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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娘娘鸿福,睡得是香甜安详,不梦不惊。」李令月那抹轻挑嘲讽的笑,使上官婉儿因思虑而不禁皱眉。
武则天是在场唯一能自得其乐的女人了,只见她扬着温情款款的笑,脚步稳健地来到李令月面前。「令儿,妳可知方才承嗣向朕求了什么?」
「皇儿不知,皇儿也不想知。」
「但朕想告诉妳呢。」武则天摸着李令月的脸颊,就像昔日鼓励未曾因跌倒而大哭、反倒自己站起来的女儿。「他求朕把监国公主下嫁给他。」
李令月扯了抹笑,心里有底。「皇儿真是受宠若惊,何德何能得武大人垂青。」
「妳终是姓李。」武则天仍是微笑着。「好好考虑吧,太平。」
「──母亲,您曾说过,也许将来不需李姓之人才能继承帝位。」李令月平淡地说:「那么,便将武姓赐予皇儿、显哥和旦哥吧,反正您都更改国号了。」
「皇上,太平公主所言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上官婉儿响应李令月的话并非罕见之事,更详细点说,她们在国政上向来都支持彼此的建议,由此却能看出她们两人私底下恶斗的关系,想那武承嗣或许不简单。
她暗地思咐,遂又道:「赐姓于二位皇子和公主,不仅将来即位能名正言顺,百姓朝臣亦会敬重皇上开明的心胸──不是只重用武氏宗亲,而是连家李家氏族也收为己用,甚至让他们姓武称帝,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武则天莞尔道:「朕以前也想过,这个天下由女人治理,有何不可?」
她坐回桌前大位,审视着李令月秀美健硕的身姿,倒也觉得相貌平平、庸碌平凡的武承嗣配不上她。
「朕会考虑妳的提议,这件婚事就暂时搁置吧。」
过了不久,就在武则天颁布李显、李旦、李令月三人改为武姓后的隔天,向来无病健壮的左相武承嗣,竟被发现于自己家中暴毙而亡。他那迎娶太平公主、一举当上武周太子的梦,亦只能随着魂断灵飞而黯然消逝了,另一方面,李令月却觉得那段时间,她的所有烦躁和不安终于减轻了些。
只要无视权势日盛的上官婉儿,而只是单纯看着越见成熟的清夏如何风靡宫中那些男人,李令月便感到日子过得饶是滋润。不出两年,这个小娃儿必是祸比褒姒、妖似妲己的女人了,将来指摘女子淫乱后宫的史学,想必也要记上这小娃儿一笔。
日子是有趣的。李令月心想,这段日子就是为了将来除去上官婉儿而有的热身前戏。
牵情火
狄仁杰一接获消息,旋即快马加鞭连夜进宫,沿路也不管太监宫女们的拦阻,焦躁不安地往武周皇帝的寝室直捣黄龙。
「这个、大人,您不能进去啊!」
「是啊,宰相大人,这可是皇上的寝居,您就先在外头等等吧!」
「老夫能等,但治世能臣等不得!」
推开挡门的太监再推开紧闭的大门,狄仁杰走往内室如入无人之境──然而,见着眼前这幕,纵是再心急如焚,也不禁愕然站于原地,剎时是窘迫异常,老脸赤红不已。
罗纱帐因窗边吹来的凉风而浮动飘扬。偌大的床上,仍身着外衫、却已然裸露出一片光洁背肌的上官婉儿,在听到这场骚动时,只是稍微转过头,以一种暗沉幽深的眼神望向狄仁杰。那流徜着情欲亢奋与饥狂烈热的眸子,与平日处之泰然、温和淡漠的她堪称两极──蓦地,床上传来一道轻笑声。
「国老年逾半百,大半夜还能擅闯后宫重地,想必身子骨挺健壮的。」
是武则天的声音,这名大周朝的君王、中国史上前无古人的女皇,一手拉开了罗帐,使众人亲眼得见她在上官婉儿身下同样长发微乱的身姿。裸裎的肩头不遮不掩,随烛火照射而描出相得益彰的流光,宛若诞生自黑夜却萃取着明辉月色的名剑,独具匠心的姿态冷艳如雪,滴着鲜血的剑尖透出万丈锋芒的霸气。
武则天、上官婉儿和狄仁杰以及其它几名太监宫女,就这样彼此看着彼此,因为各自的理由而无法命令视线从如此美丽却又尴尬的情景转移。
末了,上官婉儿发出叹息,无奈地移开武皇近乎半裸的身躯。
「……请尽快回来。」喃喃地在她的天子耳旁说完,然后再也不看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躺回枕头上静静地闭起眼。
武则天从容起身,宫女们很快便上前为她整衣着装,这时狄仁杰才大梦初醒,低头行礼并诚心解释着:「皇上,娘娘,擅闯禁宫,是老臣失礼了。」
「国老无须道歉。」整装完毕后,武则天率先越过他而走至前厅。「只要给朕一个理由便好。」
「是、是这个……」狄仁杰来到前厅,没有再多想方才所见的闺中绮景,汇报的口吻十万火急。「皇上,您驳回了老臣对张刺史的推荐?」
「谁?」
「张柬之,现合州刺史。」
「哦?朕驳回了吗?」坐在大位上的武则天,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啊,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怎么,他还在洛阳?也该启程回合州了吧。」
「皇上,张柬之虽仅为刺史,但果断敢行,沉稳有谋──」
「──桀傲不驯、顽固迂腐。」武则天放下茶杯,神情依然平静,嘴角甚至微微带笑,眼底却怒火炎炎。「朕此时不重用他,是要他回去好好想想,想想过去上官仪和骆宾王,有哪个不是才学盖世,文才斐然?想想他们这几个人最后的下场。」
「皇上,您这是──」
「国老,你可还记得骆宾王那篇讨武曌檄最后一句?」武则天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黑眸充斥强硬性格与复杂情感的纠结。「“且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谁家之天下?”」
「皇上!」狄仁杰睁大眼睛,惊恐跪下。「张柬之确实守旧自傲,但、但他对皇上、对我大周绝无二心啊!」
武则天摇头叹道:「你去问他,国老,朕除了是女子以外,又有哪点不值得他效忠?有哪点不值得他为朕奉献才学?你去问他,今日之域中,已是谁家之天下?」
「皇上……」
「纵使当了皇帝,在张柬之这些人眼中,只要朕是女子的一天,一天便不够名正言顺。」武则天站起身,双手别于后方,振袖时激起了冷风。「朕累了,朕的耐性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别再逼朕──上官仪、骆宾王,到此为止,别让张柬之的名字排在他们之后。明白吗,国老?」
那是一道几乎带着悲伤而恳求的声音。这名残忍却明智的女皇,她的惜才爱才之心总令狄仁杰感到敬畏。读圣贤书为国尽忠、为明君出谋献策,这是文人的理想志节,但对百姓来说,只要谁能让他们不愁吃穿没有战争,谁就是好皇帝。事实上,会计较武则天是男是女的人,早已忘记读圣贤书的意义所在,也是这些人,持续给武则天一个不得不杀之后快的理由。
他其实是明白的,何以上官婉儿在太平盛世还会写下祈求没有杀戮的诗;他其实也是了解的,具有维持这广大疆域安定强盛的能力,那些李唐皇族根本比不上眼前女子的一根手指头。但有些事情……他深深地叹息了。
有些事情,若武则天是男子之身,将会变得平顺简单许多。
「老臣遵旨。老臣会警惕张柬之,望他好自为之。」
武皇再度扬起浅笑,原本冷酷的线条变得柔美而清艳。「国老今夜便是为了这事而来?」
「是……因张柬之就要返回合州,这……老臣也是一时心急,情非得已,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国老。」武则天伸手扶起他,和善轻柔地道:「你该知道,朕永远也不会为这点小事降罪于你。国老在如此深夜依然忧国忧民,朕该好好感谢你才是──不过,怎么说都是后宫重地、女子之所,朕敬重国老,故不放在心中,但昭容……」
「对娘娘失礼之处,老臣改日自会亲自道歉。」
「倒也不用。朕知你二人原是交情甚笃,昭容是怎样心性,国老也该清楚。」
狄仁杰点头答道:「近日与娘娘多少有些误解,老臣……」
「嗳,昭容不怪国老,国老也切莫介怀。」仍是那抹掌握一切的笑,武皇如此暗示:「你二人是朕的左右手,而左手打右手,心疼的也是朕。昭容血气方刚不懂收敛,还望国老对她悉心指教一番呢。」
「老臣岂敢。世人皆道“上官门,天下士”,娘娘对我大周的贡献有目共睹。」
「这可是国老疏忽了。朕昔日厌倦高门大姓垄断朝廷,今日又岂会容许一方独霸朝野?」
狄仁杰探查到这句弦外之音,语气铿锵地答:「老臣会尽力而为,举贤为国,共铸我大周千秋万世。」
若说进宫之前的狄仁杰还为上官婉儿的权力而烦恼,现在也从武则天那边得到稳定军心的确信了。武皇并非全然让上官婉儿的人进驻朝廷,相反的,她还鼓励狄仁杰对抗上官门──在床第间的亲密关系,对武则天而言,永远也只会停留在后宫,权不下放才是她的政治风格。
又或者,上官婉儿和狄仁杰自己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或许是武则天有意无意想营造两方抗衡的局面,好让臣子们在李唐、武周派系之间,又多了第三方势力能相互制衡?狄仁杰坐在马车上,不由得心想,朝廷之中无友情,后宫之内无爱情,既无友情又无爱情的上官婉儿,究竟还会剩下什么足以陪她走到最后?
***
送走狄仁杰后,武则天拢了拢肩上的发,若有所思地走回寝室。然而,一接近床边,随即被二话不说地拉到床上──上官婉儿吻着她,并以身躯压制她的行动,以那份能烧尽天地的炽热,猖狂地灼烫她的理智。
「婉儿、婉儿……」武则天在吻中笑了出声,难得见她的昭容如此猴急。「婉儿不想知道狄仁杰说了什么?」
「他不重要。」上官婉儿仍是专注于吻她,一手固定着那因想笑而稍微游移的脸,一手正迅速地解开对方的腰带。「除了妳以外,谁都不重要。」
「嗯……」
上官婉儿的手抚摸着她。
那双残留硬茧的手,说明昔日在掖庭吃苦的日子、印证着每日摇笔云飞的职责。
那双好几个深夜将周朝女皇引领至颠峰的手。
「今晚,不让妳再去见任何人了。」吻长躯而下,唇舌纠缠于柔滑的小腹,最后话语随她的头一起埋进了武则天的腿间。
“母后,上官仪的孙女才情横溢,您见她一面,便会知道儿臣所言不虚。”
──今夜,就在上官婉儿无保留的奉献与抚触中,武则天忆起李弘曾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她并不想对上官仪抄家灭门的……但他选错立场,成了她杀鸡儆猴的牺牲品。她当然知道废后诏书是李治命他拟定,不拟是死,拟了若幸运点,也许还能因除去狐媚后宫的妖后而成为镇国良臣。所以她不怪他,甚至对上官仪的死是稍微带点愧疚的。
于是当裴炎来为上官家求情,说了郑氏已怀胎九月将要临盆时,武则天不仅没想过斩草除根,甚至还下令若郑氏需要什么,尽管跟宫女说便是,她相信如此宽容的作法定把当时的裴炎感动到无以复加。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忙着铲除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一群人,忙着防备深闱后宫的阴险陷害,忙着巩固那从最初便岌岌可危的后座。
当其它女人只为了挽留丈夫而坐在镜前细心打扮时,她正披星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