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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和妁慈祖父夫人、周天赐的夫人并居上座。高氏显然心绪不佳,不怎么理人。另两人都是大她一辈的人物,虽同居上座,却也不爱掉架去搭理她,只两人说笑着。
妁慈先前便觉得,高荣氏小邵博夫人这么多,断然不至于因为不能同居上座有什么情绪,今日听了长公主的话才想明白——怕是老太君不肯为她保媒,也许还说了什么磋磨她的话,这才让她迁怒到妁慈身上——当然更可能只是里的虚构情节。
她正想着,忽然便看到高氏推到了阿平,提着自己的裙裾站起来,对她怒目而视。自从进了宫,还从没有人敢在妁慈眼前甩脸色,妁慈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平捂着脸倒在地上,沉默不语。
倒是阿玉赶紧上前去扶她,唤人来把她扶下去。
妁慈虽反应慢半拍,却实实在在看到了,是高氏故意让阿平取热水烫酒,等她取来了又伸脚绊了她一跤。
妁慈只觉不可理喻,心里一把火腾的就烧了起来。看到祖母对她使眼色,才强压下去,问道:“荣夫人怎么了?”
荣氏满面冰霜,道:“遇着个不知轻重的丫头,不知看臣妾哪里不顺眼,泼了臣妾一裙子热水。实在烫得厉害,臣妾失仪了,请妁慈娘娘恕罪。”
妁慈先还觉得她也许不是故意的,此时听她信口雌黄,更是怒不可遏。面上却平淡道:“殿里的丫头冲撞了夫人,我先替她陪个不是了。只是我看她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也是无心之过。今日喜庆,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夫人不要责怪她了。”
说罢下了宝座,走到高氏身前,执起玉壶:“本宫敬夫人。”
妁慈虽是高氏女儿一般年纪,然而气质华贵,端庄正气,不可逼视。
高氏愣在那里,莫名其妙渗出一身汗,一旁太监提醒,才慌忙跪地,道:“不敢”
一时满殿寂静。
妁慈把玉杯摆在案中央,玉壶一倾,高起低落,酒落杯中声先浊而后清。她倒完一杯,又命身旁侍女另取了两个杯子来,依样倒好,整齐摆放在高氏面前。
“第一杯,如今四海承平,九州安泰。你我虽是女子,却也可为苍生祈福,愿太平恒久。夫人且尽此杯。”
高氏惊疑不定,忙俯身三叩首,道:“幸甚至哉。”饮尽杯中酒。
妁慈看她喝完,又道:“高太保位居首辅,兢兢业业,勤恳辅政,是为朝廷栋梁。夫人身为首辅夫人,当敬事夫君,和睦上下,为命妇表率。夫人且尽此杯。”
高氏顿了顿,叩首道:“合当自勉。”
妁慈端起第三杯,道:“本宫不慧,忝居中宫。欲君臣修睦,宾主尽欢。却不能教诲内闱,使治下冒犯了夫人。本宫自罚一杯以谢夫人。”
说罢一饮而尽,回身归座,道:“来人,扶荣夫人入内室,宣太医仔细诊治,本宫要亲自过问。”
高氏早有防备,因此只是裙子上溅了水渍,不比阿平那般一下子便烫红了半张脸。妁慈心中清楚,因此故意拖延。
她一说亲自过问,高氏先有些慌,随即便恢复了倨傲的模样,跟着铃音进了内室——妁慈知道,她一口咬定被烫到了,没人敢去质疑。她也不是要揭穿她,只是想提点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姜太夫人仔细在下面看着,等宴席重开,才拉了拉阿珠,道:“你们妁慈得罪小人了。”
阿珠皱着眉头她当然知道妁慈有些意气用事,但她更知道,换成自己绝对会处理得更直接粗暴——在她的角度还可以看到,那壶水本来不会泼到阿平脸上,是高夫人故意往她脸上推了一下。
想不到这人生得如此干净,处事却这般龌龊。
“堂堂宰相夫人,竟然要为难一个小宫女”阿珠不齿。
姜太夫人端着酒杯摇了摇头,“那小宫女是不是就那个跟她抢女婿的?啧啧,一看就是不能生养的。这些人,不好好过日子、养身体,争个什么劲儿?”
第18章 动摇()
宴会重开,气氛再次冷下去。
妁慈是那种受了刺激才气场全开的类型,此刻倒是游刃有余多了。她与高氏喝过酒,干脆不偏不倚,也各敬了祖母和周天赐夫人三杯。
她虽没有阿平、荣氏那种夺目的美貌,却也柔和静美,观之可亲。此时面带微笑,与几个老诰命温言闲谈,很是平易。
她皇后的身份在,言谈也很得体,倒没人再敢因她年少小瞧了她。
宴会总算勉勉强强宾主尽欢的结束了。
姜夫人喝的半醉,还惦记着打包剩饭剩菜。阿珠当然不能让阿玉的母亲那样真带剩饭回去。这种宴会总有多余的菜肴没来得及上桌,阿珠便从里面挑了汤汁少的,换了普通瓷碗,用食盒给她装起来。
宫中往里往外拿东西都不容易,阿珠去跟妁慈讨勘和,妁慈边给她签条子边笑道:“今天还了那么多礼,就给她的最寒酸。本来还想跟她聊聊天,结果元禄他丈母娘一闹,就给忘了。”
阿珠笑答:“没关系,我替你跟她聊过了。”
妁慈点点头,拿起条子扇了扇,让墨迹尽快干掉,笑道:“妁慈写一份手谕,就为了送一盒饭,感觉好浪费。”
阿珠道:“那就再赏些别的呗。”
妁慈瞟了她一眼:“你倒戈得很快嘛她帮你‘说了人家’?”
阿珠笑嘻嘻不说话。
妁慈摇摇头,笑道:“去库里挑些皮子布料给她吧。她连朝服都是用旧料子改的,平日里还不知穿些什么。”
阿珠笑道:“我这就去。”
妁慈拉了她一把,“你也别太乐呵了。阿平脸烫伤了。你一直跟她不对付,让人看到你这样,又要说你幸灾乐祸了。”
阿珠撇了撇嘴,道:“知道了。”跑了几步又回头,对妁慈笑道,你变坏了。”
妁慈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阿樱来通禀,老太君到了,这才回过神来。
妁慈在老太君跟前待了七八年,要说她和谁最亲,除了老太君在无第二人选。她知道府里面也一直挂念她在宫里的情况,宴会后便留老太君说说话。
老太君端庄慈祥,举止有度。当家时妥帖周全,上下称道;不当家了便一事不闻不问,万事心知肚明。
妁慈对她虽无太多孺慕之情,却也敬重仰慕。这些日子见识了宫中驳杂的人际,也开始身不由己的模仿她的处事。
祖父身为首辅,御前也是有座位的。老太君本就是宗室近亲,辈分又高,因此见妁慈无需跪拜,如此倒免了许多尴尬。
宫中避讳多,小皇帝又素来疑心祖父。因此妁慈和阿珠阿玉可以关起门来商量事情,和祖母说话反倒不好屏退众人。只是阿平伤了,小樱病了,近身跟随的只有阿珠和阿玉,也无需计较这些。
妁慈扶着老太君到暖榻上坐着,老太君坐下便拉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慈爱的上下打量着她,看完了才点点头,笑道:“有些瘦了。”
妁慈没防备,眼睛里就那么一热,竟然差点滚下泪来。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府里人人都好。”
妁慈勉强笑着点点头,她怕说话带出哭腔来,便垂首不语。
妁慈在府里待了八年,规规矩矩的当她的孙小姐,除非事关阿珠阿玉,否则一律不开口、不出头。她明白自己不是正主,迟早会各归各位,因此不敢与任何人经营感情。也正因如此,她虽不敢说自己能全然置身事外,却也自认足够洒脱。谁知老太君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那种疏离的表象打碎,勾起她心中深掩的真情来。
她不说话,老太君也不逗弄她,只静静的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这个孩子”
妁慈酝酿了好一会儿,一听这句还是走了气儿,终于还是笑着落泪道:“皇上待我也很好,祖父祖母不必挂心。”
老太君点了点头,给她擦了眼泪,安静的等她平复了气息。
妁慈哭完了,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腼腆道:“祖父祖母近来安好。”
老太君道:“牢娘娘惦着,都好。只是听闻了一些事,心里很放心不下娘娘。”
妁慈知道她这是要正经提点自己了,便说:“太母请讲。”
老太君却不紧不慢道:“今日伤着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妁慈不解她怎么问到阿平身上去了,却还是据实以告:“一壶热水正泼在脸上,阿玉处理得当,太医说当不至于留疤但还是起了水泡,短期内怕是”
老太君道:“可惜了,若没伤着,指给元禄也是一段美谈。”
妁慈愣了一下,她没有乱点鸳鸯谱的习惯,更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便说,“昨日皇上也提起此事,元禄推辞了。”
老太君道,“她是娘娘身边的人,皇上赏元禄不好收,娘娘来说自然不一样。”
妁慈本不想过问,然而说到这里了,少不得还得提了一句:“今日长公主问到元禄的婚事,说是先帝有意将高相的千金指给元禄。我想着弟媳不好过问大伯的姻缘,便没接话”
老太君笑道:“娘娘不过问是对的。”便不说话了。
妁慈有意套话,只好追问道:“太母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老太君笑着望了她一眼,妁慈知道她心里透亮,不觉红了脸。
老太君也不点破她,只说:“先帝确实曾提起过此事,当日皇上刚被立为太子,太保也还只是礼部尚书。先帝有意把你指给太子,便想给元禄也寻一门好亲。当日元禄不愿意,后来先帝也没有再提。”说罢别有深意的望着妁慈,不再多言。
妁慈心里咯噔一声,回想起往日种种,便明白了其中纠缠。
把祖父的孙女儿立为妁慈,也许并不是先帝临终时灵光一现,怕是从小皇帝还未出现,他有意过继时便开始打算了。所以他让妁慈入宫给公主们伴读,不时让祖父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使元禄和妁慈时时见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元禄心中明白,所以心里早早的便认定了妁慈。
谁知此时小皇帝出现了。就算幼时没有带在身边,亲儿子终究还是要亲过继子。所以先帝为了让祖父支持幼子,转而决定把妁慈指给小皇帝。
只是他心里觉得对不起元禄,恰好礼部尚书的女儿也常入宫,他便把指她给元禄做补偿。因为那时他们都还小,元禄也不喜欢她,此事才暂且搁下了。
谁知这礼部尚书很有出息,短短五年便从礼部尚书成为内阁重臣。先帝临终托孤,把妁慈指给了小皇帝,却不提高小姐和元禄,也是怕这位内阁重臣生出二心来。
老太君心里明白这一重,自然不肯给荣氏保媒。
她肯对妁慈多说那一句,也是在提醒妁慈,如今她是妁慈,元禄是元禄。他们过去有过那么一段,瓜田李下,合当谨慎。
妁慈若把阿平赐给元禄,一来成人之美,名正言顺;二来也可表明她心地坦荡。但若她关心元禄的婚事,不论态度如何,都难免授人以柄,让小皇帝疑心。
只是可怜了高小姐。君无戏言,先帝虽没有再说,这位重臣却也不敢随意把女儿许了人家。按说先帝去世,守过国丧,小姐终于可以另觅人家了。只是什么人家能好得过元禄?于是抱着一点侥幸和贪念,就这么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