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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姐姐毕竟是姐姐,就算再疏于亲密,也能感觉到这个妹妹日渐沉默的不同。有一次,叶眉趁闲暇来她房中看她,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问了家中奴仆,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等到她从外采药回来的时候,一进房门就看到长姐坐在桌前,手边摆着摊开的医书,书中夹着她平日里写的药方,旁边还有从她柜中搜罗出来的各种药包。
叶眉脸色很不好。
她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当然能看出来妹妹在研究什么。在这里等了她大半天,居然等到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背着竹篓扛着镰刀回来,篓中自然更是一筐子乱七八糟的草药。
“姐姐?”她愣在门口,没想到被抓了个当场,有心想解释,却不料叶眉起身来,将她拽进房里,一把卸掉她背上的竹篓,指着里面的草药,蹙眉问,“这些都是什么?!”
一向温柔的姐姐这次动作却带了几分粗鲁,竹篓里的草药四散满地,她着急忙慌便要去捡,一边捡一边解释道,“姐姐,你听我说,这些不是什么”
“青儿!”然而叶眉将她一把拉起来,斥道,“你堂堂叶家二小姐,怎么能研究这些毒物!”又转头去吩咐一旁的丫鬟,“执月,把这些都给我扔了!还有桌上那些!”
“不要!”她一听便急了,哪能让人将这些日夜熬煎的心血都扔了去,挣扎着要甩开胞姐的手,一边求情,“姐!不要!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不会拿它们出去害人的!你看那些药包,都是放在柜子里的不是吗?别扔我的东西,求你了姐!”
“”叶眉也是又气又急,说话间也未免失了几分理智,一面牢牢抓住她,一面催促,“赶紧!扔了!”
自然地,那些书籍、药方、药物,都未能幸免。连采药用的竹篓和镰刀,都被一并丢了出去。她苦苦钻研的心血被一朝毁去,满眼都是措不及防的伤痛,脑子里,还回荡着姐姐的那句话——
“你今日研究这些药物,明日就会想着要试验药性,再过几日,就会想着出去害人!”
怎么会怎么会害人呢?她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点事做,为什么要这么激烈地反对?姐姐就那么不相信她吗?
十四岁的她,被姐姐的举措和那句话刺到,深觉受创。她看着仆人们将她房中搜罗的干干净净,也不挣扎了,眼神直直的,却不发一言。等到东西都清理出去了,叶眉也终于缓过来一口气,看着妹妹受伤的神情,自觉先前那句话说的有点重了,有心想要来安慰,却不料她似乎在这一刻回过神来,静静开口,“我知道了姐姐,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叶眉心里一个恍神,还没来得及问,楼下便传来了门房通报的声音——有生意上的正事要商量,她耽搁不得,见妹妹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等到第二日忙完,她再想起来去看看妹妹,就见苏青乖乖呆在房里,很是自觉地伏案抄书。再过几日再去,也还是一样。
她以为经过那一扔,妹妹收心了,便也没把这事儿再告诉之行和父亲。
然而只有苏青自己知道,姐姐还是那个忙于家业无从与她相处的姐姐,她也依然是那个被忘在身后的小妹,所有的境况,一切都没有变。
时隔多年,再站在这间房里,回想着这种种一切、早已长大成人的女子,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旧竹篓和旧镰刀,手握成拳,眼含热泪。
后来时隔经年她进了夜夙,因为精通药物而被江湖中人称作“魅影”刺客的时候,回想起最初的因由,她都会慨然苦笑:世事无常,谁会想到堂堂叶家二小姐会沦落成黑道刺客;然而一切又好像冥冥注定,她幼时因为寂寞而培养出的爱好,竟然成了她日后生活的本能。
又或许姐姐昔年那一句话,反倒一语成谶,成了她此后一生命运的预言。
有一线稀薄月光,透过后窗照进房中,苏青的眼神在这月光中一晃,好似突然间回过神来,目光一转,转到了另一边墙上,那个原本挂着画的空位上。
她默不作声地将一直系于身后的画卷解下来,扬手一抖。
画卷在手中展开,依然是那一幅熟悉的画面,仿佛透过这一卷素画,能看见当年岁月安宁,人生美满。
如果不是后来
她不敢再往下想,将那画卷展开了,重新往墙上挂去。方才挂好,耳边却听到了有人上楼行来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苏青悚然一惊,迅疾收手,抬手去推后窗,却发现窗户已经从外封死。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左右环顾之下,逼得没办法,脚尖一点,上了房梁。
房梁横木,暗影堆叠之下,正好能挡住她的身形。她静静隐身于黑暗中,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近就越清晰,越清晰就越能辨认。
是叶眉。
果然,走到离房间几步远的地方,猛然发现门锁断裂而房门洞开的叶眉压抑着一声惊呼,加快了步伐几步走过来,一进门一抬头,眼前赫然是那幅本该不在房中的画。
她一把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进房中来细细看了两眼,自然没发现隐身于黑暗中的苏青,却又惊又惧,返身就出去喊人。
听得她脚步凌乱地下了楼,原本熄灭的灯火一盏盏又亮了。深夜的叶府再度热闹起来,二楼房间横梁上,苏青闭起眼睛,叹了口气。
第91章 识真()
第二日凌晨,苏其墨还在打点行装,池梭已经一路疾行上楼来通报,“王爷!不好了!”
“慌什么?”苏其墨眉头微蹙,手里动作不停,“马牵过来了吗?牵过来了我们走——”
“只怕没那么好走了”然而池梭一脸苦色,吞吞吐吐道,“叶家”
苏其墨手里一顿,“叶家怎么了?”
“叶家大小姐亲自来了,说有事要当面问王爷。”池梭挠挠头,“看起来脸色好像不怎么好”
苏其墨一揉眉心,“出什么事了?”
“属下问了,她说”池梭话说到一半,被外面传来的清脆女声截断,“我说,此事一定要与王爷当面对质。”
主仆二人同时回头,就看到叶眉不请自来,已经到了房间门口。见到苏其墨,叶眉倒也没忘了礼数,先敛襟行了一礼,而后自顾自地进屋,将握在手中的某件东西往桌上一摊——
苏其墨眸光一利。
“王爷,请恕叶眉冒犯,但是您若是不再想保管这幅画,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它归还给叶家,又何必深夜潜入叶府,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呢?”
叶眉话语来势汹汹,然而苏其墨的目光一直牢牢落定在那画上,也不回答她的问话。
“叶小姐,我们王爷不”池梭在旁边也惊了,开口就要解释,却不料苏其墨一竖手,截住了他的话头,似乎到此刻回过神来,这才面对着叶眉开口,“叶小姐,是本王唐突了。”
“王爷!”池梭见他连辩解都懒得说,急了,正要说话,苏其墨一眼看过来,他被那种眼神镇住,愤愤往后一缩,却不敢再多话。苏其墨收回目光,重新转过头去面对叶眉,语气平定,“原本想着此事既然与叶家无关,倒不如就此息事宁人,这幅画像,自然也该物归原主。只不过本王怕太过张扬会引起骚动,这才出此下策,将画擅自送了回去,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叶家海涵。”
他一不狡辩二不反驳,居然开口就是坦然承认的道歉,连叶眉也没想到堂堂皇子居然能拉下这个脸面,哪里还好发作,原本满腔怒火瞬间就被浇灭,愣了一愣,收敛了心绪,这才接话道,“王爷原来是这样考虑的,反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不过那房间跟这画毕竟都是我妹妹叶眉一时情急,冒犯了王爷,还请恕罪。”
“叶小姐对令妹姐妹情切,是本王考虑不周。”苏其墨笑笑,伸手一指桌上那幅画,“话既然都说开了,那这幅画就算是还给贵府了。”
叶眉却又问,“王爷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再追究叶家的责任了?”
“昨日我已经问过了贵府的那几个家丁,也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与贵府无关,所以也请叶小姐回去转告令尊,不用太担心了。”
叶眉眼神一亮,展颜一笑,再度敛襟跟他行礼,“多谢王爷!”
叶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苏其墨便让池梭出门送客。等到池梭送完人回来,就见他坐在窗前,眉头紧锁,脸色很差。
“王爷”池梭小心翼翼凑过去,小心翼翼道,“昨日她跟你要这幅画时,可没说是要送回叶府的”
“昨日本王在这。”言下之意是,她当时怎么说的,他都记得。池梭知道他已经在被触怒的边缘,吓得也不敢再说话,诺诺应了一声,便要退下去牵马。
刚要转身,就听到自家王爷开口问了一句,“慕容轩那家伙,还在城中吗?”
“在的。”池梭忙回头答,“据说他这次是为了给中容皇室采购贡品而来,想必不会那么早就走。”
“去找他,本王要见他。”
“王爷?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要尽快赶路了——您这时候再”
苏其墨眉头一锁,“赶紧去!”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池梭神色恹恹回来了,后面当然,跟着照常吊儿郎当的慕容轩。
这人在路上就听池梭把事情经过说了,大概也猜到这人好端端把他叫过来做什么,这时候摇着折扇进屋来,看见苏其墨还是冷着一张脸,忍不住挑眉就笑了,“不过偷摸去了一趟叶府而已,王爷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苏其墨眯了眯眼睛,转过目光来,“你果然知道。”
“唔怎么说呢”慕容轩摇着折扇,施施然坐到他面前来,“我这段日子就住在叶府你也是知道的,昨夜月黑风高,我正好看到叶家楼顶上有人凄凄惨惨在那儿吹冷风,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上去跟她喝了两杯,这才知道的。”
苏其墨微一闭眼,咬牙沉默。
那个丫头
“容在下问一句,”看他那幅神色,慕容轩敲着手里折扇,施施然问,“王爷是气她要走了那幅画却偷偷送回了叶家呢?还是气她在你面前明明一副不愿意面对过去的样子,却自己又跑回去重温旧地去了?”
苏其墨睁眼,哼了一声,“明知故问。”
“那就恕在下直说了。”慕容轩坐在他对面,看他一幅声色俱厉的模样,哪怕知道接下来的话只会更加火上浇油,却似乎并不在意,“王爷,你跟那个丫头,没戏。”
一语出,苏其墨眼神一晃,震震抬头,语气晦暗,“慕容兄?”
“其实吧,我说实话,本来我是希望有个人出来,能跟那个家伙争一争的。”慕容轩见他那种神情,默默坐远了一步,嘴里却没停,“这个人如果正好又是敬怀王你,那这场戏就更好看了。”
苏其墨仍用那种锋利眼光将他瞧着,却没说话。
“一直到昨夜跟那丫头喝酒之前,我都还是站在你这边的。”慕容轩一摊手,“不过后来我跟她聊了聊,却发现,王爷你好像还是来晚了。”
苏其墨嘴角一丝冰凉笑意,反问,“晚了吗?”
慕容轩正色点头,似乎叹息,“那丫头和那个人之间这么多年的默契与信任,旁人是体会不到其中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