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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看着我身后之人,微眯起了双眼,勾起了嘴角,恭敬道:“臣竟不知道陛下也会下这西夷象棋。”
“崔将军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爹将目光又放到了棋盘上,琢磨起皇帝方才走的那一步棋,片刻后笑道:“光从这一步棋,臣就能看出陛下是此中高手。”
皇帝道:“高手谈不上,只不过朕尚算对得起朕的名。”
皇帝言罢,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会意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待他撩袍坐下后,我才坐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皇帝坐下后,静待爹落子,爹久未落子,皇帝索性靠在了椅背上,悠然自得地把玩起棋盘旁的一颗死棋。
他一边玩着,一边笑道:“崔将军许是避讳避得太久,忘了朕的大名,那朕便开恩让将军记起来。”
“朕叫楚弈,博弈的弈。”
皇后的日记:十九杀下()
爹手中握着的棋仍未落下;皇帝却玩够了手中的棋子;转而玩向了我的手;他一把抓过我的手;一摸便摸到了我掌心中的冷汗;皱起了眉头;冷笑道:“崔将军方才似乎对皇后做了些让朕无法容忍的事。”
“臣做了何事让陛下无法容忍?”
“朕胸怀四海;可以容忍许多事,但却不能容忍有人动皇后一分,伤皇后一毫;哪怕是让皇后流一滴冷汗也是不许的。”
爹终于落下了子,道:“臣有罪。”
皇帝未思索片刻,便移了一步棋;道:“崔将军今日可不只犯了这一条罪。”
爹道:“臣还犯了什么罪?”
“若朕未记错;自朕进屋后,崔将军还未向朕行过礼;见君不拜;你说是何罪?”
爹笑道:“臣记得先帝在时;常常会免臣的礼。”
皇帝故作遗憾道:“崔将军还未老;怎么就糊涂了?坐在你对面的不是先帝;而是朕。”
爹静坐不动;稳如泰山,微笑以对。
皇帝移了一步王,直逼爹的象;继续道:“朕不巧有个坏毛病;那便是喜欢看人给朕见大礼,尤其喜欢看崔将军给朕见大礼。”
爹将象移走,躲开了王的猎杀,道:“陛下这不是坏毛病,而是为君者的通病。”
“那岳父大人可是朕的臣子?”
“臣是陛下最为忠诚的一位臣子。”
言罢,爹起身,向皇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皇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眼笑成了弯月牙,满意地受着这份应有的大礼。
礼行完后,爹未垂首,而是抬头平静地看着皇帝,皇帝此刻也敛住了笑,直起了身子,正认真地看着爹。
我记得七年前在小崔府时,香梅曾对我说过,皇帝无事时虽爱插科打诨说烂话,可一旦做起饭来便会变得极认真,一刀一勺,一炒一蒸,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因为他认真,所以他才能做出那样的美味佳肴。
也正因为他认真,他才能当好这皇帝,在这七年里,把身下的龙椅越坐越稳。
所以我喜欢他穿朝服,因为我喜欢看他认真的时候。
今日在锦绣坊时,我给他挑了一件玄色的衣服,因为玄色是朝服的颜色。
锦绣坊的衣服纵使做工再精良,自然也不能和皇帝的朝服相比,千饰阁的冠再精致,自然也不能和十二旒冠冕相较。皇帝如今坐的不是龙椅,可他就像坐在龙椅上一般。
他的脸上无怒,却自有威严,他的嘴角带笑,笑中藏有睥睨天下的气度。
我再度感到了压迫,压迫似海,在汹涌的大海前,人只能选择臣服。
很难有人能压住爹,我不能,外祖父不能,就算是先帝也不能。
因为爹这座山太高。
但海可以,深不见底的大海可以淹没整座高山。
他可以把我从高山下救出来。
爹行礼时,皇帝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我身上,可我的目光却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离不开,也不愿离开。
我记得皇帝在盛怒时曾对我说过,他觉得他配不上我,可他怎知,也许是我配不上他。
我还没有那么好,至少还未好到让他舍弃三千佳丽,只取我这一勺不懂暖人心的冰水。
“平身。”
“谢陛下。”
皇帝目送着爹回位,我的双眼仍停留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皇帝忽然收回了看向爹的目光,转而看向了我。
双目相对,我连忙别过了头,脸在一瞬便变得发烫。
我虽瞧不见我方才的眼神,但我却知道我的眼神中藏着什么。
是不折不扣的爱慕和甘愿臣服在他脚下的迷恋,我本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两种情感,因为若被皇帝看见了,我的脸面丢个干净不说,还会让他至少嘚瑟十年。
皇帝见后,神色如常,只是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些,但我知晓他此刻心里头的小尾巴定已翘上了天。
我羞得不行,悔到不行,忍不住狠狠地踩了皇帝一脚,心里头才舒服了些
皇帝闷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后,才装作无事,继续同爹下棋。
棋局再度展开,厮杀极为精彩,精彩到差点让我忘了爹给皇帝布下的那个死局。
死局仍在,我心依旧惶恐不安。
皇帝的棋艺确实让人惊叹,可他纵使有力挽狂澜之能,折损太多的白棋仍处于劣势,但他却不慌不忙,心情瞧着极好。
每当他心情大好时,便爱说话,从不管时间地点,更不会管听他说话的是何人。
皇帝赞叹道:“黑市这地方真不错。”
爹道:“若陛下喜欢可常微服至此。”
“不错是不错,可此地太危险了。”
话音一落,爹神色未变,只是刚落下的棋离方格正中偏了一些。
爹笑问道:“不过一间寻常酒楼罢了,有何危险可言?”
皇帝笑道:“朕就觉得这黑市可不是寻常酒楼,寻常酒楼的雅间里又怎会藏着四道暗门?”
爹抬头环顾了番四周,奇道:“臣竟瞧不出来。”
“大将军瞧不出,不妨让朕告诉你。”
“愿闻其详。”
“将军看见东面的那个青瓷瓶了吗?瓶后有一道。”
“哦?”
“朕身后的墙上是不是挂了一幅茂林修竹图?”
爹偏着身子看了眼,道:“画圣程道子的真迹。”
皇帝笑道:“是不是真迹,朕不知道,朕只知道这画后也有一道暗门。将军你瞧,西南边是不是放着书架?”
爹听后又看了过去。
皇帝道:“书架后又有一道。”
爹明知故问道:“陛下说有四道,那还有一道呢?”
皇帝抬起了头,道:“这最后一道就在朕和崔将军的头顶上。”
这一回大惊之人成了我,因为皇帝准确地说出了每道暗门的位置。
惊讶之际,皇帝忽然笑着问我,道:“皇后可瞧得出?”
我垂下眼帘,藏住惊色,道:“臣妾瞧不出。”
皇帝笑道:“这设计黑市之人用了不少奇门阵法,可用的最多的还属是墨机中的阵法,世人都说墨机一书失传已久,可近来朕又听闻,这墨机并未失传,有孤本现下在清北派的藏书阁里。朕知晓皇后在清北派修行时,常爱去藏书阁,不知可曾翻读过墨机一书?”
“不曾。”
皇帝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爹看了一眼皇帝放在我背上的手,挑眉道:“若陛下所言属实,那这黑市确实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
皇帝笑道:“若有危险就跑,那朕养一群暗卫来做什么?”
爹道:“看来陛下的暗卫早已到了此地。”
“称不上早,一两个时辰前吧。”
一两个时辰前,我们四人正当在小屋里,原来那时他就趁我未留意时,安排好了一切。
爹问道:“那陛下觉得今夜这黑市中可有大逆不道之人?”
皇帝淡淡道:“没有大逆不道之人,只有朕的大忠臣崔大将军。”
爹笑而不语。
如今我有些担心了。
但我担心的人不再是皇帝,而是爹。
因为皇帝已经知晓了一切。
知晓一切的人自然有资格能掌控一切。
言谈之间,棋盘上的局势也已发生了惊天逆转,黑棋最初的优势已荡然无存,正被白棋不断地吞食着残兵残将。
爹眉头微皱,盯着棋盘道:“陛下虽居深宫,却能洞察天下之事,臣敬佩万分。”
“朕不是神,又怎会真洞晓天下事?但朕说过,朕知晓的事是要比崔将军多一些。”
皇帝说着移了一步棋,将爹的黑王逼至了绝境。
“朕知晓的事也应当比崔将军多一些,将军知道这是为何吗?”
棋盘上的黑王已在垂死挣扎。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因为朕是君,而将军是臣。”
皇帝从棋盘上拿起了白王,下了最后一步棋。
最后一步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一步落,输赢已分。
皇帝无辜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哎呀,岳父大人,朕一不小心似乎就将军了。”
爹淡淡道:“臣棋艺不精,输给了陛下,臣心服口服。”
皇帝听后又靠在了椅背上,对着我笑道:“朕下棋下得右肩都酸了,皇后来替朕揉揉。”
“臣妾遵旨。”
我起身,走到了他身后,替他轻轻揉捏起酸乏的肩,乐得他双眼半合半张,在爹面前就毫不遮掩地享受了起来。
我知道他此举用意所在。
肩酸是假,炫耀是真。
皇帝在炫耀,在向爹炫耀他赢了棋,赢了江山,还赢走了他的女儿。
爹依然很平静,双目如深渊。
我见皇帝闭目享受,怕他乐极生悲,手下便加重了力道,皇帝咬牙忍了下来,仍装出一副极快活的模样。
爹沉默地看着皇帝,时而也会看一眼我,我刻意地躲开了他的眼神,专心地替皇帝拍打揉捏。
片刻后,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臣妾想请陛下先出去一会儿。”
皇帝听后睁开了眼,忙问道:“皇后这是何意思?”
“臣妾还有些家常话想对崔将军说。”
皇帝不悦道:“有何家常话不能在朕面前说,朕这个女婿便不算家人了吗?”
我的双手又讨好地替他揉捏起耳朵来,柔声道:“陛下听臣妾一回,臣妾回宫后便任凭陛下处置。”
话一出,皇帝的脸上就露出了心动之情,喜道:“皇后此话当真?”
我温柔一笑道:“臣妾哪敢欺君?”
皇帝听后立马起身,道:“好,朕在外面等着你。”
他走到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对爹正色道:“崔将军,这一回朕可不希望朕的皇后又被你吓出冷汗来了。”
“于情于理,臣都不敢再吓娘娘了。”
我和爹将皇帝恭送出去后,又坐回了原位,方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没有那局反败为胜的棋,也没有那位在岳父面前极端猖狂的女婿。
我久久地盯着棋盘,盯了许久,才道:“其实今夜没有死局。”
爹不答,不答便是默认。
我问道:“爹为何要骗我?”
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
爹慢悠悠地收拾起棋局,淡淡道:“正如你所言,大约我真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