,触之不得,弃之可惜,不过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男子转身面朝正被,眺目极望时地平线上隐约能见盘亘城池的边缘,那个地方到底是终点还是起点,男子不得而知,“武越还是怀有很强的戒心,我知道他不信任我,这点来说,应该可以用两心相印来形容吧。”
或许觉得这个词形容男女之事更为妥当,男子自嘲一笑,不等黑白双发的中年人搭话,继续兀自说起:“尚城的游侠儿楚商羽,被誉为西夜年轻一辈中寥寥几个能和夏凉戚家两兄弟其名之人,那个就像武越影子的老人前几十年兴许是在深宫大院里度过,估计当年那位丽贵妃托着年幼殿下登上去尚城的马车时,老人也随车而行,大通商会的底蕴基本已经暴露出来,说它还有什么隐藏秘密,可能性不大,倒是虎威镖局和那批交过几次手的死士,眼下是个大问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可怕的就是那双躲在暗处盯着你的眼睛,而且那双眼睛的主人还不怕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人害怕找死的人,一物降一物,就像佛家那个模棱两可的“蚁象论”,小小兵蚁可以蹂躏死一头大象。
三年的漠北军行让男子看得多,悟的也多,始终被大军严密保护的镇西大元帅风连城,尚且还怕那些仗剑青衫,来去无影的市侩游侠。一头大象,一只兵蚁,天差地别。
皇甫方士轻声道:“主上看得很宽,也看得很透,那个地方如今只是一块待宰分食的肥肉而已,真正的恶战是在那块肥肉被吞下口之后。”
皇甫方士抬起手,遥指北方地平线,“武越虽被冠以篡权某位之名,说到底他还是武家的人,坐拥江山名副其实,老百姓要的只是一方安定,谁坐这江山倒是无所谓,就像林钩那小子常去的地方,只要给钱,女人不介意谁躺在自己旁边,也不介意到底是金刚持还是银样镴枪头。”
慕北陵微微一愣,随即目瞪口呆,没想过素来将道经的冗长大义挂在嘴边的中年人,也会说出这样一番市侩油滑的囹语。
皇甫方士看出男子的想法,没觉得有失体面,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他这个境界该做的事,或者真到那个时候,他就变成执棋子的下棋人,而不是一枚看似举足轻重的棋子。
“属下而今最担心的是主上的心境,伏龙脉下云浪大将军以身死换取主上一番誓言,武家的天下武家坐,主上真甘心不染指这半壁江山?”
慕北陵回过头,饱含深意看了眼中年人,嘴唇浅浅弯起,“先生可还记得扶苏关上,三丈高台。”
皇甫方士点点头,那个明月夜色下,男子曾以半壁江山许诺,愿做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人。
慕北陵深吸口气,环视一马平川的幅扩燎原,轻声说道:“先生不是说当年百侯争雄时,曹氏可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人?”
皇甫方士深陷的眼眶中灰芒一闪即逝,由衷笑起。
棋到中盘,抢先落子。
落日西下,残阳的余晖洒在平原上,芳草萋萋的平原被涂抹上一层金色,横贯东西的清水河好像条眷银丝带盘绕在大草原上,牛羊返圈,倦鸟归巢,大地上宁静安详。
两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在离大营数里外的东西高空发出阵阵惊恐唳声,大营上空,翼展超过两米的乌青隼悠闲盘旋,似乎在宣誓主权。
营里,一身白底镶红战铠的孙玉弓含着手指发出声鸣啼,前一刻还在绕天翱翔的乌青隼猛然俯冲直下,稳稳落在男人手臂上。
孙玉弓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抽出根肉体,塞到乌青隼嘴里。
两只受了惊的信鸽这才飞速降在大营后方某处。
中军帐里的空气略显闷热,即便已经把帐门撩起,还是散不尽从脚下升起的热量。盛夏时节便是这样,燥热难耐。
慕北陵端坐在军案首位,皇甫方士居次席,手摇羽扇,二人正天一脚地一脚谈天说地时,戎铠加身的任君快步走进帐中,左右手各握一封卷成拇指粗的密信,“末将参见主上,参见先生。”
慕北陵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任君呈上两封密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