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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可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他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我早有认你做义子的打算。即使他没来找我谈,我也是会指点你,教你拉上一段奚琴的。”
耶律倍不单单做到指点而已,他简直就是倾囊相授,把自己所知道的曲目全数传给耿毅。
耿毅不仅学会如何拉出曲折动人的两弦奚琴与箜篌,连契丹大鼓都敲得有声有色。
以上所述皆是静态的陶冶,若以此推断耶律倍个性文绉绉,只会舞文弄墨绝对是武断的。
耶律倍对於骑射这一事非常注重,他不仅要求耿毅精益求精,同时也对耶律檀心抱著非常大的期许,并不因为她是女孩儿身就对她特别宽待。
耿毅给耿玠的家书里,纪录了与耶律倍生活的一些琐事。
“初冬难得放睛,与义父、母、妹带帐,策马驾驼地往西北疾行数日,第七日,始遇降雪,又过二日,大雪封天盖地,适巧抵达天山南麓大湖畔,遂依山搭篷立帐。
义父授我求生立命之技,先使儿拣柴伐木、後引火暖身,昼间在雪地里辨识兽迹禽印,夜晚则仰空观星、辨识方位。孩儿於林中射鹿捕豪猪,在雪原间擒获雷乌雪兔,凿冰引鱼对天射雁,所取之物皆在天地自然间,与儿印象中的农稼养息之术迥异。
唯关外与关中地利不同,维生之道虽异曲,实求同工系命。孩儿多了一方知识,更加感受到幽地父老兄妹的辛劳与坚忍,不敢一日忘记自己根出何处……”
耿毅书写到这里,方才搭好的帐帘随即被掀开,耶律檀心露出两个红通通的颊,堵在帘框间,朝著里头喊,“雁肉好了,饿的话就出来吃吧!”
“我再写几行字就可出帐。”耿毅连头也没抬,一边写信一边应道。
耶律檀心没好气就说:“随你,届时肉飞了,可别怪我没跟你说。”
耿毅停了笔,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问:“上了烤架的雁还飞得了吗?”
“飞不了是吗?那你找山上那些眈眈盘旋的鹰鹫问去!”耶律檀心说完,消失在帘帐之後。
耿毅想了一下,将手上的事先搁了下来,起身步出自己的圆椎帐篷。
营地里,除了一只焦羽的烤雁被架在火上,不见义父、义母的踪影。
他定到营地的另一头,看见全身裹得紧紧的耶律檀心,在寒风里全神贯注地铺设自己的帐。
她因为个头小,甩了几次才将毡毯丢上帐顶,跳了好几次才以双叉木枝将毯子钩下来,她换了一个角度拉帐,瞄到眼角冒出一个人影後,稍停了片刻,然後一句话也没吭,继续做她的事。
耿毅等了一会儿,大声朝她喊话,“还是不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吗?”他指的是搭帐的事。
耶律檀心也大声回道:“没错。义父说过了,自己的帐自己搭。这种帐我搭了许多次,下会因为这次有你参与,我就变得手软无能,搭不起来。”
耿毅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便走回火堆,坐下取暖,拆拔烤熟的鸟羽,掏出腰刀,将散著蒸蒸热气的雁肉切断成块。
他包了一份,走到耶律檀心的帐边,将食物递给她道:“天快黑了,看在你射中并烤熟这只肥鸟的份上,理当由你先享用,至於这个帐顶,就由你来告诉我要怎么铺。”
耶律檀心又冻又饿,想了一下,便接过他手上的鸟肉,一边嚼,一边指点他工作。等她暂时饱了以後,两手一抹,便上前加入他,将帐里与帐外全部安顿好,这差事便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
耿毅站在帐内,起了置在帐中央的炉灶後,满意地打量她亲手织出的精致毡帷,自在地说:“瞧,这就是所谓的“两人同心,其利断金”吧!”似乎对自己终於能助她一臂之力而乐。
耶律檀心偏要泼他冷水,“谁与你两人同心了?”
“那换成“兄妹同心”好了。”
耶律檀心还是不高兴,“义父认你为义子,不代表我想当你妹妹啊!”
耿毅凝视这一个难以取悦的女孩,问道:“你对我究竟有何不满?”
耶律檀心说:“没有不满,只是谈不上喜欢一个爱在我面前逞英雄的人。”
耿毅随即反问她,“曾几何时我爱在你面前逞英雄了?”
“你难道不曾武断的认为,我人矮体娇,驾驭不了“迎风”吗?还有,你若没质疑我搭帐的能力,认为形高体壮者注定比矮小瘦弱者优越的话,就不会老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了。”
他静听她的话,继而一想,觉得她所指的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自己多多少少把初识的她,当成娇贵的花朵儿对待,不过,从洛阳的生活移到这酷寒的荒原上时,他也渐渐了解一点——她虽叫做檀心,城里人爱她的美貌将她喻为春晓牡丹,但在必要时,也可是一翦不畏风霜侵身的冬梅。
只不过对於乐於助人一臂之力这一件事,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一个强健男儿在适时适地的情况就该拔刀相助。这是世人认定的侠义标准,为何独独她有意见!
他觉得再说下去恐怕要吵起来,随即说:“我回帐里继续写信去了,你有事唤我一声。”
耶律檀心礼尚往来地回敬他一句,“你若遇上大熊,叫我一声就是了。”
耿毅了解她的用意,在跨出她的帐时,忍不住回身,补上一句话,“如果今天你是男孩儿,打下肥雁烤成鸟,在天暗欲雪之际,还忙著搭帐的话,我一样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与你是男、是女、是弱,是壮无关。”他将意思说清楚後,便离开她的帐。
耶律檀心回头继续整理东西,两手一刻不闲的忙东忙西,脑子里也是不停歇地想著他方才说过的话。
雪花随著夜色而降,偶有一两片从帐顶飘进了篷内。
耶律檀心出帐将顶篷盖满,对著纷飞而落的雪,再将事情的始末想过一回,下了这样的结论。“也许,你对他真是苛刻了些。”
她於是走到他的帐篷前,藉口对里头喊了,“下雪了,大熊也来了!”
下一会儿,门帐被人从内掀起。
他现身而出,见她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二话不提地便请她进帐谈,也没藉著大熊来挖苦她。
“方才对你失礼,其实是檀心不知好歹。”
耿毅带著笑回道:“我不在意,事情说清楚就好,妹子也别放在心上。”
耶律檀心点头,然後就要告辞。
耿毅很快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有大熊吗?你何不先在这里待著,我也有个伴。等义父、义母回来後,你再转回你的帐去。”
耶律檀心知道他怕的可不是大熊,而是顾忌到她的安适,才要她留下来,於是点头应好,只不过临时又加上一句,“我不想让你会错意,所以有句话想说在前头。”
“你说吧!”
“明日过後,我可能还是会对你敬而远之。”
耿毅洒脱地将肩一耸。“无所谓,你已说过了,义父认我做义子,不代表你想认我做义兄。往後只要你不冲口喊我笨牛,我也不会去打扰你,咱们以礼相待,井水不犯河水,宝宁寺的日子应该不难过。”
第四章
两年後,又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
洛阳城里,行人与驿车争道,南北往来川流不息,东坊与西街的商家店铺门庭若市,人潮络绎不绝数十日。
这样的奇观,看在当年初到洛阳城的耿毅眼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如今他十七岁了,连看两年的花开、花谢与人来众散,懵懂之间,也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
也许就因为耿毅已懂事,今年花会仍如往昔一般,万紫千红如锦似缎,可是他心中却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让他赏花的闲情逸致也大打折扣许多。
洛阳籍诗人刘宾客曾写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样咏叹牡丹花会的名句,但是再怎么有诗韵,一旦被王侯公子哥儿们竞相争夺,做为追求耶律檀心、讨她欢喜的滥觞手段时,他也不得不对牡丹花会起反感。
因为打从牡丹花季一开始,宝宁寺便成了关中士大夫不约而同,急欲敬奉各品各色牡丹的汇聚之地。光是牡丹的名目就有数百种,诸如美人红、出水洛神、第一娇、倒晕檀心、葛巾紫、蓝田玉……风花雪月般的名堂,多到令耿毅头晕。
而那些送花入宝寺的名流可不是兼程来比风雅的,而是为了取悦“赞华先生”的义女——耶律檀心,希望在她心中留下好印象,继而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拥她入怀的夫婿。
十五岁的耶律檀心,人见人迷恋,大家都说她美得脱俗逸尘,纷纷地发表其最美之处的高论,有人说她美在勾人心魂的眼眉之间,也有人说,该在红艳温润微启的鼻唇之际,有人夸其颈项白若似雪,宛丽如鸿,又说她的身材婀娜,恰如多姿灵柳。
种种的蜚短流长,全都绕在她的形骸躯体上,众人讨论的结果是,人人有高见,却莫衷一是,至於她的琴、棋、诗、画与手红,巧妙工整与否,却无人关心在意。
这倒也罢了,棘手的是,有关她天香国色的街谈巷语竟是愈传愈夸张!到末了甚至传得极为露骨,连挑逗性的联想都进了耿毅的耳里。
李嗣源有不少个、纨袴子弟,其中一个的年岁与耿毅相当,曾打过追求耶律檀心的主意,却因为品德太差连耶律倍的门槛都过不了。
大概心里咽不下这种气,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盘问耿毅,“我听人说,你义妹生得一副风中玉露,更胜凝脂桃红的美姿,我想若是能将洛阳第一娇抱在怀里怜惜一番,看看她那种“雪中颤梨”的销魂模样,不知多好?”
对方志在羞辱人,他还能说什么?
斥责对方听来的话,都是夸张不实的闲言闲语吗?那岂不是给对方机会,质疑自己看光义妹的身子了?
可是,若是一口全盘否定耶律檀心不如盛传中的美丽,丑话一旦传进她的耳里,一定会让她误会他心眼小,摆明不愿她嫁得好。
他百口莫辩的情况下,掉头就想走。
怎知,小王子拿了石头往他砸来。
他忍无可忍,拳头一拎,回身便朝“小王子”的鼻头抡了过去。
谁知王子不堪一击,拳头才落不到三下,就昏过去了。
这事闹进了宫,李嗣源要耶律倍带义子进宫,查一个水落石出。
坦白说,这并不是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代,耶律倍知道、耿毅知道,全洛阳的老百姓都知道。
所以,众人以为他们此行入宫,实在是凶多吉少。
邀天之幸,耶律倍父子是吉人天相,有宫女柳氏在李嗣源最宠爱又最明辨是非的花见羞夫人耳边,将事发的情况描述得一清二楚。
李嗣源极爱这位夫人,对她可谓百依百顺,既然她说错不在耿毅身上,皇上也就从宽处置,只要耿毅向儿子赔罪了事,便不与耶律倍父子追究计较了。
但是耶律檀心究竟该嫁给哪一个王子这一回事,也成了一个甩不掉的话题。
而雪上加霜的事是,李嗣源见到长大後的耿毅变得俊秀威武,很是欣赏,未经思考,便要把女儿许赐给他,招他做驸马!尽管这个公主还不满五岁大!
对耿毅来说,这无异是“天恩难受”了!他只庆幸自己有一个戍守边防的老父,短时间内,可充当应付皇上的挡箭牌。
耶律倍紧抓住这一个奥妙处,跟皇上说:“这事我还得问问耿玠公,才能回覆皇上的恩赐。”
李嗣源最近可说是龙体欠安,他一想到耿玠这一号敬酒、罚酒皆不吃的铁硬人物後,头也疼了。
在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情况下,他马上依了耶律倍的意思说:“那就由赞华先生为朕传话了。”
耿毅回到宝宁寺後,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