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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人,张金折回家中,关上门。竭力维持的笑脸终于支不住地垮下来。她很累。被隔离观察的那几天,心一直悬在半空中。几番忐忑下来,她真是身心俱疲。好容易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哪晓得家中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
而且,这考验还远没有结束。或者说,它其实才刚々拉开帷幕,准备开场。
茶几上并排摆着三个盒子,一高两低,恰如领奖台的形状。张金心中一滞,又惊又恼又惧又怒地望向张礼然。那几个盒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但其中盛放的却都是戒指——俞可涵送的、闻钺铭送的、筠子带过来的。这些东西并非她刻意珍藏,可分手时那两位绅士都执意留给她,于是她也只好把它们丢在衣橱抽屉的最深处,连同那些失败的恋情、痛苦的记忆一起。
只听得张礼然冷冷问道:“我送你的那枚呢?”
一声叹息。张金不知道张礼然是怎么找到那些遗迹的,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中午急冲冲地就要赶着回家的行为。若非如此,就不会遇见同样刚结束隔离观察的闻钺铭,然后被送回来撞见这么尴尬、复杂的场景。
“给我。”
张金自然拿不出来。
“还给我。”
张金自然也还不出来。
“还给我!”张礼然这串话步步紧逼,把张金逼进了一个死角。像是知道对方会将视线转向最右侧那个印有玫瑰的盒子,她特地强调道,“我说的是我送你的那枚。不是别人要送你的这枚。”
张金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滞了片刻之后,仍按原定轨迹覆上了筠子拿来的东西,并且把它往张礼然面前推了推。
“你把它弄丢了是不是?”张礼然很快就猜出了实情,但并没有给予充分理解,反而愈发凌厉地质问道,“你就那么不小心吗?就算不看在我的心意的份上,看在它的价格份上,你不能上点心吗?”
面对此番控诉,张金不免委屈地腹诽:如果不是随身戴着,而是老老实实地放在盒子里,又怎么会丢呢?
“好吧。那你把平安扣还给我!“
这样东西倒还可以还出来,只不过是个残破的,因此张金也不好拿出来。而且,钻戒和平安扣,分别是张礼然给她的定情信物和求婚信物。如今张礼然逼着她还回去,岂不是意味着将这段感情都宣告作废了?想到这里,张金忽然觉得它们一失一碎也不失为好的结局。自私一点来说,她交不出东西,那就意味着张礼然作不了废。
见她半天不答腔,张礼然便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从她颈间扯出那根线绳。看到末端的碎玉后,先是难以置信,而后便勃然大怒,一把从张金身上抢了下来。摘下来的时候,线绳勾住了张金的头发,把披散的头发整个儿掀到了头顶。那一下猛烈的劲道,让张金的额头和侧脸都被发尾狠狠地拍了一下,过了那阵还是麻麻刺刺地疼。
看着张礼然眼睛红得可怕的模样,张金忽然觉得,这会儿的她像极了一只兔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张金苦笑着问自己,是不是还要庆幸那家伙没有上牙齿?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闹出什么岔子来,只能坦诚以待、据实相告,省得越描越黑。
但张礼然怎么可能会信她?
张金只好竭尽所能地让对方相信自己。她并不擅长解释。在过往的人生中,也没有多少需要她来解释的时候。至于是否聆听或者接受他人的解释,那就要视她心情而定了。况且,有时候说真话反而要比扯谎话难得多,后者只需要嘴皮子一碰,煞有介事地信口胡诌即可;而前者,则需要非常多的细节和论据来支撑。仔仔细细地阐释每一步行动的前因后果、目的意义,已经是张金所能做到的极限。
问题是,张礼然已经彻底对她失去了信任。张礼然托着已非完璧的平安扣,脑海中依旧萦绕着筠子的话。当初自己逼问时,张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会和女朋友以外的人上床的“。呵!要么是张金在这个问题上撒了谎,要么就是她们曾经好过,哪怕只有几天。
“张礼然!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张金终于没忍住心底的怒意和急躁,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
那三个字甫一出口,她便感到异常陌生。这一年多来,她都没念过张礼然的全名。此时吼出来,舌头有种别扭感。尤其是说“礼”字时更为明显,甚至还差点把后面的“然”带成了“兰”。张金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发音模式,好像这个名字是外文里不知所云的地名,又被蹩脚的翻译硬凑在一块。
这一声听在张礼然耳中同样陌生——而且很是刺耳。她笑了起来,微微侧过脸说:“很好,你就应该叫我张礼然。我们俩也没那么熟,何必假装亲热地叫什么然然?”
张金眼眶一热,几粒泪珠顷刻就滚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料心里难过,还是低低地哭出声来了。身体也觉得无力,像被掏空了一样,不由后退了几步,软瘫在沙发上。张礼然却还站起来,丢下一句更伤人的话,“我不想跟你坐在一个沙发上。”
像是知道张金会问她去哪儿,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跟你呆在一个屋子里。”
“你给我站住!”
张礼然身子一绷,下意识地就停了脚步。尽管跟着又抬了抬脚,不过最终还是在原地站好了,一动不动。张金怀着和解的希望去看她,然而后者却始终面无表情,眼神也冰冷得要命。僵持了一阵,张礼然依然没有丝毫示好的意思。
“我不想看见你。”最终张礼然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张金抓起茶几上的盒装抽纸就扔了出去:“你不用走,我走!我不跟你待一个屋里。”她气得全身发抖,像是刚被狂风扫荡过后冷得打颤的麦子,“我也不跟你呼吸一个屋子的空气,省得你还担心有甲流病菌!”说完,张金快速走到玄关,拉着还没拆封的行李箱就准备走;转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几步跑回卧室,打开衣橱、抽屉胡乱地收拾起来。
由始至终,张礼然只是挺直脊背地站在原处,忍着额前、心上那一波波轮番或组团作祟的疼,冷眼看张金收拾。她完全没想到,张金会拿东西砸她。虽然只是个没有太大攻击力的盒装抽纸,但其对于心灵造成的伤害却远甚于身体上的。
但伤人者何尝不自伤呢?张金把手边的东西一股脑地丢进包里,泪珠却接二连三地打在漆皮表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勉强收拾完东西,她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穿过客厅。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之前的落日余晖都荡然无存。她看不清张礼然的身形轮廓,只见得电脑桌前黑乎乎的一团影子。
手搭在门锁上时,张金停住脚步,半回身对着空气说:“我走……了。”声音非常无力。她无意识地一低头,看到一条墨绿色的铁框将地面分成灰色和浅褐的两半:门外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而门内是涂着层清漆的木地板。
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脚步声。张金咬咬牙,抬脚迈了出去。绷紧了的弹簧一回形,爆发出的力道远远超过了完全使不上劲的弱女子。随着一声巨响,厚重的防盗门在张金身后重重关上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张金心中已然翻江倒海。门边的春联还是张礼然从老家带回来的,拖拖拉拉的一直没贴,结果在元宵节那晚被她妈妈隔着电话视察情况,非催着当天贴了,说是春联必须得正月十五前贴上;还有蒿艾,端午节时留下的东西,枝条早已枯在北方的干燥里,水分荡然无存,就像是被吸血鬼喝干了鲜血的遗骸;还有香球,中元节时代替焚香用来驱鬼的物什……
她和俞可涵在这里住了九个月,屋里屋外的陈设、装饰都纹丝未动。而张礼然来了之后,整个房子的每个细节都有显而易见的改观。这仅有六十余平米的房子啊,承载了她们为期五百零四天的欢乐和甜蜜,此刻却只剩下了痛苦。张金站在门口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里面的人出来。她终于寒了心,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妄想。
电梯厢门开合,下行,厢门开合,一切动作都机械地达成,而后将她送达底层。
街上的灯火温馨,她却心若死灰。张金独自走在宁都初冬的大风里,也不知道该去哪,又能去哪,便只这样漫无目的地乱晃着。肩上的包很沉,越走便越觉得沉,几乎要将她的肩头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来。
九点多时,张礼然追上了她,在百合桥南大街的人行天桥上。其实也不能叫做追上。因为在这之前,张金已经在那座天桥上默默站了好几个小时。她始终心存侥幸,始终期望她的然然冷静下来后能来找她。
幸好,她等到了。
“对不起。”张礼然垂着头认错。说完,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诚意,又鼓起勇气盯着张金眼睛说了一遍。张金望着对面的女孩,没有说话。她在接近零度的寒夜里待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可是,就算嘴巴可以动,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眼睛里浮起一层白茫茫的水雾,像是前些天在黄亭机场冲刷着落地窗的暴雨。
实在扛不住了,之前凭着那一口气支撑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这下竟然全部消散无踪了。张金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向一旁歪倒,幸好被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张礼然看着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张金,衣服表面都是彻骨的冰冷温度,就更别说暴露在外的皮肤了。她都听见张金冻得牙齿直哆嗦。张礼然心疼极了,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冷吗?阿金,抱紧我。抱紧我。”
路灯就在手边,照着人行天桥的围栏。地板上被印出一圈辐射状的黑影,而她们就站在它的圆心处。张金迎着灯,只觉得灯光耀眼,不敢直视它,便闭上了眼睛。张礼然看见她沾着泪珠的睫毛慢慢闭合,心里一动,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很长,长得让张礼然错以为时间就因为她俩而静止。她知道自己和张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她怀揣着一个定时炸弹,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声音每时每刻都回荡在她耳边,在她血液深处。张礼然痛恨这枚炸弹,但也无力拆解,只能寄希望于云谲波诡却偶尔能柳暗花明的命运,望它能出面阻止这悲情故事,派出神迹力挽狂澜。
渐渐地张礼然也落下泪来,最后竟愈演愈烈。哭泣打断了她俩的亲吻,令双方得以在刺眼的路灯旁相互打量。来来往往的人们之前都是她俩的背景,此刻却忽地跳到前台,成为营造大场面衬托各主角的群众演员。有人指指点点,然而她们根本不往心里去,就只那样痴痴对望。
还是张礼然先打破了僵局。她略略松开张金,抓起那双冰冷的手焐在怀中,哽咽又迟疑地问:“然然……还是阿金的然然吗?”
“然然还愿意做阿金的然然吗?”
张礼然如捣蒜般地狠狠点头,又哭着说:“我怕你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不要你呢?”张金反手将包住自己的那双手按在心口。她以为这样的承诺就能消除所有的不安定,然而只听到张礼然似忏悔又似叹息地说:“我怕我们会分开。”
“不会分开的。”
“会的。我怕我们会分开。”
“不会的。除非是你说要分开。”她感到抱着自己的张礼然动了一下,手臂圈得更紧了些,“然然永远都是阿金的然然、”
“永远么?”张礼然追问了一句。还没等张金反应过来,她便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后退一步,把脸埋进手掌中。
看着这样的张礼然,张金忽然被莫大的惶恐笼罩。她直觉她们之间酝酿着巨大的变动,就像洪流一样滔滔不可阻挡。她则如耸立中流的砥柱,纵然根基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