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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是权,告身是利,权利在手,裴度真是信心满怀又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把差事给办砸了对不起李诵的信任,在前线的视察也就更尽心尽力了。一天之内,就敲定了两处地方筑城,连韩愈建议的拜祭一下孔庙再走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裴度说:
第287章()
“对圣人的尊敬,在心不在行。圣天子期望殷殷,万民节衣缩食以供军需,岂能为这些虚事耽搁?”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浪费纳税人的钱。韩愈也只好遗憾的放弃了孔庙之行的计划。临行前,韩愈拉过一个瘦削而精神昂扬的年轻人对李愬道:
“符直,这一位是韩某的小友,乃是郑王亮之后,名贺字长吉。为人才学极好,又守身严谨,是难得的人才。他本来随我在行营做事,郑相公和赵公都对他赞不绝口,不过却对你一直仰慕,总想到你身边效力。听说符直身边还少一个文案,便把与他如何?”
韩愈开口,当然好办了。其实李愬并不喜欢李贺的瘦弱,相形之下,他更愿意选择那位在韩愈背后抓耳挠腮的刘叉,看起来还有几分武将的样子。不过看着李贺那双满是热情的倔强眼睛,内心居然一动。这气质和自己当年在十五个兄弟的大家庭里的时候是多么的相像啊,那时的自己,不也是这么个样子,渴望被赏识,渴望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吗?
“既然退之兄这么夸奖,这位小友的才干一定是没得说的。如果他不嫌弃小弟身边条件简陋,生活艰苦,就留下来吧!”
“大帅,小生不怕吃苦!”
倔强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被极力压住的喜悦。李愬心里一软,不过马上又硬了起来。望着李贺,李愬认真地说道:
“某这里的苦,可不是说说的。任何一个想要在某幕府中立足的人,哪怕是文士,也要要武士的坚忍和体魄,如果你做不到,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迎接他的询问的还是坚毅倔强的眼神。
三十年后,听说北海郡王李愬病逝于长安的消息后,大唐安西都护府长史李贺策马来到天山下,遥望东方,伫立良久。两年以后,李贺右迁任昭北节度使,节制原昭武九国的北面部分,守卫帝国西疆。
裴度接下来冒险走直路从淄青控制区直插考城,路上有惊无险的和淄青的两支骑兵擦肩而过。宣慰勉励了宣武军将士后,裴度来到了濮阳前线。还未到前线就接到战报,说新年之后,疏于戒备的义成军被淄青军偷袭,战损千人,丢掉了两座栅垒。
没想到自己新败裴度就到了前线,自觉颜面无光的李光颜灰头土脸的迎接了裴度的到来。跟在韩愈后面的刘叉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以‘李光颜颜面无光’为上联,用什么对下联好呢?”
幸好刘叉为人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是放浪无形的人,要不然真说出来,陈国公李光颜的黑脸只怕得更黑了。裴度倒是没有怪罪李光颜,反而说道:
“陈公太过自责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何必介怀呢?”
忧心裴度放三把火的西面诸将们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由于和濮阳方面搭成的默契,李光颜对濮阳围而不攻,在濮阳南面筑了一座土城,把自己的帅帐安在了那里。遥望濮阳,本来打定主意今天不谈兵事的裴度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问道:
“陈公,眼下我军势大,濮阳城内的贼军自然龟缩不出,万一李师道强兵来攻,又对濮阳下死命令其出击,难保里面不出来腹背夹攻我军埃”
李光颜慨然道:
“裴相公教训的是。不过李某心中已有了计较,容稍候禀告相公。”
事实上许多人认为,义成军之所以被李师道偷袭得手确实是由于李光颜对濮阳不太放心,留下了看守兵力较多,未能举重兵前压所致。裴度也不好让他难堪,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问题上。待回到土城,李光颜单独面禀裴度道:
“裴相公,李某之所以留着濮阳不打,是因为想着如陛下说的‘看一个’,‘打一个’埃”
所谓“看一个”“打一个”就是围点打援,是李诵很自豪的在武学里当作新战法提出来的,却不想在这个时代的兵法上叫做围魏救赵,自己闹了个没趣。不过为着这个叫法形象,还是在军中流传了开来。原来朝廷发三路大军招讨淄青,李师道为人骄狂却有畏葸敏感,对自己的军力缺乏信心,采取的收缩防御之势,在郓州附近集结重兵,不肯主动出战。仗要是这么打下去,必然会演变成围绕坚城的攻坚战。李师道几代人经营数十年,城岂是好攻的?濮阳郓州之间河道纵横,想要快速推进速战速决也不大可能,李光颜这个法子听起来确实很诱人。裴度猛然醒悟道:
“陈公所言,可是说前日之败只是诱敌之计喽?”
李光颜不悦道:
“裴相公,不能这么说。李光颜虽然是粗人,却不会拿自己士兵的性命去换胜利。前日之败,确实是李某疏于防范,所以这一败败得很惨。不过也正因为败得很惨,才让李师道有可能自大起来,出动大军为濮阳解围。探马回报,李师道在台前县金堤河河湾筑有一城,这两天人马进出频繁,李某估计他是想出兵了。”
说着,带着裴度到了沙盘边,给裴度分析起了形势。这些地理形势裴度在行营时就已经是了然于胸,待李光颜说完便道:
“总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切实知道埃”
两人便约定明日一早前往河湾勘察形势。当晚,李光颜在军中以简朴的酒宴热情款待了裴度一行而裴度也热情洋溢地勉励了大家不提。
第二天一早,李光颜亲率千名亲兵骑兵护卫,陪同裴度来到了金堤河畔。濮阳境内河流众多,有黄河、金堤河、卫河等过境河,另外,较大的河流还有天然文岩渠、马颊河、潴龙河、徒骇河等,这也是李光颜大军距离郓州最近却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本来李光颜以为两座栅垒被拔,金堤河靠近郓州,对岸驻有李师道大军,要多带亲兵护卫,被裴度笑着否定。裴度道:
“我等今日此去是查看地势,了解敌情,又不是攻城拔寨,带那么多人作甚?”
金堤河是黄河左岸的一条重要支流,本身也是支流众多。流域呈狭长三角形,上宽下窄,历史上为黄河故道,由于黄河多次决口改道,洪水漫流,形成岗洼相间,坡岗、沙岗很多。地势西南高,东北低,金堤栅傍河而立于高岗之上,扼守要冲,易守难攻,可以俯瞰周围,监视牵制台前贼军动向。李光颜围濮阳东进后,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筑栅垒以为前哨,驻军两千人。他本身选的战场也是在金堤栅下。不过雾太大,怎么着也看不清楚战常本以为卯时雾气会渐渐消散,结果反而越来越大。李光颜劝说裴度回去,裴度却很不甘心白来这一趟,道:
“陈国公,今日雾气如此之大,不如我等潜往河畔去看看敌情如何?”
李光颜闻言大惊,不过想想天有大雾,可以作为屏障,裴度作为新任主帅亲自了解敌情也是无可厚非,且有利于运筹帷幄,李光颜也就不再坚持,不过依然命令宋朝、田华二将各自将骑兵五百以为后援。要金堤栅时也命令栅内提高戒备,如有紧急情况立刻出兵救援。
第288章()
觉得安排极为妥当之后,李光颜就陪同裴度向前。过了几条小河小沟之后,二人来到了金堤河河湾,钻进了一片小树林里。隔河望向对岸。
这大雾给他们的推进提供了掩护,却也妨碍了他们的视线。能听到对岸隐隐有嘈杂的人声,依稀看到城的模样,却总是不真切。这地方虽然是黄泛区,不过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在著名水利专家王景主持下,濮阳修渠筑堤千余里,固河道于濮阳城南,黄河安澜700余年,这金堤河内也是树林成片。望着对岸模糊的几片树林,裴度道:
“过河看去!”
李光颜反对也没有用,两人就只带了少少的人踏冰过了金堤河。其时天色已经过了卯时,太阳出来,雾气渐渐消散,在对岸果然能看得清楚。只见人影重重,马的响鼻声不绝。只听得有人悄悄喊道:
“把马嘴套上!”
“看看马蹄子裹好了没有。”
这是要出兵啊!裴度和李光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
“金堤栅!”
这数十里内值得这么大动干戈的只有金堤栅了。前面说过,这里的地势是西南高而东北低,金堤栅地势较高,由东往西攻确实占不到便宜,不过有大雾作为掩护就另当别论了。想不到自己算计对方,对方也在算计着自己埃二人遂悄悄地退到冰面上,退回对岸,不料河心一处冰薄,一名亲兵一脚踩穿冰面,激起好大声响。对岸一个声音嘹亮地传了过来:
“什么人?”
“快跑!”
李光颜一声低喝,两名士兵上来就架住裴度迅速跑到了河对岸,落水的那个自然也有人捞起来。李光颜抽出佩刀,冲着淄青军的方向大喝一声:
“弟兄们,被发现了。偷袭不成,不等两翼了,咱们杀啊!”
说完调头就跑。跟在裴度后面,河岸上自然有人接应着。河上和河对岸的亲兵们听得主帅这么喊,都一起发了一声喊,惊起无数飞鸟。还有人大喊一声:
“向左,放箭!”
淄青军这么则是哗然,人互相推挤的声音,跌倒的声音不绝于耳。“敌袭!”“有探子!”“有探子!”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河岸显得越发闹腾了。雾大看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己方的喧闹倒是真是受了敌袭一样。直到有将领高呼:
“敢高声喧哗者,杀!”
奔走呼喊数次,斩杀了数名士兵,淄青军才安稳下来。这时候,却哪里有敌人?淄青军将领望着逐渐散去的雾气,怒喝道:
“这分明是探子,哪是敌袭?给我追,决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
“通知前队,包抄拦截!”
李光颜留下看马的亲兵也当真机灵,一听到情况不对,就在林边把马解开牵了过来。裴度他们刚跑到树林边,几名士兵就把裴度簇拥上了马。裴度本人倒觉得没有必要被人这么保护着,不过这些兵们的劲也确实够大,由不得他抗议。李光颜们匆匆从树林里赶出,一个漂亮的认镫翻身上马。
“走!”
李光颜暴喝一声。百匹战马就在渐渐散去的雾霭中在原野上撒起了欢。骤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在旷野上显得深沉而厚重。
数十匹战马从树林两面包抄过来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劲。领军的小校听着远遁的马蹄声惊呼道:
“这哪里是小股探马,听声音足有上百匹马。快去禀告将军。”
说完,就率领骑兵们顺着声音追了上去。越来越多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透过渐渐变薄的雾气看下去,可以看到最前面的是一队百人规模的骑兵,黑衣黑甲,没有旗号。紧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是一支数十人的骑兵,也是黑色衣甲,只是制式不同,不远不近的吊在前面的骑兵的背后。前面快他们也快,前面慢他们也慢,前面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如果前面回头驱赶就掉头往回跑一段。抽空子还会放上一阵冷箭。
李光颜恼怒之余,不忘对裴度说道:
“这领兵的倒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