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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楚斯第一次真正站在这个空间里,第一次真正看到那些巨大的相连接的复杂设备。这一场对抗铺垫了数十年,又持续了数十年,跨越了两代人,现在终于快要有个终结了。
他们经过那些单人座舱,大多数是锁死的,透明罩上结满冰霜,蒋期他们应该正坐在里面。楚斯试了几次,也没能把座舱打开看一眼。
在这些座舱的更里面,有一处透明的圆柱形监控亭,仪表屏幕都在里头,只是那里面歪歪斜斜趴着一个人。
楚斯大步进去将那人翻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道:“邵老爷子。”
他探了探老爷子的鼻息心跳,立刻招了萨厄·杨过来把老爷子放平在地上,垫高脖颈。
一系列熟练的急救措施完毕,老爷子急喘两声转醒过来,只是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这状态没法继续盯着格盘进程。”楚斯说道,“身体会垮。”
萨厄·杨想了想站起身『摸』出了天眼主体的核心盘在手中翻转了一下,挑眉冲他邀功:“那试试这个?”
“天眼?”楚斯有点担心,“确定能行?”
“总归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这东西好歹升过级,能自主设计刺激冷冻胶囊的方案,盯一下格盘进程的数据应该问题不大。”萨厄·杨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何况老头醒了,撑不住长时间的消耗,偶尔用语音指令提醒天眼几句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他说着便进了监控亭,将天眼核心盘接上端口,手指飞快地敲了一串设定。
叮——
天眼:“天鹰γ星最先进的智能系统天眼,真诚为您服务。”
叮——
天眼:“我为什么不在太空监狱了……”
萨厄·杨一边盘弄着一个临时的遥控启动装置,一边道:“我把你拆出来了,既然升了级,总得干点正事。”
叮——
天眼:“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萨厄·杨转头冲楚斯道:“长官,你的50001最高权限呢?”
叮——
天眼:“真诚为您服务。”
楚斯:“……”
萨厄·杨调着遥控装置的同时,顺手翻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历史数据,一目十行地扫了十数页后,他敲了敲台面道:“我没理解错的话,老头他们似乎过度理解了格盘进程的含义啊。”
楚斯一愣,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看程序真正运行之后的提示和数据,其实重点并不在于隔离。”萨厄·杨道,“在于连接。因为在场的这些都是所谓的意外因素,所以时间在重新进行自我调整的时候,要把这些因素纳入调整范围。尤其是……长官你。”
用蒙德·霍利斯的话来说,楚斯的成长跟时间的拉缩是交错在一起的,时间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时间的一部分。
那么……当时间进行自我调节的时候,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一部分排除在外?
将这些意外因素,以及自己的一部分排除在外,调节所得的结果就不会是真正平衡稳定的。
归根结底,已经进入座舱的蒋期他们其实所占只是一小部分,真正最为影响进程的,是姗姗来迟的这些人,尤其是作为成品的萨厄·杨,和作为时间一部分的楚斯。
“这就差不多了。”调整完最后一点设置,萨厄·杨敲下一个按键。
叮——
天眼:“过往运行数据分析完毕,监控方案已完成设计。”
萨厄·杨拿了临时做好的遥控装置,帮楚斯把邵老爷子重新安顿在监控亭内的座椅里。老爷子还有些意识不清,正在缓慢地恢复,但是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问题。
楚斯又看了眼老爷子,这才走回到单人座舱旁边,冲金乌鸦他们道:“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提过,我还是想再次提醒一下,这个格盘进程最终的调整结果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有喜没有忧,但是对在场诸位来说,很难预料。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痛苦,会有多痛苦,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知道,但是也许比你们曾经在实验舱里领受的那些更——”
他还没说完,金乌鸦已经率先摆了摆手示意懒得再听了,他依然挂着一副“看谁都不痛快”的脸,一边打开一个单人座舱坐了进去,一边冲楚斯嗤了一声道:“‘后果’这种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我理解不了‘谨慎考虑’这种事一样,所以你说两遍和说一遍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如少费点口舌。”
其他人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陆陆续续都进了座舱。
这是他们数十年来形成的思维习惯,或者说已经融进了根骨里,成了他们的本『性』。
萨厄·杨在解决楚斯的倒计时问题时,真实地体会了一次时间紧迫和死亡的意义,所以慢慢地有了些微改变。
但金乌鸦他们没有。
也许这一次的终结会成为一种机遇。
楚斯和萨厄·杨两人照着天眼所说的参数和设置,给那十二位一一接上座舱内的端口,那些接线从巨大的圆柱形金属仪器里延伸出来,长而纠缠,全部接好的时候,就像是牵连在身上的一张巨网。
在金乌鸦他们手指握住透明罩的抓手时,天眼适时开了口。
叮——
“温馨提示,根据最为精准的设计方案,座舱屏罩可以不关,一般而言,能感觉到身边其他人的存在,会给人以信心和勇气——”
“气”字刚出口。
金乌鸦他们就面无表情地狠狠扣上了屏罩。好像晚一秒都显得他们没勇气似的。
天眼:“……”
座舱中的接线很长,足够萨厄·杨和楚斯站在座舱边互相帮忙把每一根接上。
每接一根,延伸进耳窝的嗅探触头都会发出“嘀——”地一声轻响,像是某种仪式前的倒计时,让人莫名有些心『潮』涌动。
就在不久之前,楚斯窝在黑天鹅内舱,靠着萨厄·杨看向舷窗外的时候,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父辈们最终的选择落到了自己头上,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当时他觉得这种问题其实没有意义,毕竟他没有真正经历那些,不论正反,一切的假设都只是假设而已。
但是现在不同……
他站在父辈们站过的地方,做着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每接一个接口,两代人的身影就更加重合一些。
会活么?会死么?会痛苦么?还是会遗忘?
原来之前凭空假设的那些事,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去想。
原来在碰见同样的事时,他们最终所做的选择居然是一样的。
他和蒋期,萨厄·杨和艾琳娜;执行官和囚犯,研究者和实验体;
不管身份有多对立,不管经历有多大差别,在奔流的岁月里,有些东西总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恒久常在。就好像不论在哪个时代,不论碰见怎样的灾难,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做出前人相似的选择。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和不朽。
叮——
“监控方案正在加载,准备启动,等待指令。”
萨厄·杨站在楚斯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冲天眼所在的监控亭方向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启动装置。
叮——
“收到指令,格盘进程继续。倒数计时3——2——1——0。”
亲爱的人,后会有期。
萨厄·杨将一次作废的遥控反手丢开,曲着的手指托着楚斯的下颔,低头吻了过去。
他们身后,蛛网一般牵连着肢体的接线同时亮了起来,敞着的单人座舱里溢出的冰霜瞬间起了冷雾,滚滚升腾,白茫茫连成了片。
所有的设备在那一瞬间倏然重启,巨大的嗡鸣声像是最壮阔的海『潮』,响彻在地底空间里。
停滞的世界缓缓转起齿轮,混『乱』的时间飞速回归原位。
当神明坠地化为山丘,当魔鬼选择丢弃权杖,当时间为墓碑加冕,众生重返人间。——《永无之乡》
暖春()
漫天烟花收聚成弹; 火光笼进炮管,四散的星球碎片重新聚集,边缘相合,裂缝消弭;
腐朽的枯叶飞回枝上; 碾碎的花瓣重新包裹成团,天上的启明星落向大海;
冷冻胶囊里的人纷纷起身,倒退着回到厨房、客厅、街道、商场;
龙柱内莹蓝『色』的光倏然退回启动点; 再回到白银之城的灾难转移装置里;
启动杆划到原位,接受的指令从屏幕上消失;
实验材料从反应池里跳出,回到运输飞梭的车厢,车门闭合,顺着轨道飞速后退……
楚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极为漫长又荒诞的梦; 梦里的景物总是在前进和后退之间来回切换,流速太快,以至于当他睁眼后试着回想,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
醒来的地方有着雪白的墙壁,墙面上挂着几幅颜『色』温暖明亮的水彩画,耳边是营养机运转的轻微声响,夹杂着并不明显的呼吸声。
鼻息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营养『液』的味道。
这种场景太过熟悉,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5702年的白鹰军事医院。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左半边身体,居然真的看见了仪器接线。
刚才还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
格盘进程最终的结果就是回到5702年重来?!
那么他后来遇见的那些人呢?
萨厄·杨呢?
蒋期呢?
楚斯眉头深深皱起来; 正要使力撑坐起来的时候; 动作牵动了旁边的营养机; 滴滴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旁边的门几乎同时被人推开,一些熟悉的面孔匆匆忙忙涌了进来——
带着口罩的邵老爷子,他的助手米勒,一些年轻的医护,还有邵珩。
“哎哎别动!”即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老爷子正板着棺材脸。他带着防菌手套的手把楚斯重新按回床上,“你的创口还没好呢又想干什么去?!脏器的状况今天早上才稳定,机械体换成培育肢体还没多久,左半边尤其不能使劲!”
老爷子一看病人有造反的苗头就火冒三丈,噼里啪啦连说带训了一气后,伸手朝远一些的地方一指,“明明一起进来的,你看小……那什么杨多安分?!”
杨?
楚斯一愣,张了张口:“谁安分?”
他的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过他没顾得上在意,而是顺着邵老的手指转头看过去。
之前有营养机挡着视线,现在营养机被进来的小护士们挪开了位置,后面的景象便显『露』出来——
就见隔壁床上,萨厄·杨正闭眼侧躺,面朝他这边沉沉睡着。
那人脸上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意,眉宇间还微微皱了一道痕,却依然不掩英俊。
楚斯看了好几分钟,这才这才确认自己已经清醒,并且没有看错。
确实是萨厄·杨。
于是他倏然便踏实下来,老老实实地被按回床上,听着老爷子继续用萨厄·杨当正面教材,训斥他怎么怎么不在意休养。
穿着无菌服的邵珩在旁边听了将近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老头子,杨先生那是因为还没醒透呢。”
“你出去!”邵老爷子转头一指门口,“你跟进来干什么?干扰他肢体恢复你担得起吗?”
邵珩无奈,先是冲着楚斯招了招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