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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人?”王莽冷笑一声:“为了杀我,居然连匈奴人都招来了?看来我的姑母,还真是下了决心了。”
一旁的王睦,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些情报,韩卓是何时去调查的,又是如何能调查得那么清楚。
“二十二人……”王莽轻轻敲了敲坐榻的床板,语声悠扬:“十五个期门卫,四个并州游侠,三个匈奴人……看起来,这是张充所能搜罗到的,身手最好的人了。要杀我,这阵仗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说到此处,他突然望向韩卓,双目如电:
“韩卓,那这二十二人,你可能当之?”
韩卓抬起头,目光平静,一霎不霎地直视王莽,半晌,才微微『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好!正是土鸡瓦狗!”
王莽重重拍了拍手,长笑着自坐榻上站起了身来,走到了王睦的面前:“睦儿,那你可愿与我一同,去见识见识那群土鸡瓦狗?”
直到听到此时,王睦才听明白王莽的意思,面『色』骤然一变,扑通一声在地上跪了下来:“老师万不可以身犯险!”
“险?会有什么险?”王莽用力将面前的王睦拉起,哈哈大笑着:“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的话,我还怎么敢抱着那个改变世界的理想?这是我对韩卓的信心,也是——我对自己的信心。别忘了,我可是背负着天命的人!”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王睦急切地紧紧抓着自己老师的衣袖:“老师!你这么做,难道单单便是为了证明对自己的信心么!”
“当然不是。”王莽缓缓摇了摇头:“你要知道,你的父亲他们,直到现在,依旧抱着幻想,以为我与太皇太后之间,依旧有着缓和的余地。”
“但……”
王睦刚要开口,却被王莽摆了摆手打断:“你且坐下,听我说完。”
王睦望了一会老师,看见他眼中所透『露』出来的坚定,最终还是点点头,转身坐回了胡床之上。
“整个王家,除了你之外,再无人知道,也无人能够了解我心中所想。你父亲不能,王寻不能,就连我的姑母,侍奉三代皇帝,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执掌朝政,但她也依旧不能。”
“她是王家的女人,但同时也是汉室的太皇太后。在它看来,这个天下终归还是应该属于汉,属于刘氏。而王家的顶峰,最多也不过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外戚而已。王家应该获得权力,获得财富,但前提是——必须是在维系着大汉的框架之下。”
“而到了现在,我所做的事情,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王莽笑了起来:“这危险,不仅是对她,也是对王家,更是对她心目中的大汉。”
“可……大汉是必须灭亡的。”王睦喃喃道。
“是的,大汉是必须灭亡的。可惜,除了你我,没有人会这么想。”王莽叹了口气:“所以,当太皇太后意识到了我的想法时,从那一刻起,我与她之间,也不会再有妥协的余地。”
“可……那和赴宴又有什么关系?”王睦皱着眉头:“以老师你现在的实力,纵使现在就与太皇太后公开决裂,也丝毫无惧。亲身赴险,也太……”
“不,还不够。”
王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父亲王邑与王寻二人,还没有真正看清目前的现实。昨晚本是我对他们的试探,但最终的结果,却令我很失望。”
王睦叹了口气。对自己父亲的想法,他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并不认为,他们会站在太皇太后的那一边。但哪怕只是一丝犹豫,一丝,我也绝不能让它存在。所以,我必须要帮助他们,看清眼前的现实。”
“我……明白了。”
王睦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么,应该让他们何时前来?”
“很好。”王莽满意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学生,欣慰地笑了起来:“我还没有交待,你就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那就……”
王莽想了想:“那就,比我们赴宴的时间,晚上半个时辰吧。想来,张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耐『性』。”
“是,我明白了。”王睦说完,又抬起头望着自己的老师,眉目中满是忧『色』:“只是……我还是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王莽轻轻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可别忘了,你的老师我……可是背负着天命的人啊!”
第20章 天下姓什么(四)()
翌日,还未到黄昏,张充在自己的宅中,便已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太阳,等着它落下。
纵使平日里再如何沉稳,即将面对这等大事时,他的心中毕竟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即将要暗杀的,可是当朝摄政,号为“假皇帝”的王莽。
纵使皇帝二字前面,还有一个假字,但此刻距离改元居摄,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天下人纵使是瞎子,也都知道,他便是有实无名的天子。
仅仅“权倾朝野”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都显得有些太过苍白。
而这一次,若是真能杀得了他……
张充的心内砰砰直跳。
他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将杯中的清水灌下,才能勉强地镇压下心中的紧张。
他没有喝酒。在这时,绝不能喝酒,为了保证绝对的清醒。
张充又仔细盘算了一遍,
毒酒,他已用宅子里的狗试过,仅仅几滴,不到片刻功夫,那条狗便狂『乱』咆哮着倒地死去。
那二十二名死士,更是早已演练了无数遍。王莽即便前来,也不会带上太多侍卫。而这二十二人,原本便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再配上长久以来『操』演出的合击之阵,张充相信,以他们的实力,便是直冲王莽的府邸,要取他首级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切,都必须稳妥再稳妥。毕竟,这恐怕是张充唯一一次杀他的机会了。
到了黄昏,张充便已带着管家与一群家仆,早早等在了自己的府门口,准备迎接王莽。
到得太阳西斜时,终于,张充远远望见了一辆马车缓缓自街角拐过,向着自己驶来。
但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千骑景从。以王莽当下的身份,居然仅仅……只来了一辆马车。
即便对张充的这次宴请,没有任何怀疑,但即便是最通常的出行,他也绝不应该是这样。
张充心里开始疑『惑』起来。
究竟是王莽太过有恃无恐,还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正在心中揣摩间,马车已经驶到了门口。顾不得再多想,张充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
车夫跳下辕位,打开了车门,一只穿着普通布靴的脚落在了地上。
“亲自在门口迎接,期门郎实在太过客气了。”
王莽淡淡微笑着,向张充拱了拱手:“此乃当朝大将军王邑之子,王睦。不知期门郎可有见过?”。
随着王莽的话音,王睦也自他身后跟随着走下车来,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乌木盒子。张充虽未见过王睦,但对他父亲王邑,也还算相熟,自然听过他的名字,也微笑着拱了拱手。只是他手中捧着的盒子,却让张充有些疑『惑』。
而马车内最后走下的一人,却令张充难以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瘦削而矮小。虽然面目清秀,但表情却始终一片淡漠。既不说话,也没有望向张充,只是紧紧地跟在王莽的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他向宅子里走去。
而王莽,也没有对他有任何介绍,便仿佛此人不存在一般,若是这么想来,应该是护卫一类的人了。
张充虽在这黑衣青年身上,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却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原本他在担忧的,是王莽不知会带来多少随身的护卫,若是太多,又该如何支开。而如今竟然只有一人,那无论他身手再好,看来也用不着再担心了。
张充连忙紧跟在王莽身侧,引着他向宅内走去。
入了宴厅,分宾主落座。此乃张充有事相商,私人宴请,因此并没有请什么陪客。厅上相对两席,只东侧坐着张充,西侧坐着王莽与王睦二人,而韩卓却未曾落座,只负手站在王莽身后。
在落座前,王睦却做了一件奇怪的举动,将手中捧着的那乌木盒子放在了张充面前的席上。
“摄皇帝,这盒中装的是……?”
张充心中有些诧异,忍不住开口问道。然而未得王莽开口,他也不便自行打开,只在脑中揣测着那乌木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是要献给太皇太后的礼物。不过……且先不管它,此刻还未到打开之时。”王莽笑着摆了摆手,而那笑中却满是深意。
张充虽疑『惑』,也只能暂且将此事抛开一旁。反正王莽不多时便要葬身,到那时再打开,也不为迟。
不待张充吩咐,早有府中家仆准备好了酒菜,为两边奉上。王莽安稳地坐在席上,笑『吟』『吟』地看着张充,却不发一语。
“摄皇帝,请先尽此酒。”
张充端起面前的酒杯,遥遥对着王莽高高举起,随后自己主动先一饮而尽。
王莽笑了笑,低头望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酒清澈如水。
“我看,还是算了吧。”
王莽抬起头,向着张充微笑道。
“摄皇帝……这是何故?”
放下酒杯,张充的掌心里已微微有些『潮』湿,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望向王莽。
“分餐制……确实好。至少用不着费事,弄些什么玲珑转心壶之类的东西。”王莽笑了笑,望了望与自己相隔了整个宴厅的张充,冒出了一句让在座所有人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好了。”王莽轻轻挥了挥手,像是要将方才所说的内容挥去一般:“酒呢,就不必喝了。期门郎若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那就现在快说吧。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不如……”
王莽望了望门外,以及一侧的屏风,微微探身向前,神『色』悠然:“不如,就尽快让那二十二人,早点上来吧。”
王莽手中的酒杯微微一侧,清澈的酒『液』便化作一道细线,落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张充的面『色』,突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
王莽……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安排的死士共有二十二人这件事,都知道!!
第21章 天下姓什么(五)()
张充只觉得,自己的小腹在不停地抽痛,痛得让他甚至怀疑,家仆是不是将两席上的酒拿错了。
他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中的盘算被王莽一语道破,自然是免不了紧张。
张充竟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应答。
“摄……摄皇帝……”
“说真的,期门郎,我觉得还是直接一点的好。既然你我都清楚,这是一场鸿门宴,那么还是尽早上正菜吧。”王莽笑着轻轻用手指扣了扣身前的席案,声音清脆,听在张充的耳中,却仿佛黄钟大吕一般:“毕竟,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王莽端坐在席上,就连位置也从来没有移动过。然而他的身形在张充的眼里,却仿佛正在压『逼』过来的巨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