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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你知道的,他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这件事,公子琰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透彻。比如某日,他一觉醒来,发现头顶有一只毛猴子,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那种感觉,不言而喻。
如果这算是长略交代的第一件事,那古往的确是践行得相当妥善。
古往对此,也是分外自豪。
他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事,是你家长略亲口说的,你可别不信我。”
“说。”
“他说,如果在战场上遇到长生,让你一定不要有顾虑。这一仗不仅要打,而且要往死里打。”
温雅在一旁听得这话,当即哑然。
虽然他是长略推荐给公子琰的,但是认真算起来,他与长略并未有过直接的交情。
他一直只是听闻长略大名,外加一些他的吊儿郎当,花花作风,此时听了这番话,他才明白过来,不禁暗暗心惊道:这才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面对这么突兀的言论,公子琰没有质疑,他甚至问都没有反问一句,此话当真。因为他知道,古往从来不会对他说谎。
他思忖片刻,慢慢说道:“子车兄,咱们应战。”
“末将领命。”子车腾抱拳,铿锵答道。
在此之前,他才是这大营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的人。
子车腾话虽不多,但他一旦开口,就有分量。
仗打不打,要听公子琰的,至于怎么打,就得听子车腾的了。
三国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得很。最早是瞻部带着胜神,跑到牛贺的边境去打。后来,胜神日渐强盛,便开始假道盟国,与牛贺在人家瞻部家中大打出手。到了这回,又变成瞻部大行方便,牛贺大举压境。
胜神与牛贺,交战地点定在胜神,边境玄股。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时,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半个月功夫,胜负就见分晓了。
公子琰这回没有秉承他一贯猫捉老鼠、拖延时间的优良传统,面对强敌,他显然也想速战速决。
平日里小打小闹,公子琰有个温雅就够了。真正的硬仗,温雅就不够老辣了。公子琰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一举祭出子车腾,摆明了是要和长生决一死战。
战场之上的子车腾,再也不是司幽门那个连账本都看不懂的庸才。他胸怀大局,领兵有方,屡出奇谋,重创牛贺大军。
两军混战之际,长生身中箭伤,眼见大势已去,不得已率军回撤,退兵九十里之外,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牛贺兵马伤亡不算惨重,本还有拨乱反正的机会,岂料军医拔出长生体内之箭,发现箭尖有剧毒。彼时,毒已透过伤口,扩散至五脏六腑,无可救药。
长生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军医答曰:“不出十五天,静养或可多活三个月。”
副将在旁,闻言大哭。
长生似笑非笑,出言安抚道:“哭什么哭,好像我已经死了一样。”
副将闻言,更加泣不成声,顿首劝道:“右司马,咱们退兵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长生盯着自体内取出的毒箭,不紧不慢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副将号啕大哭,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长生说:“长某此身既在,定不辱没家国。我如果战死疆场,不过是得偿所愿而已。”
左右闻者,无不涕泪交加。
军医本在包扎伤口,听了这话,两手扯着绷带,颤抖不止。
长生侧目而视,发现那年轻医者的前襟,已被泪水浸透。想来那滋味,一定是冰冷刺骨,半分也不会好受。
话说牛贺这边正在商量着接下来如何应战,不想胜神军中,此时也出现了波折——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琭,也不知道是吹了哪门子的妖风,竟然带着一封诏书,亲自来到了公子琰的军营。
虽说胜神人眼前是占了些上风,但这不早不晚的时候,太子琭横刀杀了出来,就显得有些不招人待见了。
尽管如此,公子琰还是率领众将士跪地接旨。在诸如繁文缛节这种表面功夫上,这个人向来有条不紊。
然而不等太子琭将诏书读完,众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些异样。
唯独公子琰一人,全程恭顺有礼,面色不改。
温雅甚至几番冲动,想要冲上前去抢过诏书,将它碾碎在地。还好子车腾不动声色地拦着他的去路,这才免于闹出乱子来。
太子琭一边宣读诏书,一边频频抬头,察言观色。温雅的一举一动,他全部看在眼里,自然难免不记于心上。
不过也难怪温雅有冲动撕了诏书,顺便暴打太子琭一顿——要说那封诏书,确实是荒唐至极。
在诏书开头,燧皇对此次重挫牛贺主将长生之事大加赞赏。说穿了,其中无外乎一些待到大军凯旋,孤必一一犒赏之类的客套话,用以激发士气,鼓舞军心。
这些搞政治的人,非要把一些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情包装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感人肺腑。好像上战场的都是他燧皇的亲生骨肉,死了的都是他的宝贝儿子。令人光是听着,都不禁潸然泪下。
正当众人对其感恩戴德之时,他话锋一转,又说眼见胜负分明,考虑到公子琰素来体弱多病,此行劳心伤神,定是辛苦得紧。
一句话,当老子的担心儿子身体吃不消,所以特意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这做国君的也是特别有意思,人家公子琰在外打了八年仗,他从来只是对着战报一扫而过,对儿子却不闻不问。公子琰出征时,他不说体恤儿子劳苦,这时却来嘘寒问暖,明摆着的动机不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临阵换帅()
燧皇在诏书中提及,宣公子琰即日回日奂听封,剩下的残局,就有劳太子琭代为收拾了。
这样一封诏书从头至尾听下来,将士们的嘴脸如何变化,那也都是情有可原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抢军功吗?
燧皇伙同太子琭,还真是不要脸中的极品。
“这么惹人嫌的废物,那老家伙也不好好管管么?”这句话,是后来温雅与子车腾无意间在柴房相逢,二人促膝夜谈时,那个看似腼腆的温将军骂到的。
子车腾善待下属,对温雅更是有心提拔。他二人亦师亦友,在大多数时候,子车腾对温雅都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这句话,子车腾当时没有接。
温雅见子车腾不给面子,又自己给自己圆场子道:“许是人到了年纪,就会老眼昏花,希望咱公子将来可别这样。”
可想而知,温雅此言一出,除了冷场,再没有其他效果。
他侧目一看,子车腾哪还在听,那人分明已经,呼呼大睡了。
此为后话。
眼前的临阵换帅,无疑是犯了兵家之大忌。
于是,任子车腾千方百计地拦着挡着,那个腼腆的暴脾气终于还是忍无可忍。
温雅径自站了起来,操着那一口半吊子的官腔,对着太子琭出言不逊道:“我是公子的先锋将,公子不在,这仗我也没法打。末将请命,跟随公子回日奂。”
他原本也想学着子车腾,将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回击。然而,话说得太快,他一时没拉住缰绳,声调跑偏,乡音又冒了出来。
古往跪在公子琰左侧近身处,闻言登时白了温雅一眼,心中骂道:这么害羞一个小崽子,怎么临到关键时刻却来添乱?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温雅这话说的,确实是义愤填膺,但怎么听,都像在坑公子琰。
果然,子车腾厉声呵斥道:“公子是胜神的公子,你也是胜神的先锋。公子尚未开口,轮到你多嘴了么?”
子车腾这么一怒,顿时打消了温雅的些许气焰。古往他可以不理会,子车腾他却不能不服。
然而,那异邦男子仍觉心中不平,愤愤用鼻子出了口气。
此时此刻,整个大营之内,众人皆是跪于地面,唯独这个面目清秀的莽撞汉子和太子琭对面而立。他笔挺笔挺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比太子琭还高出半个头来,实在是令人心中不快。
太子琭闻声皱眉,心道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如此造次。
然而,不等他开口,子车腾再次骂道:“没大没小,不知轻重!还不滚到柴房思过去?”
温雅知道那人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正欲动身,公子琰缓缓开口,沉声说道:“儿臣领旨谢恩。”
字字恳切,毫无怨言。
说罢,华发男子顿首,顿首,再顿首。礼数周全,无懈可击。
温雅见状,也俯下身去。
太子琭笑道:“还是六弟明事理。”
“太子说笑了。”公子琰颔首,仍跪于地上。
太子琭上前,礼节性地扶他起身,假惺惺说道:“老六呀,这一仗真是辛苦你了。”
公子琰眉目含笑,拒不接话。要说假惺惺,这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琭又说:“不是三哥不想成全,实在是父皇有旨,只召你一人回去。”
言下之意,这赫然军功,他太子琭是抢定了。
这话说给谁听的,再明显不过。温雅听罢,又是不出意外地,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但是温雅的愤愤不平,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主子公子琰,却是夹着尾巴做人,懦弱得很。
太子琭刚来,地皮还没踩热,公子琰便着急忙慌地命人收拾大营,赶紧把地方倒给他三哥,自己一刻也不多留,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公子琰辞别太子琭,轻装上路,除了古往,他几乎什么都没带。
温雅送了他几里地,一路忧心忡忡道:“公子此行,定当万分小心。”
遥想当年,这看似腼腆的莽撞小伙子,冒冒失失地闯入公子琰饮酒作乐之所,用灵力修为之事威胁他,反而被他收在麾下。
如今,他灵力丧尽,温雅却一直信守当年的承诺,随他造次颠沛,不离不弃。
十几年忽然而过,缘归尘土。多少物故,多少人非。
公子琰笑道:“没事,我身边有猴子,先生又在日奂接应,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你还是乖乖听子车兄的,躲到柴房里待几天去,凡是不要强出头。”
“我不是猴子,公子。”古往无力解释道,却一如既往地被人忽略。
公子琰口中的先生,自然是那少年当家、老奸巨猾的景虔,景先生。
公子琰到哪儿,景虔便将阵地转移到哪里。此前公子琰去牛贺,景虔先去白氏打了头阵。后来,公子琰离开了,景虔也开始图谋转移。
安宁因此笑称,景先生是公子琰背后的男人。
还记得安宁当时站在他家门口,妖妖道道说道:“想来司幽门在我白氏,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嘛。”
“也不全然如此。老夫是想去别的地方,开个分店。”景虔一面咳得撕心裂肺,一面说得装模作样。
如此看来,景先生的分店,应该是开到了胜神的国都。
温雅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小兵追上。
小兵看着三人,气喘吁吁喊道:“温将军,子车将军请你回柴房一一叙,他此刻正四处派人捉找您。”
于是,几人匆匆别过,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