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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崇叹气:“当然作不了什么。等到有了结果,向朝廷奏报而已。不过……”
罗永顺虽献了土,可只要不是举旗造反,侵攻汉土,劫掠汉民,他要作什么,朝廷根本管不着。就如西南诸羁縻州一样,之间相互攻杀,即便闹到朝廷上,朝廷也只是调解,寻常一概不问。
听王冲的意思,是让蕃兵借罗永顺的名义先出兵,江崇这边等到手续齐全再出动,江崇再问:“先不说罗永顺力量足不足,他能得什么好处?”
王冲若是没朝廷名义就驱策藩夷,那就得给人好处,江崇想不出来。
王冲咧嘴一笑:“方才不是说了,上了这条船,就是有进无退,眼下不是他们计较好处的时候,而是不这么作,会有什么坏处。更何况,罗永顺本就乐意看到西面的乌蛮被打压。”
江崇失笑,自己还总是忽略了边事司在西南造出的波澜。藩夷现在对朝廷的争论还不太清楚,就只知道,朝廷借边事司,在西南插手越来越深,谁不顺着这股大势行事,谁就要倒霉,至少会成为其他藩夷收拾自己的借口。
两人议定好细节后,王冲便去了城外军营,深夜时,江崇心中难安,踏上城头,遥望军营,就见军营灯火通明,再听得如雷欢呼,王冲已说动了各家藩夷。
十一月初十,安乐城北面十五里的山谷中,上千身着黑衣,裹着头巾的乌蛮手持藤牌梭镖,木弩短弓,向东面数百服色纷杂的敌军冲去。后方旌旗下,旁甘的弟弟遮先骑着滇马,在亲信的簇拥下遥望战场,意气风发。
昨日夜里,旁甘得报东面的罗永顺大举进兵,占了沙山,截断商路,直奔安乐城而来,旁甘派他领一千五百丁壮迎击。
事发紧急,旁甘和遮先都庆幸王冲提点在前,已在安乐城聚兵两千,不然还真要手足无措。而罗永顺为何敢于出兵,理由似乎也很简单。罗永顺本与乌蛮有世仇,只是力弱,又有大宋压着,不敢妄动。
现在因回撤族人,东面乌蛮失去控制,估计劫掠太狠,惹恼了罗永顺。加之宗泽王冲被边事司同僚弹劾,地位难保,罗永顺大概觉得可以浑水摸鱼。不提商路,永乐城的钱坊也足以让他人垂涎。
唯一不确定的是王冲在这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心腹也在揣测,是不是王冲在教唆罗永顺,由此劝旁甘赶紧南逃,王冲对他知根知底,真要动手,那就没得逃了。
旁甘却认为,王冲缺不了自己,自己还没表态,王冲怎么可能绝了自己这条路?眼下王冲说不定正为应付弹劾而焦头烂额。
大敌当前,追究根源已不重要,只要打退了敌人,一切都好说。来袭之敌数目似乎并不多,旁甘派遮先领兵抵挡,觉得就算胜不了,也足以挡住敌军。
此时看敌人数目,遮先心中大石落定,还不到一千人,更不见官兵旗号。就是罗永顺狂妄兴兵而已。罗永顺手下的苗瑶僮僚,向来都打不过乌蛮,人数又少,这一战自己赢定了。
山谷狭窄,一千多人分作几拨冲过去,挟着挡者披靡之势。可对面芦笛铜鼓响起,原本乱哄哄的敌人骤然变化,列出整齐队列。
五个百人阵一字排开,已挡去山谷大半截面。再有数百人自阵间涌出,分作两排四阵。
冲击的人群已近到百步之外,排在头前的单薄横阵俯身踩弩,再在头领的号令下,齐齐扣下牙发。
弩箭掠空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乌蛮一个个仆倒,几拨人潮之矢,矢尖瞬间就被折断。
后方遮先既没有望远镜,也没有巢车,看不到阵前情形,但自人群缝隙间还是能看到,对面敌军竟然列出了整齐战阵。心中顿时一个哆嗦,原本被遮挡在皮裘之外的冬日寒风似乎也透入体内。
弩箭掠空的嗖嗖声因为太过整齐,汇聚成呼呼风声,第二次响起时。终于清晰传入遮先耳中。接着又是另一波异样的风声,那是弓手队开始射击。
待弩声响过第三波,弓声响过第四波,嘈杂而熟悉的拼杀声终于响起。此时敌军排前的弓弩阵已经退到后方。零散冲上来的乌蛮在战阵前撞得头破血流。
“不对,怎么只有自家的叫喊声?”
以前最多指挥过几百人混战的遮先脸色惨白。眼前的战场太陌生了,让他心中完全没底。
“上前,步子迈稳了!”
“罗夷”阵中,田忠嗣听到了前进的号令,指挥着自己这一都缓步进逼。心中感慨无比,刚才那一阵弓弩,至少射杀了上百乌蛮,冲上来的乌蛮已心志溃散,不过是循着本能还在拼杀,个个各自为战,直如农夫村殴一般。这三个月里,自己学到的东西太珍贵了。
“押队抽鞭子!还有人后退就一刀劈了!”
另一阵里,都头杨文辰怒吼着,押队杨维吉根本顾不得什么播州杨遵义杨的意气之争,咬着牙,挥起鞭子朝脚下踌躇的兵丁背上抽去。两人都在心中念着,往日自家在山沟里称雄,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一战,才知差距有多大。
又一阵中,龙延昊看看都中兵丁,既有播州瑶、蛮州苗,又有思州僚,在芦笛铜鼓的号令下却如一体般进退,不由哀叹,之前还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总有花巧之处,今日才知用在哪里。想及王冲之才,心中萧瑟,中国之大,自家那点家业,委实太渺小了。
看着五阵稳稳前进,将凌乱不堪的乌蛮压得连连后退,后方身着夷装的王冲向一旁王世义挥手。
七百承流集训的蕃兵,外加一百罗永顺提供的滋州土兵,以及随侍他身边的一百僰兵,总共九百人,王冲就领着九百人直插安乐城。此时滋州土兵在后方看守辎重粮草,战场上只有八百人。
乌蛮兵露面时,被他鼓动着上战场的各家藩夷头领还有微微动摇,对方数目两倍于己!可王冲却笑道:“此等乌合之众,十倍都如鸡犬耳!”
大话说得满,两军相接时,王冲还真捏了把汗,毕竟自己这边只有三百弓弩手。
弓弩手的正常发挥缓解了王冲的忧心,接着乌蛮再与战阵相接,有无组织的差距立时显露出来。五个小战阵不仅挡住了乌蛮的冲击,还将对方一步步朝后推去。
此时乌蛮士气已涣,却还没崩溃,王冲果断撒出胜负手:骑兵。
也就六十骑而已,都是来自兴文寨的僰人亲随,由王世义带队。见王冲挥手,王世义招呼部下上马,再举起长槊,往肩上一砸。槊头与铁护肩相击,发出沉闷的金铁声,王冲高声道:“小心!”
王世义暗道,该是乌蛮小心才对……
六十骑自后方弓弩手遮护住的谷地侧翼奔出,人虽只着皮甲,马也只是滇马,却如一枝巨大长矛,狠狠捅入乱糟糟的乌蛮人群侧面。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乌蛮全体崩溃,遮先策马狂奔,却被一员雄壮大将一槊贯背而入,生生从马上挑起。
“真没劲……”
王世义槊头一甩,乌蛮主帅的尸体如麻袋般摔在地上。
扫视狼奔鼠蹿的乌蛮,王冲也叹道,真没劲。
田忠嗣等头领面面相觑,这就打完了?
“当然没完,接着就是你们的好处了。直接攻打安乐城,怎么着都随你们,就只注意两件事。”
王冲扫视各家头领,人人都屏息以待,在他们心中,这位年轻官人已被列作平生最为尊崇之人,不敢有一丝失态。
“第一,我要旁甘,不要活的,就要脑袋。即便追过安乐水,也要拿来!”
“第二,铜坊和铜匠不能动,谁家动,其他家杀了,有功!”
王冲吩咐之后,沉声道:“听到了吗?”
包括田忠嗣在内,同时轰然应喏。
看着兵丁们散了战阵,簇拥着各家头领蜂拥而去,王世义苦笑道:“这趟官兵可来慢了……”
原本的计划里,这支杂兵不过是搅动旁甘,造出旁甘聚兵作乱的事实,而后官兵再紧急出动平乱,如此就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可现在一战而定,官兵就可有可无了。
王冲道:“无妨,总得有人来善后。”
前世影视剧里的精察,不就是专干这事么。
王世义再低声道:“二郎,今日已走到这一步,这条路该怎么再走下去?”
即便只是顶着藩夷的名义用兵,也躲不过有心人的弹劾,王世义很为接下来的形势担忧。
王冲意有所指地道:“有时候就得停下来,看看风景,甚至换个方向。”
他再转了话题:“世义哥,你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未来要作什么,你想好了吗?”
王世义端起长槊,看着槊锋的血迹,就觉血液沸腾。他低叹了一声,压下心绪道:“我当然想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但更想让自己的血流得值当,二郎……”
他再看向王冲,眼里充满期待:“你要走的路,只要血不白流,我当然会跟着你走下去。”
王冲点头,认真地道:“会有那一日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洗却铅华夷事毕()
已是政和八年,上元节刚过,泸州军治,泸南安抚司名义上的衙署所在泸川县,正在整理文书帐薄,即将赴成都接任知成都府事,成都府路兵马钤辖的孙羲叟迎来一位客人。
“钦叟得用,乃国之大幸啊。当年钦叟一到,沧州水平,待钦叟回了汴梁,汴水也该平了。”
孙伏叟笑着将唐恪迎入后堂,口里赞着大观年间,唐恪治沧州水患的政绩。去年汴梁水患频频,堤坝告危,朝廷招唐恪回京任都水使,就是用他治水之长。
“水为阴,泛滥成灾,乃上天以阴盛告天下。沧州有孟昌龄,朝中不知有谁。”
唐恪回以直言,将当年水灾时不理会民人的孟昌龄打作小人,孙羲叟只能笑而不语,心中却叹,此人已上了公相之船,昔日那个为民请命,敢于严拒都水使孟昌龄的君子,已经污了一半。现在发君子言,听起来不觉义正词严,反而觉得好笑。
“听说朝廷处置宗泽王冲的天使已到了泸川?”
两人落座,还没等到茶碗在手,唐恪便急急问到正事。
孙羲叟淡淡道:“天使已到三日,我已招二人到泸川,这两日就该到了。”
唐恪哼道:“不是我非要与他们过不去,而是他们行事太过恣意,想必大府也上过本。”
孙羲叟点头道:“确实上过本。”
说话时孙羲叟嘴角微微抽动,不知是掩饰鄙夷还是嘲讽。关于边事司,他确实上过本。可没有说过宗泽王冲一句坏话。
去年十一月,蔺州蕃部巡检。实领安乐水以北千里地的乌蛮夷酋旁甘忽然集兵作乱,蔺州滋州不安。正在滋州教习上番蕃兵的边事司勾当公事王冲。领九百蕃兵,三日平乱。不仅杀了旁甘,还拿获旁甘作乱的若干证据,其中以旁甘铸造假铜钱的铜坊尤为惊心。从帐薄来看,旁甘年铸铜钱超过三十万贯,为大宋年铸铜钱的十分之一。
消息传出,西南大震,满朝皆惊,对宗泽王冲此举说什么的都有。而唐恪的观点是其中一部分人的心声:擅兴边衅,大乱将至!
不管旁甘是何作为,他终究是乌蛮,悍然侵攻乌蛮之土,杀其酋长,罗国会有什么反应?原本泸南已风平浪静,这一下又要掀起狂澜。
唐恪接着前一份弹章,斥责两人一面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