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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屁孩儿,妁慈才不怕他,只反问:“哪有什么不对劲?”
元禄道:“平日里我笑你一句,你能顶我十句,又拧又倔,今日怎的这么老实?难道被老爷子教训了?”
妁慈道:“先别急着说我,你自己呢?就不能老老实实走门进来?翻墙上树的像什么样子,万一摔了怎么办?”
元禄眨了眨眼睛:“老爷子最近不知怎么的,忌讳我忌讳得厉害。我要走正门,怕连厅堂都进不来。”
妁慈赶紧道:“那你以后就别来了,咱们不该见面的。”
说完便忽然愣住: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入心里,扰乱了思绪,一时间恍惚茫然。
元禄问:“为什么不该见面?”
妁慈答不出来,她明明知道为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记得他们之间有一个人,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可是她记不起他的模样。
元禄已经拧好了柳管,含在嘴里为她吹奏。明明应该是嘲哳的粗陋调子,却有如箫声一般婉转悠扬。箫声萦绕不散,低回在扇底袖下。
妁慈倚着窗子一遍遍回想。元禄依旧三五不时翻墙上树来见她。
时而说:“二婶娘让我讨你做老婆。”时而又说:“就是,我也觉得我们做兄弟最好。”时而说:“二爹问我喜不喜欢高宦成的女儿。”时而又说“谁会喜欢那个又娇蛮又爱哭的小丫头?”时而说:如果你一直这么乖,让我讨你当老婆也没什么。”
他从天真无邪的儿童,慢慢的长成温柔多情的少年。
妁慈却还是没有想起那个人。
时光渐渐流逝到他们分别的那一天。元禄嘴角常带的微笑消失不见,眉端皱起,双眸漆黑幽深,你嫁给我好不好?”
妁慈心不在焉答道:“又怎么了?”
元禄只是望着她,目光渐渐黯然,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说笑呢。”
那一次他终于被邵府的家丁发现了,妁慈知道他是故意要坏她名声,不觉心寒。然而传旨官在那个时候赶到,府里上下忙着出门接旨迎宾,混乱中没人在意他出现在妁慈闺楼外的事。
箫声渐渐远去,在传旨官高亢的宣读声中,终于明白,原来她不止是重臣的孙女儿,还将成为未来的妁慈。
她也终于记起了那个人。
温热朦胧的水汽中,见浚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冰冷的旁观她在水下挣扎。
这么急着让我死吗——妁慈在窒息中悲哀的想——可是下一刻见浚已经慌乱的把他从水中拉出来,拨开她面前的水帘,抱住她吻上去。
“妁慈,朕喜欢你。”
雷声翻滚而来。
妁慈惊了满头汗。
她睁开眼睛,阿玉正在一旁摇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娘娘醒醒。
妁慈松了口气,见夜还深,一旁见浚鼻息均匀,睡得正熟,便小心的压着被子坐起来,道:“醒了。什么事?”
“阿珠回来了”
妁慈想了想,翻身下床,道:“走吧,我去看看她。”
第15章 平息()
帏帐外守夜的两个宫女,一个不知去了哪里,另一个正在打瞌睡。
妁慈和阿玉放轻脚步,从旁边绕了过去。
那宫女被吵醒,迷迷糊糊看到两个影子,揉了揉眼睛,忽然被捂住嘴。
阿平出现在她面前,食指比在唇上,“嘘”了一声,“是我。”见她平静下来,这才松开手。而后小声道,“你忙了一天,先去歇着吧,我来替你。”
宫女知道她在妁慈跟前是说得上话的人,平日里也受了她不少照顾,便知趣的点点头,道:“有劳你了,改日请你吃好的。”
说罢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阿平等她的身影消失了,才掀开帏帐,进了内室。虽是一片漆黑,然而她可以想象出凤帐内掩着怎样的风光与富贵。
她的母亲说她的出生时有明月入怀的吉兆,他的父亲说阿平不是江上莲女采摘藕荷,那是执掌祭祀的主母才能有的殊荣。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命运,明白一切都系在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但是她饱读诗书,深知宫闱斗争暗影重重步步惊心,不可操之过急。可惜她今日做下蠢事,虽妁慈不懂防微杜渐,但明日流言传开,也断然不能再容她。她只能豪赌一把、险中求胜。
她上前跪在床边,凝神望着见浚。
见浚一贯觉轻,阿玉来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只是他常听阿玉叫妁慈姐姐,心中好奇,便假装熟睡,看妁慈说些什么。
结果妁慈只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她刚出去,阿平就进来了,而且胆大包天的进了帏帐——皇帝睡榻之侧,只容妁慈一人近前。其余人等不经传禀一律不得私自靠近,否则可按冲撞治罪。这是曹魏时传下来的避讳。就算是太监总管这种贴身伴当,宫中规矩鲜少能约束他,他也没忘了这一点。平日里叫见浚早起,也只在帏帐外轻声提醒。
见浚默不作声,感到气息靠近,手已经握住褥下匕首。
然后便感到额上湿润柔软。
她的鼻息吹在额头上,并不很顺畅,似乎是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结果。
片刻之后,见浚听到她轻声说:“皇上,我喜欢你”
声音轻柔动听,恍若远歌。
见浚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她似乎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叫醒他的意思。而后她轻叹了一声,失落的转身退下去。
见浚却控制不住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并不是第一个对他说喜欢的女人,但是那些女人话里有几分真,他心知肚明。他的妁慈也说过喜欢他,她语气里有十成十的真诚。她的那种喜欢也很好,可是并不是见浚想从她身上得到的。
见浚今日并没有喝醉,只是微醺而已。他借着这一点酒意,对妁慈吐露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积攒的微妙情绪——在说出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情绪。
可是就算说明白了又怎么样?反正妁慈没有给他回应。他也一贯不屑求来的东西。
然而他终究还是有人喜欢的。
一个在他睡着时偷偷来看他,偷偷说喜欢的女孩子。她的感情必定是真诚纯粹的吧。
见浚睁开眼睛望着她——可惜跟他想的红烛佳人完全不同,帏帐厚重不透光,眼前人分明是一个黑影,只额上花黄带些光亮,略有些骇人。要不是听到了声音,他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但是这并不妨碍见浚的好心情。
“你刚刚说什么?
她姿态优美的跪在床下,看不出是从容还是慌乱。却不做声。
她不肯说,见浚不觉有些索然,然而想到她之前的表现,还是饶有趣味的追问:“你可知皇帝睡着了是会杀人的,怎么还敢靠过来?”
她这才小声答道:“奴婢不怕。奴婢今日见了皇上,心里只想
见浚不觉皱了皱眉头:“你今日见过朕?”
她羞涩的偏过头:“陛下琴艺卓绝。”
见浚脑中闪过一个影像,大概猜到了什么,“你是?”
奴婢阿平。”
见浚松开手,语气已然冷了下来:“比起你的舞技、寿王的箫艺,实在算不得什么,劳你惦记了。擅入凤帏是冲撞之罪,朕暂且不怪罪,你退下吧。”
阿平愣了一下,仰头望着他,声音哀婉:“皇上?”
见浚淡然道:“跪安吧。”
阿平这才退了一步,叩头恳求道:“还请陛下容奴婢为您守夜。”
见浚挥了挥手,算是默许了。
妁慈进了阿珠和阿玉房中,先闻到淡薄的酒气,一时只觉头痛。阿珠不是酒鬼,然而耍起酒疯来却无人能敌。她若喝醉了,自己这里今日怕要掀翻天了。
幸而阿珠虽沾了酒,却没喝醉,只眼睛比往日清亮些,大约有些兴奋。
妁慈进去后,两个人对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妁慈心情复杂。她知道阿珠因为阿平很受了些委屈,然而她们三个一起十几年,彼此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讲?她何必一个人跑去喝闷酒。
可是看到她目光晶亮,带了些歉意和讨好,妁慈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最终还是无奈的叹道:“你啊”
阿珠赶紧举手投降道:娘娘我认错,我当时只想着出去收集证据,忘了跟你打招呼,害你担心了,我罪该万死。还请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妁慈捏了捏她的脸:“还出去收集证据收集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阿玉先前紧张兮兮的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这会儿见她们间那种张力松弛下来了,先松了口气:“你们要不要喝点东西。”
阿珠伸手也捏住她的腮帮子,含糊的道:“别想一个人逃跑,你也有份。”
阿玉反手捏回去:“你就知道欺负我小”
妁慈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你也知道自己小啊,怎么就是不听大人的话都乖乖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阿珠忙再次举手,顾不得被阿玉占便宜,抢道:“事关重大,我先说!”
所谓的“事关重大”,却是妁慈已经猜到了的。
阿珠一个人跑去荷花池散心,恰巧碰到几个洒扫宫女太监在八卦,干脆便拉了他们一起喝酒,顺便套话。结果一套就套出来她一直害怕的事:阿平跟见浚搭上了。
见浚后宫就妁慈和林修仪有些分量,偏偏这两个人都是闷不做声的主儿,不能满足后宫无聊男女的八卦需要。所以今日遇着这么件颇有些微妙色彩的,这帮人就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
说是阿平来荷花池时,恰巧听到湖上箫音萦绕,也许是才子佳人惺惺相惜,阿平一路寻过去,结果就遇着了寿王。
寿王其人虽算不上惊才绝艳,却也生得俊雅风流,贵气逼人。是以阿平不但不回避,反而跟他品箫论琴,言谈甚欢。
一时之间,荷轩上红纱帐如烟似雾,美人舒展广袖,翩然起舞。舞姿皎然,恍若广寒仙娥,人间难得几回见。
恰在此时,见浚也来了。他步下龙辇,远远望着湖心,面色平淡,却把错手把身旁蔷薇花一把揉碎。
而后踩着满地碎红,大步流星往湖心亭去了。
结果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被阿平舞姿折服,与寿王一人吹箫一人抚琴为她伴奏。
时辰不早,湖上风雨凄冷,见浚耐不住寒,便带了阿平和寿王进了太极殿,继续弹琴吹箫跳舞喝酒,一直欢宴到天黑。
中间见浚说让寿王纳了阿平,寿王推辞说心中有人,阿平先只是低头不语,听他推辞,便也跪下说自己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这一生不作他想。
后来寿王醉倒,见浚让阿平扶他进屋,就近歇息,似乎还想撮合他们。可惜阿平铁了心,扶寿王进去便回头继续伺候见浚喝酒。
见浚跟她闲谈了一会儿,聊到兴起,便遣散了众人。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阿平才只身一人从殿里出来。
“一炷香时间,怎么也有二十分钟吧,娘娘你猜他们干了些什么?”阿珠有些愤愤然拍案而起,“二十分钟,动作麻利点都够做全套了!”
妁慈瞟了她一眼:“他们两厢情愿,你激动些什么?”
阿珠纠结道:“他们你情我愿是不关我事,但是他们凑堆是要害你,我能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