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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外面都知道陈坚是徐阁老的接班人,虽他现在不过是个闲散的侍读学士,但俱是不敢小觑。
头上顶着个当阁老的先生,最好的同门位高权重,陈坚又教着几个皇子读书,前途不可限量。外面人也就只能看着,这里面人就免不了会眼红。
其中就有徐氏的几个姐夫。
姐夫都有意见了,姐姐自然也少不了受影响。
尤其这几个姐姐年纪俱都比徐氏长不少岁,免不了在徐氏面前摆些长姐如母的架子。
至于借银子这事,也是基于这种心思。
徐氏的几个姐姐总觉得陈坚两口子占了徐家的便宜,自己没占到,再加上徐氏出嫁时,嫁妆确实比上面几个姐姐丰厚些。而陈坚出身贫寒,自打娶了徐氏后,日子明显过得富裕起来,她们免不了觉得陈坚两口子把整个徐家都搬空了。
所以明明也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总会找些由头管徐氏借银子。
一次两次也就罢,徐氏偷偷的也就借了,可都来管她借,又不止一人。陈坚的俸禄也不高,一个五品官,能有多高的俸禄,很多时候还得徐氏的嫁妆贴补。
一家人过日子都是能省就省,如今倒好,省下的银子都被人借走了,还一副你就该借我的模样。
不怪素来脾气好的徐氏会生气。
就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只会气自己。
“那这事,阿坚可是知道?”听完后,招儿问道。
果然徐氏摇了摇头。
事实上谁不要点面子呢,自家姐姐闹出这样的事,徐氏怎么好意思当着丈夫提。
如此这般可就难办了。招儿一时也给不了什么好主意,便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今天拒了她们,希望她们能识趣些,以后别再来了。其实我大姐二姐还好,就是三姐、四姐”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这种事招儿也不好插言,只能安慰徐氏既然她自己有主张就行。
*
而与此同时,前院书房里,陈坚和薛庭儴也在说话。
“庭儴,你真打算这么干?你要知道,这事一旦提出,你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我当然知道。阿坚,你该不会以为有灾就赈,只要朝廷有银子贴补,这事就算完了?并不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沿海几地开阜,海上贸易日异月新,生机勃勃,为朝廷广纳天下之商税。银子要多少有多少,国库终于不虚空了,军饷有了,赈灾银子也有了,朝廷越来越富,俨然太平盛世即将到来。”
薛庭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却突然戛然而止。
“难道不是这样?即使还有贪官污吏,可吴系一派倒塌,已经根除了一半,朝中虽有弊政,但陛下文治武功,未来可期。”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成船的丝绸和瓷器,以及我大昌产出的各种货物,从大昌运出,换回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银子看着非常喜人,可其背后代表着什么含义?”
薛庭儴站了起来,说得语重心长:“织丝绸需要蚕丝,蚕只有吃了桑,才会吐丝,桑得有地才能种出。你可知仅是去年一年,有多少江南一带的百姓改稻为桑?又有多少百姓弃农从工?民间有云,苏松熟;天下足,可近几年苏松乃至湖广一带,产出的粮食却年年都在减少。
“不光百姓们改桑,那些大户人家们也将许多良田都改成了桑园。都以为拿着银子就能买粮食,实际上等真正需要粮食的时候,拿着银子却不一定能买到粮食。就好比去年。”
听到最后一句,陈坚不禁一抖,手里的茶盏被打翻了。
他顾不得去管这些,急道:“那你的意思是?可、这其中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难道去年买不到粮,不是那些大户人家故意屯粮,待价而沽,怎会和开阜扯上关系了?”
薛庭儴叹了口气,来到桌案前,提起一根狼毫笔在宣纸上画了个圆。
“明太/祖定天下税亩八百万余顷,征粮三千万石,于是下旨‘永不起科’。我大昌与前朝相比,土地一寸未失,征粮却一年比一年少。为何会一年比一年少?因为那些免赋税的人,一年一年在增多,每个秀才免多少,每个进士又免多少?拢共只有这么大的饼,前来吃饼的人却在增多,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开阜。”
所以不是大昌没粮,大昌有粮却屯在极少数的大户手里。老百姓眼馋改稻为桑中间的差价,自然会拔了稻换种桑树,可老百姓的数量却是占了整个大昌所有人口近九成之多。
朝廷管不了那些大户,只能从百姓手里收粮,稻田都改成桑园,收上的粮食自然就少了。且大昌素来有这种规矩,若是粮食不够,缴价值同等的银子也可,所以朝廷手里的粮食也少了。
若是无灾也罢,一旦闹了灾,百姓只有银子,没有存粮,就只能饿死。
朝廷空有银两,没有粮食赈灾,只能面临下面大乱的境况。
“那照这么说来,朝廷开阜反倒开错了?”
薛庭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开阜自然是好的,不但能输出大昌多余的东西,还能解决百姓劳力过剩的问题,让那些没有田地的百姓,可以养家糊口。
其实问题还是出在最核心的地方,土地兼并太过严重。当然也有些其他原因,而归根究底还是在土地上。
这也是薛庭儴为何想去捅那个马蜂窝的主要原因。
恰恰,这也是嘉成帝想看到的,这才是他为何会把薛庭儴放到户部的原因所在。
第246章()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听完薛庭儴的解释,陈坚竟是冷汗如注,久久无法平静。
是被惊的。
未曾想到这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下,竟潜藏着如此大的危机,而他毫无察觉。
同时也是心太乱,他与薛庭儴相交多年,清楚他的性格。他的性格便是,要么不说不做,既然说了,肯定是要做的。
可一旦做了,就是与整个士林为敌。
这是全天下除过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代表着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为何?不言而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薛庭儴微微一哂:“即使我不提出,陛下也会进行,不过是迟早而已。此事宜早不宜晚,我本命人让外海寻找合适种粮的新大陆,可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要知道,众观各朝各代,但凡推行新政者都”
“都什么?”薛庭儴看着陈坚,突然一笑:“死无全尸,骂名一片,千夫所指,人亡政消,遗臭万年?”
他突然叹了一口,道:“阿坚,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挺犹豫的,不然今日也不会与你提起这件事。”
“你可是和老师提过?不如问问老师,集思广益,看是否能找到两全之法。”陈坚也是有些乱了,才会这么说。
薛庭儴自是知道,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老师身后的那些人。”
是北麓书院的人。
当日知晓北麓书院坐拥福田乡近半数土地,书院中的学生因此受益不少,薛庭儴等人都不以为然。此时想来,北麓书院的田地多,附近所居百姓的田地自然会变少,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受苦的还是下面的老百姓。
“庭儴,你还是先缓缓,让我想想。”陈坚道。
“阿坚,其实我今日跟你说这件事,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薛庭儴苦笑一声,道:“看来我错了,不该与你说这样,反倒乱了你的心神。”
“庭儴你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没当我是朋友,还是”陈坚竟是有些恼了。
薛庭儴忙道:“打住打住,你看看,我不是没把你当做朋友,只是这件事注定是与万万人为敌之事,我不该连累你。这种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不需要你也搀和进来。”
“我承认我是有些怕了,但我的惧怕不是因为我自己如何,我是怕你”
“好了,阿坚。”薛庭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
他来到窗前,往外看去:“只是打从我击响了那登闻鼓,就万般皆不由己了。其实我不是圣人,也会为己谋算,趋利避害。包括我现在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坚定,只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试一试吧,也许行呢?”
书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陈坚看着立在窗前的薛庭儴。
两人相交于野,同窗同师,本应该也是同科,可庭儴的命运总是波折不平,所以最终错过。
一直以来,陈坚都没有把自己当做过真正的状元,每次有人提起陈状元如何,他的心里总会说,若是那个人来,状元不会是陈焕之,而是薛庭儴。
恰恰也是这一次的错过,两人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今他所走的路,才是一个状元真正该走的路,荣耀、安稳、尊贵、体面,而不是像庭儴一样,每往上爬一步,都必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偶尔在外,听闻有人说薛庭儴年不过而立,便如何如何。
他总是特别容易激动。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庭儴到底走了怎么样一条路。
孤身一人,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也许之后还要加一个,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值吗?”寂静中,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
近些年陈坚虽默默无闻,但也一直看着,知道薛庭儴被从广州召回的原因。这便是作为一个臣子最大的悲哀,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标新立异,可标新立异的同时又怕犯了帝王的忌讳。
薛庭儴蹙起了长眉,摇了摇头:“我不知。可我知道,值不值,不是他人说,而是自己看。”
突然,他朗笑一声:“罢,这话题太沉重了,且我也不是当下就会打算去做。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也许我念头一转,心思就变了呢?”
“好。”其实陈坚现在心情也挺复杂的。
*
一直到下午,薛庭儴才带着妻女回府。
路上的时候,招儿和他说起陈坚的家事。
薛庭儴感叹道:“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阿坚的日子也不好过。”
“也怪你们的俸禄太少了,瞧瞧就比如你来说,堂堂一个正二品堂部高官,一个月的俸禄才不过一百五十两不到。这些银子给老百姓,自然可以过上一年半载,可给咱们。
“你瞧瞧咱们家的下人、车马、各处的人情往来,还有孩子们的花销及你我的花销,一个月这点银子怎么够。更不用说阿坚现在了,他这官职说起来清贵,还真是又清又贵的,一个月不过五十两的俸禄,户部那里还总是拖着,凡事都得妻子拿着嫁妆贴补。”
见招儿说得义愤填膺,薛庭儴有些窘然:“你和徐氏在一起不会就说这吧?”
招儿斜了他一眼:“怎么?还不能说这事了?”
他摸了摸鼻子:“倒不是,只是你们两个妇道人家坐在一起排揎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有些有违妇道?”
“说这就是有违妇道了?”招儿竖起眉毛。
薛庭儴连忙讨饶,跟着义愤填膺:“好好好,都是我们这些老爷不中用,还得让夫人养着。说起来也是堂堂的官员,朝廷只发我们这点子俸禄,还总是拖欠,怎么够养家糊口,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