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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先生笑着颔首,“就是这个意思。”
节南惊讶,“为何?”
丁大先生回道,“万事万物皆有始终。文心起阁两百年,如今既非神弓门那般的朝廷暗司,又非长白帮那般的普通行会,双面刃虽能加倍伤人,同样也能伤了自己,与其任它成为恶人眼中钉或手中器,不如由我们自行毁去。”
而且,迫在眉睫。
第354引 兔帮之名()
晴空的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沉云,风热气闷,节南全身如同掉在火炉里,感觉脑子都要熟了,丁大先生却告诉她一个烫手消息。
文心阁即将不存。
于是,节南试图挤出一丝冷静,给自己的头脑降温,“这么大的决定,想必丁大先生经过了深思熟虑。虽然我瞧不出文心阁有任何麻烦,毕竟是外人,不知所以然。既然来都来了,就问一声丁大先生,可知你大徒弟在哪儿啊?”
“我打算关了文心阁之后云游四海。”丁大先生答非所问。
“应该的,养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哪能不精疲力尽。且大先生经营有方,到处都有文心阁的生意,肯定赚了不少,可以享享清福了。”节南这叫虚头巴脑。
但丁大先生挺受用,“不错,文心阁一百二十八名文武先生,为文心阁做事的伙计,掌柜,账房等等三百二十八名,分布州府县乡,生意五花八门,一晃眼我已管了二十余载,自问勤勉,即便出门在外,也不敢放下一日,但和赚多赚少并无多大干系。”
节南抹过额头汗,手中黑子滴溜溜滑落棋盘,打着转,最终定在一格上。
她垂眼看了看,没捡,“大先生说的是,要没别的事——”好了,她也不问王泮林了,让她回家休息吧,她可是病人哪!
“明日朝廷派人来摘匾,从此官府民间再无文心阁。”丁大先生放上白子。
节南眯了眯眼,这回很快落黑子,说话却慢吞吞,“明日这么快?可我方才还听吉康说中一庭正出文心小报。”文心阁没有了,却继续出小报?“官府不会追究么?”
丁大先生笑了起来,“文心阁的名匾是元帝所赐,朝廷收回去,表明文心阁以后不再有与他们合作的优势,与一般民营别无不同,出文心小报,或是其他营生,并不会受官府干涉。”
节南明白了,“所以,官府只是把御赐的牌匾收回,文心阁的买卖可以照做。”
“正是。”丁大先生说完,招了招手。
节南顺着丁大先生的目光看过去,见一列年青人捧着托盘走上来,托盘上小盒中盒大盒,让她想起王泮林办得那场抓周,感觉不太妙。
“这么说来,丁大先生无需关掉文心阁,只需找个接班人就好。”感觉不妙,偏偏头脑发热,而且嘴还快。
“已经找好了。”丁大先生一挥手,就有人奉上第一只小盒子,“小山姑娘打开看看。”
节南干笑着,没伸手,放一子,“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外人——”
“那我帮小山姑娘打开吧。”丁大先生挑开盒盖。
盒子里一块朴实无华的梨木牌,铁牌下的一串樟木珠份外眼熟,和堇燊在成翔府给她的樟木珠很像,只是刻字不同而已。
节南突觉自己掉进一个早就挖好的陷阱,说什么都是多余。
丁大先生将盒子推过来,“这是我随身携带的木牌,今后就归小山姑娘了,戴着它,旧阁人人会知道你的身份。”
文心阁已经变成旧阁了?
节南抹汗,“丁大先生,我全然不懂你在说什么。您一边说官府民间再无文心阁,一边又把这块象征身份的木牌交给我,究竟是何打算?”
“小山姑娘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丁大先生觉得以这姑娘的聪明应该想得到,“北燎大王子成为太子,大今皇帝病危,兔帮声名赫赫,将取长白而代之,正值新旧更替,人心动荡,文心阁此时不并入兔帮,更待何时?”
节南惊讶之极。
她虽然察觉文心阁和兔帮之间微妙的切换,那也是一个时辰以前才产生的感觉,以为自己胡思乱想,心里根本没当回事。
“文心阁并入兔帮?”棋盘上的黑白之争还看不出名堂,眼前这位中年文士已经握着胜局,节南清楚自己顶多能问,“还请丁大先生别再卖关子。”
“如我方才提及,文心阁早就两头难讨好,树敌太多,就算我不关了它,也会让别人毁去或沦为杀人的刀。然而,四百多人靠文心阁养家糊口。既能让文心阁从世上消失,又能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并入兔帮。不然,小山姑娘以为,兔帮每回向文心阁借人,文心阁每回那么爽快就出借,是为什么?”丁大先生放一棋。
“我没借过,是你徒弟——”节南脑中闪过一念,同时放一枚黑子,“文心阁并入兔帮,是丁大先生的主意,还是你徒弟的主意?”
丁大先生笑而不答。
对节南而言,这是默认了。
她摇头笑叹,“怪不得他弄出一个兔帮来,怪不得他坚持壮大兔帮声势。与其说文心阁并入兔帮,不如说文心阁改头换面变成兔帮,摆脱官府的阴影,完全融入民间,而且马上就能接管长白势力范围,让人以为兔帮捡了现成便宜,以后慢慢将文心阁的势力加进来,就不会有人奇怪。”
节南说得笃定,丁大先生只能为徒弟说好话,“文心阁已无路可走,请小山姑娘莫怪。”
节南奇道,“我为何要怪他?他厉害才是真的!”实在令她叹服,“不过,想来他知道,改头换面不成,结果成了移花接木,文心阁这朵花接在兔帮这棵树上。丁大先生也知道吧?”
丁大先生颔首,“人算不如天算,但这个结果也委实不坏,文心阁交到小山姑娘手上,我很放心……”
节南连忙摆手,“等等!丁大先生,文心阁即便并入兔帮,当然应该交给王泮林,而不是我!我与他一向分工明确,我的人归我管,他的人归他管,更何况他是您徒弟,本就是文心阁的人。”
她现在很认真地考虑着,是否应该让贤,把帮脑扶正。
“小山姑娘要是怕众人不服,大可安心,文心阁从未有过女先生,能由小山姑娘接掌,个个翘首以盼。再说,泮林早和大伙商量过,本来也会由他先对你说明,只是明日就要交匾,正好你又过来,我才开了口。”
节南最后一子下得果断,“待我见了他,再定。”
第355引 吾像当道()
节南起身告辞,忽听柒小柒的声音由远而近。
“臭小山小心上当!千万别和丁大先生下棋啊——”话音未落,人冲到了棋盘前,双手撑着,眼珠子贴上,骨碌碌转了好几圈之后,歪头仰看节南,“这棋面黑赢白赢啊?”
节南瞧见这张福脸,不由心情好,“才下了一会儿,看不出来。”
“不分输赢就走了?”小柒开始卷袖子,坐上石凳,“丁大先生,我跟你接着下。”
节南失笑,“谁在那儿大喊大叫,说不能和人下棋?”
“我说的那棋并非这棋,是让你别自作聪明,跟丁大先生斗智的意思。我告诉你啊,吉平交代,文心阁快垮了,丁大先生不干了,要找倒霉鬼接手,而你就是那个倒霉鬼!”小柒一手举白子,一手举黑子,高低摆。
节南指指黑子,小柒立刻扔掉白子,手指灵活玩着黑子,目光不离棋盘。
“吉平醒了?”这大概是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醒是醒了,不过伤得这么重,今年要想成亲,够悬。”小柒嘻嘻一笑,告密,“吉平喜欢的是坊市东头旧书铺子的魏姑娘。”
“不愧是文心阁里的武先生,挑媳妇要挑有学识的。小柒,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别耽误吉平,赶紧让丁大先生另请高明。吉平老大不小,即便还能拖,人家姑娘还不一定肯等,这年头好姑娘有的是人抢。”节南这些日子揪起的心终于能松一松。
小柒压低了声,“不管我能不能治,咱还是别管了。文心阁要垮了,没银子了,还想把烂摊子交给你收拾,咱们给人当长工,白白被使唤。”
丁大先生重新坐了下来,当然将小柒的话听得一字不漏,笑道,“小柒姑娘,文心阁不是垮,而是并入兔帮。”
手指头盘着颠来倒去的黑子,啪嗒掉在棋盘,小柒急忙拾起,“这子不算!”然后问节南,“真的?”
节南淡答,“这只是丁大先生的提议,我尚未答应。”要面子的时候到了。
“对!对!别答应!这里的人奇怪得很,明明咱们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好像早就认识咱们一样,背地里议论咱们。没并入就如此,并入之后还得了,不等于养了一群狼嘛!”
小柒的危言耸听显然惹得那排捧托盘的年轻先生很不满。
其中一名年青人跨前一步,“我们并未议论七七姑娘,只是——”看看节南,连忙垂了眼。
小柒噘噘嘴,抬高了手,忽然急落,棋子放定,“瞧,心虚了吧。你们背后论小山,就等于背后论我。偷偷摸摸论一姑娘家,丁大先生不管管么?”
丁大先生看小柒放子的地方,眉心一皱即开,望一眼节南,“小山姑娘莫误会,并非文心阁人人如此,只是这些孩子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瞧见真人,又将追随你,自然无比好奇和热切,而他们平时都是很好的孩子。”
“看着我长大?”节南本来不觉得什么,让丁大先生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古怪。
丁大先生下了一白子。
小柒紧接啪一声,黑子就下完了。
丁大先生微微摇头,神情不动,但吩咐,“你们之中谁,领小山姑娘去看一看,省得她让你们吓跑了,不肯接管你们。”
“大先生,我领帮主去。”吉康跑上来。
他冒得突然,立刻遭到其他人的一致斜眼。
节南瞧在眼里,突然有种让好多年轻才俊暗暗喜欢了的受宠若惊感,决意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个自己,对吉康道声谢,随他走出水阁。
节南一走,那排年轻先生的目光也一齐跟了出去。
丁大先生叹口气,“你们也去吧,别跟太近,吓跑了人,莫来求我。”
看手下这群年青人跑得那么快,丁大先生无声好笑,回头让小柒两只大眼瞧得一吓,再看棋盘上多出的黑子,不禁叹道,“小山姑娘没教小柒姑娘么?要是你能多想一想,棋会下得更好。”
“教了,可我偏不愿意多费劲,就图个痛快好玩。”小柒喜欢下棋,最感兴趣的事物之中排第三。
丁大先生呵然,想这对姐妹真是难得一见的珍罕人物。前半盘,他棋艺不及;后半盘,他洒脱不及。皆是输。
而这时,节南随吉康并没有走出多远,走入与水阁相邻的园子。园中没有花草假山,平砖方地一口井,一间长屋几扇门,精巧文心阁中难得的平乏。
“这里是戒园。”吉康一语道破为什么平乏,“做错了事就在这里罚抄文罚马步,要是罚面壁禁足,那边耳房里有一根圆木,只能睡上头,还有一个小炉子,一瓦底米,只能煮白饭。”
“有白饭吃就不错了,不过你带我到这儿——”节南想问为什么。
吉康推开长屋中门。
风吹入,带动门后一卷蔑竹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