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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坐下来!”他大叫。
来不及了。第二波浪打来时,我只觉得眼前一暗,身子一直往深底沈下去。
这是天国的世界还是冥幽的天堂?我觉得身体一直往下沈,却看见上头光亮,就像天光自云层间四射下来一般。
是神派遣使者来接我了吗?我不禁伸出双手朝向光亮——
有双手接住了我的手,拦住了我的腰,慢慢的带领著我朝光亮而去。
终於接近了光亮天堂,到了吗?
“呼!盼盼,你要不要紧?”
“咳咳!”穿过了光,穿越了亮,我竟然穿出到了水面上。喝呛了许多水,肺部、胸腔、鼻腔、喉咙都觉得好难受。
我又咳了一会,靠著天使的胸膛,天使的手抓著一旁橡皮艇的围绳。
“很难过是不是?忍著点,我们马上就回到岸上了!”天使温柔的抚摸我的额头,让我靠著他的胸膛。
我只觉得海水在动,天空在转,身体则浮浮沉沉著。
“盼盼!盼盼!”
天国到了吗?我张开眼,赫然发现天使的头上竟没有光环。
“你——”瞳孔进了光,天使的脸变成了秦英夫褐亮焦急的脸庞。
我躺在沙滩上,顶头日正当中提醒我尚是在人间。沉船的经验原来是这般让人意识错乱!
“我没事!上我坐了起来。
“没事就好。”他的脸色很坏,口气也很淡。刚刚我果然是意识错乱了。
我站起身,脚步有点虚晃。短暂的晕眩过後,我说:
“我该回去冲洗,并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对不起,我先去一步了,先生。”
谁知他一路跟著我回到小别墅,总是保持在我身侧後一步的距离,像是随时准备抢接什么东西似的。
到了小别墅的门口,他把存摺等东西交给我,问道:
“你一个人?”
“不,我跟朋友—起来的。”
他看看别墅,又看看我,然後帮我把门打开,握住门把说:
“你冲洗乾净,换好衣服後,在门口等我。”
他走下台阶,往小径另一个方向走开。
我匆匆的跑进浴室。浴室里的蒸气弥漫如雾,一上午和秦英夫的相遇也恍恍如幻。先前那溺水濒临死亡的感觉真离奇,天堂的召唤原来充满了光和亮。
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坐在门口台阶上等著。天气真热!尤其时值正午,空气闷闷的,完全不流动,没有一丝风。
等了一会,秦英夫的身影在小径上出现。他换了一身浅米的上衣和浅灰的休闲裤。我自然的起身迎向他,走了两步,才警觉的停下脚,讪讪的。
“过来。”他把手伸向我。
手牵手,就像在芦草间穿梭时那样。天气热的关系,我的手一直在冒汗,直到进了冷气开放的海产店,还是黏热的在发烫。
“想吃什么?”他终於放开我的手。
“海鲜面吧!”我想不出什么可吃的,低头看著手。两手交握著,冷热的感觉截然成对比,刚刚被牵住的手热的烫人,另一手却冰的冻人。
“要不要来点生啤酒,再炒盘花枝?本店的火烤龙虾也是很有名的,先生和小姐要不要来一些试试?”海产店的老板娘涎笑著脸怂恿著。“保证两位吃了绝对赞不绝口!”
“真的都像你说的那么好吃的话,那就都来一些吧!”秦英夫微笑说。
“两位请稍等,马上就好!”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
菜肴果然很快就上桌,热腾腾的,色香俱全,非常引发人的食欲。我没有客气,加之实在是太饿了,很快就将一盘海鲜面和炒花枝吃得精光,生啤酒也喝掉了半杯去。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秦英夫微笑的问,笑得很温和。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种温和的笑脸,筷子举在半空中,羞惭得不能动。
我是怎么了?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任何施舍,为什么还在这里这样的和他呷饮取饱?我的自尊呢?我的骨气呢?我的骄傲呢?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放下筷子,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生啤酒喝光。
他沈默的看著我,眼底露出了沈思。
“不要这样看著我!你放心!我绝不会再靠你的施舍过日子,乞食你的恩惠生活著,像寄生虫一样!你放心,以後我绝不会再麻烦你,你也不必因为J的关怀而勉强照应我!”我闷声吼著。我想,有点歇斯底里。
“你在说什么?”他隔桌抓住了我。
说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吗?切断我的生活费,不想浪费那种金钱,我都不在乎;我恨的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的羞辱;我恨的是,我为什么那样没有自尊,忘了骄傲,一直像寄生虫一样的攀附著他的施舍而生?我恨自己!恨自己无耻、厚颜!
“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先前你也是那样用存摺和磁卡丢著我。我做了什么让你怨恨的吗?”秦英夫清澈的眼神,一直在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和他根本都没什么关系吗?凭什么这样对他发脾气,摆出莫名的自尊和骄傲?凭什么?
“对不起。我可以再要一杯生啤气吗?”我冷静下来。
喝完了啤酒,我摇晃著起身说:
“我想我该回别墅了,还要整理东西赶车回去呢!”
“你住那?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嘈杂的海产店里,他这句话不知为何,非常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他送我到小别墅的台阶前。刚喝了啤酒,我觉得头昏昏的,听见他说:
“我看你有点醉了,先休息一会,黄昏时我来接你。”
我跑上台阶,想直接开门进去,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回过头。台阶下,秦英夫依然伫立著未走。他用一种眼神看著我适才的背影,那种眼神我很熟悉,J常常用那种眼神看著我,像寂寞又像忧伤,又有一点淡淡如丝的情愁。当年从树上跌落入J的怀里时,就是他看我的这眼神让我情愿一生跟著他。
七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读懂J的眼神。他为了什么忧伤又哀愁?他心里有著什么情牵和寂寞?我一直没能读懂的眼神,此刻竟然又在秦英夫的眼眸里看到!
我是醉了吗?
我眨一眨眼,眨眼的瞬间,秦英夫便像幻影般,身影越褪越远。
我没有睡意,草草的将行李整理好,便在阳台上枯坐著等候黄昏的到来。雪儿一直说服我再陪她多留几天,我摇头,执意的摇头。
终於黄昏日落。我在阳台上看见秦英夫远远走来,提起行李飞快的下楼在台阶前等著。他伸手接过我的手提袋,我安静的跟在他後头。
海岸公路很长,雪佛兰小军舰跑在风里,金黄的夕照流金般在挡风玻璃前乱窜。秦英夫突然慢慢的将车停靠在路肩上,转头面向大海。我的目光也同样留恋著海洋,那是很美很绮丽的风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暮色落了,大地蒙上一层黑雾,薄得像纱。秦英夫触按了镭射唱盘,夜雾的海岸公路,在风中,一路飘荡著那首甜美又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又过得怎么样?也许很平凡,爱上某个人,过著普通的生活。
美丽的歌者啊?为什么能将这曲旋律,唱得如此甜美又哀怨?这甜美的歌声,如此的让我想落泪。
J啊J!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秦英夫伸手拥住了我,我伏在他的胸膛,哀哀哭了起来。
※※※
第八章
最近身体觉得很累,整个身子好像不再是属於自己的,感觉很沈重;精神也仿佛受了禁锢,被某种无形的藤蔓卷俘著,一点一点的,精力不断的从每粒细胞核中流释而出。
从海边回来後,已过了一个月。白天我在书店里打工,晚上则在餐厅里兼差。赚得的钱,刚好够付房租和日常琐碎等费用,而即将要缴的学费,却筹得好辛苦。
疲累加上烦扰,我觉得我的灵魂一点一点在被吃掉,人也更形憔悴和苍白。日子除了工作就是睡觉,然而每每头才一著了枕,滴答的闹钟就敲著我的脑袋提醒,又该是上工的时候。
我觉得我仿佛不再是我了。身体疲累得那么沈重。每日,每夜,我只想静静的躺著,沉沉的睡去,被禁锢的精魂,却那样时刻不得安宁。
生活不再有假期,不再有休闲,每天都是被生活压力追著跑的日子,没有喘息的片刻。
“盼盼,你乾嘛那么拼命?英夫先生每个月不是都会汇钱给你,照顾你的生活?你何必为了一点钱,让自己这样累得不成人形?”咏薇坐在我房里书桌前,看著我准备出门打工。
是个美丽的星期天,我结发更衣却不是为了出游,而是为了到酒醇饭香的餐馆卖力八小时的青春,而换来不到此馆一餐清费的薄薄钱囊。
我把发辫甩到肩後,开门回头微笑的示意咏薇我准备出门了。她叹了口气,满脸不解和不懂,摇摇脑袋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刚刚看了你书桌的抽屉,小钱包里明明有一卷仟元的钞票!你又不是没钱,这样卖命是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懂!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秦英夫之间金钱往来的关系已经被他斩断了。
夜雾的海岸公路上的开怀,温柔得不像是假的。我为了确定,又跑了一趟银行——没有。我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的施舍,那一趟只是为了确定,结果只是让我更彻底的绝望。不是因为金钱的缘故,然而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我也觉得模糊的说不上来。
如果他真的想摆脱这个负担,那么他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点,而留下一截慈惠的尾巴?虽然说,海边的相遇是偶然,但他不需要理会我啊!既然要绝情断义,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
我跳上公车,午镜流景,窗外闪过一幢幢的高楼华厦。
小钱包里的那卷钞票,我根本丝毫也不能动用,动了它,只怕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定是范尚伦要的诡计。他还来东西时,我一直没去注意,直到从海边回来才发现那些钱。
我没有那么笨,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请雪儿帮我送去还他,她直视我的眼睛拒绝。
“范尚伦是个不错的对象,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她说:“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既然钱多要你帮他花,你干嘛那么死心眼?”
“你知道我不能用他这些钱的!”
“为什么!?他把钱砸进垃圾桶也是砸掉了。他既然自动送你,不拿白不拿,还他——那多可惜!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该敏感的时候,防得跟刺一样;该注意的时候,却又钝得要命。放心吧!他讨好你,表示你有那个尊严价值。你接受了,是看得起他!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或是愧咎不安,开开心心的把这些钱花掉!”
雪儿不坏,也不是自甘堕落或自甘作贱。她只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随自己的好恶喜厌行事,而这一些,并不一定合乎常理与逻辑。如她和王先生的来往,以常理、世俗的眼光来判断,怎么看,她都属於道德沉沦、罪恶的一方。可是她总是将头抬得高高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王铭不会为了她把家庭破坏,而她也无意取代王太太的位置。
“从前是为了爱,现在是为了钱。其实他在外头,根本就不只我一个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只要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这就是雪儿,那个男生仰慕、女生嫉妒的雪儿!我从不对她的行为下是非好坏、善恶高低的定论,因为我从不认为在这世上,有任何一个生命有资格评判另一个生命的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