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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至此,建业再没有不成全的道理,只得欢欢喜喜地备足诚意、备足好礼,目送那人远嫁。
瞻部,周饶。
安宁虽还没来,关于安宁要来的消息却先到了。
知生皇在信中虽为明确提及,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两国结盟一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
持续了数百年的三国格局,到中容手里生生就起了变化。
此前被宣告病逝的安宁死而复生,此前变了心的安宁又要故地重游,中容不成想,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捡着这个大便宜,难免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一夜回到少年时。
寒露降,秋蝉鸣。
这季节,忙完了国事琐事,自然免不了还要做些其他的事,譬如说算账。
虽然他不是这么解释的,但半半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孤这是礼贤下士,亲自登门拜会这位才俊。”
“就是去收拾人家的。”半半缠着中容带上自己,明明是求人办事,却没有丝毫低声下气的觉悟,还是见了台子就拆。
中容是何等骄傲之人,觉得自己没必要与这丫头多做解释,甩开她就要走。
半半一步蹿出去,拦在他面前嚷嚷道:“父皇,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横竖你也不损失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主动做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说,行动上却未再阻止,而是随着半半的喜好,再一次带着她去了司幽门。
到了那里,她如愿见到了祝渊。
些许日子不见,他比以前更加单薄。
他的短发因为失去光泽,尽管利落,也未能遮住憔悴的面容。
在那张病态般苍白的脸上,一双眼深深凹陷,通透又迷惘,深沉又轻浮。
他正襟危坐,瘦得像一张画皮,不知背后有什么什么支撑,才能勉强不瘫在案几之上。
半半想象着,他倒下的样子,大概与衣衫滑落没多大差别,也是无声无息,也是层层叠叠。
她绞尽脑汁,才从自己那并不丰富的脑洞里挖出一个词,勉强用来形容眼前这个人——或许应该叫做,每况愈下。
他与中容在谈论着什么,她或许听不懂,或许没心思在听。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一举一动之间。
她看着他嬉笑怒骂的模样,想入非非。
他像是立马就要咽气,却又活得比谁都要真实。
半半是干啥就想啥,他是想干啥就干啥。
他的喜怒哀乐,竟完完全全地挂在脸上,没有一丝隐藏。
他随时给人一种感觉,就好比是偃旗息鼓前的回光返照,虽已筋疲力尽,还要强打精神。
“你这病到底还有多少活头?”直到中容说了那样一句话,他才终于没能绷住,文质彬彬地道了声“失陪”,转身就走。
半半也因此,各种翩翩起舞的思路全被打断。
他看上去,敏感又失落。
他起身的时候,竟然连一眼也没有向她瞥去。
“祝渊你等等我。”话音未落,半半已经跳将出来,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又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捏了一把,才确认自己真的握着他的手腕——他太瘦了,以致于她起先还以为,自己只是抓了个空。
他一边拂开她的手,一边落寞说道:“我今天不能陪你了。”
他的动作不重,所以也没能起到预想的效果。
半半还是抓着他,睁着葡萄般地大眼睛,无辜问道:“今天不能,明天能么?”
“明天我没空。”
对于这么明显的托词,半半也未能领悟,继续追问道:“那后天呢?”
“半半,”中容不耐烦道,“跟孤回宫。”
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凡事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眼下,他又怎能容得下自己的女儿这般低声下气,死缠烂打。
他的本意是带着半半来,让祝渊亲口承认自己有病,并不久矣,以便让半半死了这条心。谁想事与愿违,半半非但没有因此气馁,反而让他在这司幽门的小子面前颜面无存。
半半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不回去。”
中容不悦,正要开口训斥,祝渊先一步劝道:“你父皇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数着死期混日子的人,根本给不了你未来,你还是随他回宫吧。”
他有天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得遭遇常人不一定遭遇的事情,譬如说,预见自己的英年早逝。
这世间,恐怕没有什么比明知道结局,却还要一步步走近更悲哀的事情了吧。
他一脚踩在九州人间,一脚踏在鬼界地府,既不能逗留片刻,也不能早走一步,只能按照命定的轨迹,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通透写在脸上,他的忧伤也写在脸上。
他不能与眼前之人常相厮守,所以也的的确确,给不了她什么未来。
他的语气平静,其中透着绝望,也含着对她的歉疚。
这太过复杂的情绪,几乎超出了半半的理解范畴,她仍是拽着他的袖子,他的手腕,执拗说道:“我不要未来,我只要你。”
她可能没有搞懂,未来不是一个人,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承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棒打鸳鸯()
中容眉头紧锁,几乎片刻都不愿再作逗留。早知道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他根本就不该走这么一遭。
祝渊却不然。
他听了半半这话,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就像暗夜燃了星火,虽还是免不了周遭的死寂,但多少有了些希冀。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半半眨着大眼睛,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笃定点头。
他欣喜连带着心痛,几分不自信地问了一句:“那你可愿,嫁我为妻?”
“荒唐!”
“愿意!”
中容与半半不约而同地背道而驰,最后以当爹的妥协而告终。
他自然不会明确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他说的是:“那也得择个良辰吉日。”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三日之后,就是良辰。”
祝渊说出的黄道吉日,那便一定是黄道吉日。
中容不懂占卜问卦,但是他深刻地知晓,祝渊除了作为司幽门的门主,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身份,就是亡国俱芦的下一任大祭祀。
祭祀到处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但俱芦的国之大祭司,寿数长于须弥仙人,位分高于俱芦三公,灵性强于胜神燧人氏。
大祭司的灵力,从出生起就被隐藏,就算须弥山上的仙神,也无法将其参透。
有传闻说,俱芦的一个大祭司,顶上他国千军万马。俱芦有大祭司护佑,才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无虞。
尽管如此,俱芦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气数已尽的运命。
九州人间,似乎一直都在讲述一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故事。
俱芦虽然亡了,但俱芦的大祭司还在。
而俱芦大祭司这一职位,此前向来由天眼祝氏世袭,代代单传。
祝家人俱是水灵,从来没有变数。
许是天意如此,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存在——祝氏享尽天机天赋,却始终人丁凋敝。
他们每代仅有一个子嗣,有子无女。
祝氏本来寿命长久,但他们一旦有了子嗣,便会像瞻部人一样,迅速老去,唯余数十年光景。
这样的套路,祝家人原本也是走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但不知怎么的,到了祝渊他爹那一代,祝氏突然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次子祝请来。
祝氏的悲剧,或许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这也许就是常人口中的,天谴。
而对于天谴一说,祝渊他爷爷却是豪迈言道:“纯属无稽之谈。”
先祖的性子,祝渊也是颇得了几分真传。他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空,此刻话锋一转,又说三天之后就要成亲。
三天,未免太短,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
举个简单的例子,此前中容与长思的婚宴庆典,数百个宫人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年,才算平稳度过,没出什么大岔子。
三天的时间,到底好干什么?旁的姑且不论,三天,只怕连当事人身上要穿的礼服,都来不及剪裁。
中容问:“其他日子呢?”
“从我和半半的生辰八字来看,错过这一天,还需再等一年。”
“一年也不是很长。”
中容合计着,正好自己先把安宁娶进门,届时什么都是现成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宫人们准备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事实上,他从一个月前,刚一收到建业亲笔书信时起,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安宁的封后大典。
时间嘛,就定在安宁到后的第五日,大概还剩一个月不到。
要说祝渊猴急,中容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他对自己十分苛刻,对别人却异常宽厚。
他想着,半半这婚事,既然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亲口定下了,那是铁定跑不了的了,早一天晚一天,自然不会有太大区别。
祝渊却不以为然。
他实话实说,对着中容坦白从宽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小婿可活不到那个时候。
半半闻言,与祝渊交握的手不禁一颤。轻微的举动,却让两只手轻松分开,仿佛彼此不曾有过交集。
她又伸手出去,不料抓了个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祝渊已经知趣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中容看着这对小儿女,思索良久,开口说道:“三天也得风风光光地操办,礼节方面,一样都不可马虎大意。”
按照他的性子,最起码应该补上一句:“今后如果负了半半,孤让你好看。”但是此时此刻,他竟不再开口。因为他知道,这喜庆的婚典,从一开始,就注定就是一场辜负。
但是半半开心,他没得选。
无论他多么骄傲自大,目空一切,这时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终有一些事情,他操控不了,左右不了,只能听之任之,成全之。
于是,中容本着棒打鸳鸯的初衷,做了怒牵红线的好事,被一把狗粮撒得猝不及防,失了颜面不说,还丢了宝贝女儿。
在巢皇的一力怂恿之下,最上层的皇族与最底层的商贾成了亲。卑鄙龌龊的政商不分家,由此拉开序幕。
从此,商贾站在政治的大舞台上唱戏,一唱就是万把年。
这场大戏,一旦开启,就再未落幕。
此为后话。
话说自从中容同意二人婚事之后,半半逢人便说,她要成亲了。长思看在眼里,嘴上规劝道:“半半你最好还是矜持一些。”
劝了几次,长思见并没有太大成效,也就作罢。
于是乎,半半自带告示效果,变本加厉,使得这婚事转眼之间,就成了普天同庆的特大喜事。
她走到哪儿,就把婚讯散播到哪儿,唯独见了好闺蜜袁幼葛,她拔腿就跑。
幼葛好心好意进宫道喜,却是再修炼个千八百年也未必追得上半半,只得在背后喊道:“哎呀,你快停下来,我累死了。”
半半闻言,只道是不吉利,“哧溜”一声蹿了回来,意图探查好闺蜜是否真的一命呜呼。
哪知幼葛正好端端地喘着粗气,离仙逝还有八竿子远。
半半做贼心虚,见状又想跑,幼葛抢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