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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丁一冷冷地吩咐道。
第一棍打下去时,邵安也情不自禁的身体一抖,然而张三却在那一瞬间咬紧嘴唇,以防在好友面前喊出声。随着板子张弛有度的落下来,张三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勉力抬起头,朦胧中只望见邵安跪在冰冷的地上,满眼愧疚地望着自己。
张三微微摇摇头,想告诉邵安没有关系。他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微笑。可落在邵安眼里,确实一个似笑非笑,异常扭曲的笑容
邵安眼睁睁地看着棍子一次次落下,看着张三隐忍的表情,心悸难耐。仿佛那些棍子,是砸在他的背上,砸在他的心头。他静静地跪着,视线从张三一点点变得惨白的面庞,移到他被击打的臀背。虽然张三一袭黑衣,身上的血迹并不明显,然而还是有温热的血滴,随着颤抖的身躯点点落下,汇集成一滩血水,映入眼帘一片血红。
不忍看,不忍听,邵安终于闭上眼睛,虽然心痛难耐,眼中却依旧干涩,痛到极致,无泪可流。
“丞相观刑!”丁一雄劲的声音响起,迫使邵安不得不睁开眼,否则会不计前数,从头再来。邵安逼迫自己睁眼,目不转睛的观看眼前的酷刑。他只能尽力挺直脊梁,用手掐大腿,努力使自己跪得再直一些。
盯得久了,邵安的目光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一地猩红。听着板子击在肉上的声音,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即使计谋再深,他也无法敌过巍巍皇权,更敌不过一颗铁血的帝王之心。
八十板结束时,张三早已昏迷,邵安也已脱力。他歪在地上,看着执行二人像拖破麻袋一样将张三拖走,地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如小溪般蜿蜒曲折,延伸至门口,消失不见……
※※※※※
直到丁一将殿门关闭,邵安才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老人。他曾从张三和哥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隐卫并非同气连枝。或许他们对外同仇敌忾,但其内部却分为不同小团体,派系之间时有摩擦。邵安看着眼前狠心的老人,想着刚刚行刑时不留情谊的两个隐卫,对张三的处境充满了忧虑。
然而丁一才不管邵安在担心什么呢,他继续冷漠的宣旨:“邵相,圣上有旨,笞四十。”
这道旨意虽然没说明所犯之罪,但邵安知道,丁一知道,皇帝更是心知肚明。
伏在刑凳上时,邵安觉得身下一片冰冷,一摸凳面,触手湿黏,腥味扑鼻。
那是张三的血,是他害张三流的。他千算万算,算到自己可能会受刑,可能会失势,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能狠心责罚自己的得力暗卫,只为了杀鸡儆猴。
邵安抬眼,问道:“你们要把张三带往何处?”
“丞相放心,隐卫自有隐卫的规矩。罚已罚过,他死不了。”丁一捯饬着手中刑具,还不忘讥讽道,“丞相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的确如此,邵安苦笑,他已是自身难保,哪有力气再去管其他人了。
丁一擦干净了竹杖沾染的血迹,走到刑凳前,正准备开打,邵安却道:“把我绑起来。”
“什么?”
“绑起来!”邵安用冷而硬的声音说,“趁我现在还清醒。”
丁一想了想,也有道理。邵安不会武功,更不是隐卫。到时候打到一半熬不下去了,呼天喊地有辱文人气节。于是他特意拿了粗粗的长绳,束缚住邵安双手双脚。
而邵安在流放时,三天两头受到鞭笞,自然十分清楚竹杖的威力。痛得神志不清时,他会情不自禁地向那些酷吏求饶,只希望能少打几杖。但是在这里,在天子脚下,不知为何,他宁愿疼死,也不想向皇帝屈服。
绑牢后,丁一亲自执杖行刑。他虽然是隐卫首领,主管刑罚,但一般行刑者都是他的手下,一队的六位刑官。如今丁一已多年未曾打人了,抡起手中竹杖,掂量着力度,向邵安身上砸去。
痛,怎么能这么痛!邵安紧绷身体,廷杖的痛楚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惊觉自己的忍痛能力下降了。或者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已忘记当年的流放受的苦难;或许是好久没挨鞭子了,才这么几下就受不了了。
可是邵安却不知,隐卫首领夹杂着深厚内功的力道直透骨髓,曾是所有暗卫的噩梦,哪是黔州一般监工可以相比的。
一连十杖,丁一下手又准又狠,没有丝毫停歇,全都砸在同一个地方。邵安终于坚持不住,差点叫出声。他忽然剧烈的挣扎了一下,丁一停下喝道:“不许抗刑。”
邵安头抵在潮湿的刑凳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想抬手拭汗,却被麻绳紧紧束缚,动弹不得。丁一看他的绢裤已晕染出鲜红血迹,终于大发慈悲,从左边走到右边,不再打同一侧了。
“……堵上嘴。”邵安缓缓出声,他还是小看了廷杖的威力,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喊,却发现意识正逐渐模糊,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丁一像是没听清似的,问道:“你要木塞塞口?”
“是。”邵安答的很果决。即使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他依然有着帝国宰相的杀伐决断,绝不示弱于他人。
丁一满足了邵安,将其嘴堵上。他算看出来了,邵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曾见过很多隐卫,在杖责之下隐忍不发,但他却更欣赏邵安,明知自己会受不了,却依然坚持到底,九死不悔。
刑罚继续。
丁一挥动着竹杖,不急不慢地往下打。他执刑自有一番诀窍,虽然不会将人打死打残,但能将人打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他冷眼看着邵安在刑杖下剧烈颤抖,想要呐喊却无法出声,想要躲避却无路可逃。他看着邵安的双手紧握成拳,想要挣脱绳子而剧烈摩擦。然而那粗糙的麻绳依旧死死的束缚住双手,甚至将他的手腕勒出血来。
邵安清晰的感觉到,两股之间早已濡湿,连身上都已被汗水浸透。刑罚已过半,那深入骨髓的痛令人难以忍受,恨不能就此晕过去。可邵安忽然狠狠抬头,然后将前额向刑凳上连连撞去。
丁一神色一变,略带赞许的看着邵安。一般受刑的人最后受不住了,便会放任自己昏死过去。可邵安却不,他一直都保持着清醒,清醒的体会着身后灼热的伤痛。
最后几棍,丁一总算下手轻了几分。然而这对于伤痛遍身的邵安来说,已经分辨不出轻重了。他虚弱的趴在凳子上,心想这恐怕是他经历过最重的一次刑罚。他想起幼时被父亲责打,后来被安王敲打,再后来流放时,被监工打骂……这么多年了,遭遇过那么多的酷刑,可疼依然是疼,永远不会习惯。邵安懵懂中仿若忆起,直到流放结束,他也没有学会熬刑。
行刑毕。丁一看着邵安涣散的眼神,终于好心的将他从刑凳上扶起。可刚站起身没多久,邵安就“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丁一低头看他,只见他发冠已落,发髻已乱,几缕发丝胡乱沾在脸颊上,整个人仿佛刚刚淋过暴雨,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丞相歇息一下吧,皇上待会还有见您。”丁一忽然有些不忍,开口劝道。
“不必。”邵安神智渐渐清醒,一把推开丁一的搀扶,踉跄起身,扶着墙缓慢挪到门口。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一开殿门,灿烂的光芒从天际发散而下,普照大地,瞬间驱散了殿内的阴冷。
在暗室呆久了,便是一点亮光,也倍觉刺眼。邵安微微抬起手,想要遮挡这耀眼夺目的光芒,可依然有丝丝光束从指缝中漏出,洒落在他的身上。
天光明媚,长空瓷青,可他再也无法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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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封玺:皇帝一般在腊月二十六日“封笔”、“封玺”,即停止办公。在正月初一的大典上重新“开笔”、“开玺”。
②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086步步谋珺义巧言辩,招招败子重黯归乡()
从东配殿出来,邵安朝着正殿方向慢慢踱去,一路走来并未碰见什么人,只有丁一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身后。邵安走了片刻便已脱力,连腿都抬不起来,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轻轻一动便会蹭到伤口。他抬头看着平日里的几步路的距离,在此刻望去却显得如此遥远。
陈公公一直在正殿外守着,见邵安步履蹒跚的走过来,快步过去搀扶。然而到了跟前一看,只见邵安额头滴血,脸色煞白,顿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隐卫会打这么重,忙上前扶住邵安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丁一。
等陈公公扶着他入了明间,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邵安摆脱陈公公的搀扶,中规中矩的跪下行礼,一番动作又牵动了伤口。皇帝皱眉看着邵安,心道隐卫的手段果然厉害,于是挥手让陈公公和丁一先退下了。
邵安低头跪伏于地,水磨金砖硌得膝盖生疼,身后的伤口依然在往外渗血,顺着裤管涓涓流到膝盖处。然而他已经管不了自身的难堪了,他听见皇帝起身离座,他明白考验才正式开始。
皇帝缓缓地走到邵安面前,俯首端详着,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是额头带血,一身狼狈,虚弱地跪在自己面前。皇帝本想扶起邵安,但他不能。于是一狠心,偏头不去看他,冷冰冰道:“是朕太惯着你了,竟敢通敌!下回是不是打算翻天啊?”
“臣,不敢。”邵安叩首。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就会依仗你那点小聪明,为非作歹。朝中大臣,哪个没练出火眼金睛来,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啊?”
“臣知错。”邵安再拜。
“这次若朕不信你,你早就待在大理寺了。光知错有何用?知道岳飞是因何罪被杀的吗?”
这句话问的颇具深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杀机。邵安飞速的想了想,决定还是选个中庸的答案,“莫须有。”
“知道就好。”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拍手叫陈怀恩进来,并道,“怀恩,带他去内间整理整理,你看发髻都散了。理好后,用肩舆送他出宫。”
“谢圣上。”邵安感到一阵迷茫,这就完了?等他起身后,皇帝这才亮出了杀着,悠悠道:“邵安,从此以后,不准碰兵事!”
邵安闻言身子一僵,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眼皇帝。他明知道自己从小就最喜欢研究兵法,是有军事天赋的。可是他却让自己从政,甚至现在明令禁止,不准碰兵事。
邵安这才明白皇帝为何要提及岳飞的典故,原来不止是怪他不听指挥,勾结隐卫;其更深原因是他插手军事,染指兵权。猜忌至此,邵安也无话可说,最终妥协。
陈公公重新帮邵安梳好头,包扎好额头伤口,再带上平式幞头用以遮挡。见他衣上沾有血迹,又去寻了件斗篷打算给他披上。
邵安一直静坐着,默默让陈公公处置,直到全部弄好后,他起身接过斗篷,却拉住陈公公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三”字。
陈怀恩那么精明的人,一看就知道意思。抬手指了指西面隔间,低声道:“正在疗伤。”
邵安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穿好斗篷,在陈公公搀扶下缓步而去。
抬着丞相的肩舆飞快的穿过皇宫,停落在宫门口,邵安又下来换乘自家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