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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回头,笑意盈盈。一双桃花目,摄人心魄。
她侧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领头的官兵,直把他看得有些羞赧,才缓缓开口,佯怒道:“吾乃酒中仙子,汝等凡人,见着本仙,还不行礼?”
院中伙计错愕,待反应过来时,直想捧腹,奈何面对那数十名官兵,不敢发作。
领头那位见安宁妖妖道道,确实不像凡人,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恭敬赔礼道:“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参见大仙!”
紧接着,数十名官兵接连跪地行礼。
安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心领了。
不知谁没忍住,噗嗤一笑。
这时,一胆子大的官兵起身,凑到领头那人耳边,轻声说道:“将军,此人就是安宁。”
那将军发现自己被戏弄,颜面无存,大怒道:“大胆刁民,聚众闹事。你出手伤人,还胆敢胆敢捉弄本将军。”
他对左右吩咐道:“给我押走。”
“哎呦,兵哥哥,下手轻点。”安宁没有躲,她任凭他们五花大绑,将自己带走。
她本来就是要搞事情。
她以为司幽门消息灵通,她将事情搞大了,那人总会来。
她在赌,赌玉采绝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毕竟,师门出了败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他脸皮那般厚,兴许光不光彩,与他真的没多大关系。
安宁心猿意马,不想与官兵们再玩,索性顺从着,准备去吃牢饭。
马老板一看,却瞬间一个头俩大——将军不能得罪,安宁又务必护得周全,这可如何是好。
权衡左右,马老板上前劝道:“将军息怒,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将军,小的给将军赔罪。”
他吩咐伙计道:“还不好酒好肉,给将军们伺候着?”
那将军却似乎完全不吃这一套,抬脚踹向马老板。马老板一个趔趄,圆球样的身子只差在地上打个滚。
“滚一边去,再废话就连你也押走!”
马老板艰难起身,再次劝阻,将军拔剑,怒目相对。
“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看来本将军今天非要让你吃些苦头!”
他将剑刺出,直逼马老板。剑尖贴近马老板,再近一寸,便是血溅当场。
电光火石之际,剑身陡然被一条长鞭缠住,这短短一寸的距离,那将军却再也动弹不得,手握剑柄,进退两难。
来人手腕翻转,将长鞭收回,那剑身,瞬时碎成粉末,灰都难觅踪影。将军手中,只余一段剑柄。
将军颜面扫地,还欲发作,却见众人跪地,恭敬唤道:“公子。”
中容点头,示意众人起身。
他锦衣华服,光彩照人,纵是日光月色,也逊他三分。
他走向安宁,迅速替她松绑,一边松绑,一边愤然道:“光天化日,在我周饶强抢民女,还真是没有王法了。”
她麻溜地,后退三五步,比兔子还敏捷。
牢饭没吃成,看来只能吃软饭了。
她学着众人模样,双膝极地,恭顺行礼。
中容伸手去扶,她却像耗子见了猫,连退两步,宁愿远远地朝拜,也不愿让他伸手触碰。
她又想起了玉采。他对自己,也如自己对中容那般,宁可远远看着,也不愿置身事中。
说不上讨厌,到不了喜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那日他在酒肆,明明听到旁边有人高声谈论,言辞龌龊,却充耳不闻,不是脸皮过于厚了,便是根本没往心上去。
想来自己那般对中容,看来真是得了报应,成了别人碗里的鸡肋。
安宁觉得,中容加诸在她身上的痛楚,实在是她咎由自取,活该。
爱恶嗔癫,缠丝结缕,终成心魔。
她心中暗骂,师父那是什么狗屁灵法,实在是,太过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灵法无过,是传授灵法的人,偷心偷肺,犯了大罪。
对,确实是犯罪。
那将军劝道:“公子,这妖女任性妄为,随手伤人,与法不容,不捉她归案,才真的是没有王法了。”
“你不也出手伤人了么?难道也要将你绳之以法?”中容本就被安宁搞得有些落寞,转而迁怒那将军。
“这”将军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中容却好心提醒道:“还不快滚。”
于是,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来,意兴阑珊地走。
盈民楼又恢复了正常。
楼中众人,该洒扫的洒扫,不该洒扫的,也去洒扫。马老板谢过中容,亦是匆匆离去。
偌大的后院,只余中容与安宁二人。
安宁坐下来,继续吃饭。
粥已经凉了,但她必须要吃。
她起身,径自去伙房重新打了碗热粥,放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
她想了想,又将那碗冷粥,挪到中容面前。
他尝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那碗,看着安宁吃起来。
粗茶淡饭,实在难以下咽。
安宁的出身,比中容更是富丽华贵,所以吃饭,如今对她来说,只是字面意思。
然而很多的字面意思,她却不得不做,比如吃饭,比如睡觉,比如赚钱,比如与中容说话。
中容说:“我听说有人闹事,便匆匆赶来。幸好我来了,你怎么不躲?”
“你们人多,我打不过。”
“那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俩的确该揍!若是我在场,定抽他们个百十鞭子,再关进大牢,饿上个十天半个月,看他们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他还扬手做了个挥鞭的动作。
安宁被逗得扑哧一笑,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妖人。”他答道,“一个是朝中重臣张路的外甥,应该是叫苏梁,这人一把年纪了,整日游手好闲,不是混酒楼,就是逛窑子。”
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喝花酒,睡姑娘,那不是公子琰么?安宁心道。
“另一个,就是”他看了一眼安宁,有些难为情道,“就是被你玩的比较惨的那个,是我母后的表弟,叫张通。
第四十二章 有巢半半()
“看来我还真是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安宁苦笑。
“得了吧,我那表舅也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百姓告官官不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你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看来我应该下手再重些。”
“你那还不叫重?”中容疑惑道。
“我做了什么?”安宁闻出蹊跷来。
“我表舅和苏梁,那天晚上,就已经死在家中。”
看来有些人,不仅脸皮厚,手段也够毒辣。
明明是杀人害命的伤心事,安宁却觉得大快人心,欣喜不已。
但是,那人在哪儿,为何不来找自己?难不成,是被官府抓起来了?
安宁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想多了。官府对于玉采来说,那就是一场春宴,几根巨木,连根拔起。
区区百人的官府,确实奈何不了她师父。
中容见安宁出神,开口劝道:“安宁,你这下惹了**烦,若是继续待在盈民楼,我也护不了多时。不如你跟着我,到宫里去躲躲。”
她只当听了个笑话,轻声笑道:“我唱的不好听?”
“好听,天乐应不过如此。”
“那就是你不愿意听咯?”
“还是唱给我一个人听最好。”
“中容哥哥,”安宁学着长略的口吻,油腻兮兮地嗔怪道,“养只鹦鹉吧,你教它什么它便学什么,再不成,整只金丝雀也不错。”
中容与玉采,一个太黏糊,一个太疏远。一个想将什么都掌控在手心,一个明明心中珍爱却望而却步。
安宁呢,左右闪躲,欲拒还迎,分明心事重重,偏要装得百毒不侵。
“安宁,我说真的,”中容说话时,已是另一番神情,“小丫头快出生了,我与长思合计着,请你来踩生呢。”
“那便等生了再来吧。”
“你这算是答应了?”
“我是穷人,踩生就是单纯的踩生,你可别多想。”
言下之意,安宁告诫中容,过去发生的事情,念他初犯,既往不咎,若有再犯,此生便不再往来。
他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中容走了,走时仍不断劝说安宁,若执意要盈民楼,一切须得当心。
然而,自那日之后,再无人来找她麻烦,无论是听曲的登徒浪子,还是说好要将她绳之以法的将军官兵。
当然,玉采也没有来。
别说玉采,就连长略的鬼影,她都再未见着。
她与司幽门的关系,仿佛在玉采突然消失的那一天,硬生生地,被人斩断了。
如此也好,放下情念,潜心修行。
他说,修行之事,不可冒进。
他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他说,修炼灵法,当宁心静气,万勿着了魔道。
一场冬雨,洗尽铅华,乾坤朗朗,也无风雨,也无晴。
来也从那来,去也将归去。天地浩然,唯有日月长存。
明台如镜,照旧颜,照青丝,照离合,照悲喜。
安宁突然发现,即使她穷尽此生,恐怕也无法在修为方面,与玉采比肩了。并非天分不足,只缘心性不定。
原来所谓的天问十九式,修到最后,修的是心境,修的是,孤独。
她不知道,她的师父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孤独,这世道,又是给予了他怎样的不堪,才使得他孤身一人,熬过那样漫长的日日夜夜,才终于,站在了九州的巅峰。
他曾用掌风劈开玄冰,而那玄冰,火烧不化,刀剑不入。
他站在九重增城之上,睥睨众生。
他的心里,不是苟且龌龊的情欲,而是与日月同在的孤寂。他的双眼永远深邃,他的神色永远令人看不透彻,那不正如远空的星辰吗?
他在身边时,她觉得他触不可及;如今他凭空消失,她觉得,连同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找不到了。
中容让她将心收好,她也告诉自己,勿想勿念,可是她做不到。
情到,心到,这事原本便不由自主。
安宁叹息,因为她深知,他的心里,已容不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她。
瑞雪送冬去,公主降生。
不知是谁那么恶趣味,为小公主取名“半半”。
安宁思忖着,中容是正经人,断不会取这般开化的名字;巢皇嘛,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上去是挺开明的,但也不至于如此。
有巢半半,半半公主,公主半半,半半,小半半
无论哪一个称呼,安宁不等叫出口,就先被逗乐了。
这名字,根本叫不出口啊。
她一边乐着,一边悄无声息地,落于那间房的门口。
如今的她,也能翩然而至,披着一身乱雪,足印轻浅。
她的青丝披散,其上附着点点白花,美人飞雪,两相宜。
大家都很忙,不忙也很焦灼,所以没人在意到她。
安宁听着屋里的各种声音,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日,自己也如长思般,嫁人生子。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将来究竟会嫁给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