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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俊上了舆辇,仪仗浩荡,往荷花池行去。
路过坤宁宫,不由想起当初他欺负妁慈,也这般停下来,与妁慈远远对望。
那个时候妁慈一身红衣立在风中,衣袂飘展,仿佛随时从阶上飘落到他怀中。
但是妁慈再不会上他的当,整肃衣衫出门迎驾了。
他远远透过凤凰竹的疏影,看到皇后阁窗前晾着灯。妁慈立在桌前习字,落在雕窗上沉静的剪影清隽而美好。
他记得当初自己从坤宁宫,绕去了明秀宫,被拦驾在院外。然后回了坤宁宫,妁慈步下台阶,一如大婚时那般走到他跟前,把手递给了他。
那个时候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妁慈却依旧原谅了他。
为什么这次却不肯?
恍然间,舆辇已经走出很远。
不知哪里响起了琴声,如慕如诉,撩人心肠。
见俊叫来太监总管,问道:“到哪里了?”
太监总管殷勤道:“就要到静修殿,过了静修殿,便是荷花池。”
见俊略顿了顿,道:“静修殿对面,是林修仪住的地方
太监总管略疑惑,道:“娘娘确实住那陛下,不去荷花池了?”
见俊摇了摇头,道:“就去。”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奴才这就去传旨”
见俊透过拱门望去,床前烛影,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执笔临书,不觉拦住他,道:“不必惊动”
太监总管点点头,有些惋惜的望向静修殿。
美人如此才情,那琴音连他听了都心生怜惜,却不能打动见俊,只怕是有缘无分。而林佳儿几次捡到便宜,才是真的有福之人。
见俊在静修殿揽枫院站立着。随驾侍女太监们都还持着仪仗等着院外,而院下人们跪了一地,都不敢出声。
红枫层叶如云,隔壁院中桂花清芬飘过,静夜醉人。屋里那个沉静的剪影却毫无所察一般,兀自凝神于书香。
略瘦了点。见俊静静伸手描摹着,鼻梁要小巧些,下巴也过于尖了。
他莫名想着,不觉迈步进了屋里。
碧鸳端了笔洗出来,跟见俊正碰面,吓了一跳。笔洗落地,瓷片四散,撒了见俊一袍子水。她见见俊眼圈乌黑、精神恍惚,鬼魅一般,吓得发不出声来,只匆忙间跪到一边。
见俊打起帘子进了屋,林修仪放下笔,说着:“早说把门坎儿据掉,没摔着”
没说完已经被见俊抱在怀里亲吻,“别说话”
林修仪突然觉得身上僵了僵,片刻之后放松下来。
她见见俊闭着眼睛,便回身掐灭了灯芯,而后反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碧鸳进屋,借着一点余光,见屋里衣物落了一地,帏帐中隐约传来一点呻吟,不觉面红耳赤,匆忙放下抄经书的朱砂,蹑手蹑脚离开了。
见俊梦到自己等得不耐烦,赤脚下地,想去找妁慈,却听到太医说:“娘娘前日脉象浮促,大约就是因为这两味药”
他抱着枕头,一个人委屈的缩在墙角。妁慈脱鞋上窗,在他身边坐下,笑吟吟的望着他,道,“这么点小事,就不要生气了。”
见俊把头埋到枕头了,带着哭腔控诉道,“可是皇后为什么要骗朕,看朕难过很好玩儿吗?朕真的怕得要死,朕惊慌失措的时候,皇后是不是在偷笑,嘲笑朕像傻瓜一样,被朝廷重臣的孙女儿耍得团团转?”
他不停的说着,妁慈却始终不肯抱着他认错。
他偷偷抬眼瞟妁慈,看到妁慈冷漠厌恶的望着他,他有些惊慌的想去抓妁慈的衣袖,却忽然觉得身上冰冷。低头才看到自己着,跟萍儿抱在一起。
他惊慌的辩解道:“朕今晚没去见她。朕留下她不是因为喜欢,朕没有”
他再一次惊醒过来,看到林修仪目光冰冷的望着他,见他醒了,才不闪不避的笑道:“陛下既然这么思念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去坤宁宫,却要到臣妾宫中?”
见俊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茫然的起身穿衣。
他提了几次靴子,才终于把它穿上。然后他动作越来越快,却乱七八糟的找不到章法。
当楼上更鼓响起来的时候,他变得无比的焦躁。左衽着,胡乱系上腰带,便急匆匆的跑起来。
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想。
帘子落下来的时候,林修仪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来,轻轻摩挲着,而后抱在怀里,安心睡了过去。
第39章 从梦中醒来()
九月初七那天,见俊罢了早朝。
他即位之后一贯勤勉,亲政之后更是朝乾夕惕,不曾有片刻倦怠。便是在病中不能起身,也还要召集内阁去寝殿议事。
但是他这一天停了早朝,只是为了让自己安稳的睡一觉。
太监总管前夜劝他遗忘一些事情,从无可排遣的痛楚里暂时解脱。
可是他明明想着要去放纵的,却下意识转去了林修仪那里。他只觉得一切是可以重来。他去见林修仪,林修仪拒驾,然后他重新驾临坤宁宫。皇后匆忙中来不及装扮,一头鸦色的乌发素素的挽在腰后,便从殿内出来迎他。
然后他吻住了林修仪,道:“别说话”而林修仪回身掐灭了烛火。
一切都不可能重新来过的。
见俊自我催眠一般想着,他在太傅手里当了三年印玺,才终于拿回自己掌印的权力。他不能再为了太傅的孙女儿,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命人在寝殿里挂上最厚重的帏帐,燃了檀香,灌下去一大碗酸枣仁汤,而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反侧,手里紧攥着皇后为他编的那条络子。
他梦到自己狠狠的将它丢出窗外,然后舒畅轻快的大笑。他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进承光宫,那里明明住着他新册封的美人。她比皇后娇小,刚好可以让他抱在怀里;她也比皇后更爱他,会在他熟睡的时候,偷偷的瞧着他。
他觉得自己是去找萍儿了,可是他的梦里没有萍儿。他只是一个人赤着脚踩在冰天雪地里,焦急的哭着,一遍遍拨开草丛,想要把皇后丢掉的那条络子找回来。
太监总管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接近晚膳时分。
见俊不让人吵他,太监总管也觉得他连着几天没好好睡一觉,因此午膳时就没叫醒他。一直到酉时,他听到帏帐里的动静,才进去伺候。然后便看到床上被褥揉成团,见俊全身被汗溻透,不安的挣扎着,嘴里沙哑的叫着什么,显然是在梦魇。
太监总管忙上前推他,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他不敢耽搁,匆忙命人传太医。正犹豫着要不要通知皇后,却见见俊忽然放松下来,泪水混着汗水流入鬓角,含糊的叫了一声“皇后”。
太监总管怔愣了片刻,挥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吩咐他们去传皇后林修仪以及萍儿来御前伺候。
若非见俊指名,太医通常不会主动入内廷诊脉。但今日是德寿殿的召唤,来人又行色慌乱,因此御医们个个都不敢应召,生怕再跟英宗时那样动辄遭池鱼之殃。太医没晾着病人推诿责任的习惯,只能亲自来了。
他出门时外面有些响雷,风也刮得厉害。落叶卷在风里,刮得路面哗啦啦响。
太医院不在内廷,太医到时,林修仪与萍儿已经守在龙床前了。
他不爱打听宫里的八卦,并不知道皇后与见俊闹矛盾的事。只略疑惑为什么皇上病了,身边伺候的却不是皇后。
他听到帐里见俊含糊的梦语,便不急着诊脉,先停住脚步凝神听了一会儿。
谁知萍儿却啜泣着抓住见俊的手,安抚道:“皇上,臣妾在,臣妾在。”
太医心道:你又不是大夫,在又怎么样?不让我看清了症状,一会儿你有你哭的时候。
不过见俊确实暂时平静了下来。因此太医欠了欠身,垂着头趋步上前,对萍儿道:“贵主儿松松手,容臣请脉。”
萍儿眼泪珠子一般落,松开手,起身对太医拜了一拜,哽咽道:“先生请。”
林修仪在一旁冷眼看着,略觉得有些厌恶。她见太医瞟了她一眼,这才垂下睫毛,淡淡的侧身避让。
太医给见俊诊完左手,要换成右手时,见他手里进攥着一根梅花络,便掰了一下,见俊却攥得益发的紧,又不安的开始挣扎。
太医听他又在低喃,便凑上前听了听,而后便恍然了。
他俯身在见俊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片刻之后,见俊茫然的睁开眼睛,四下望了一圈。而后恍若无人,赤着脚下了床,梦游一般向外走去。
四下的人见他行状诡异,都吓得说不出话,还是太医回头对太监总管道:“赶紧披件厚衣裳,别让风吹了。”他们才如梦方醒,开始忙乱起来。
太医趁乱拽了拽太监总管,道:“远远跟着就行。知道的人多了,你反而难做。”
太监总管心里惦着见俊的安危,用力甩开他,急道:“祖宗啊,你都对他说了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抱了披风,追着见俊去了。
片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林修仪与太医两个,太医望了望林修仪的脸色,上前道:“可否容臣为您诊个脉?”
林修仪默默的伸了手腕去,太医在她手腕上搭了块帕子,这才开始找脉,一面貌似无意的说道:“贵主儿身子虚,若不用心调理,只怕不好生养。”
林修仪猛的把手抽回来,戒备的望着他,却不说话。
太医愣了愣,无奈道:“莫急莫急,臣什么也没摸出来这几日贵主儿用药饮食都谨慎些就好,两旬之后别忘了再传太医号脉。”
林修仪仍是握着手腕护在胸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风吹得越发猛烈,石板路面上枝叶卷着沙尘刮过去,夹了稀疏的几点雨星。
天地阴沉沉一片,没有星星的夜晚,空旷的宫城灯火寥落,略显荒凉。
见俊茫然的走着。太监总管见他失魂落魄,终究还是听了太医的劝告,没敢让人跟过来。只自己一个人追着,给他趿了鞋子,披上衣服。
但是见俊毫无知觉,很快便走掉了一只鞋,无意中又踢了一脚。
太监总管匆忙跑去捡。等他从花树下把鞋子捡回来时,见俊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最后一阵风吹过去,雨哗啦啦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中全是见俊临幸林修仪的事。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阴暗的想,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便是这么个用处吗?那么见俊确实不是非她不可的。林修仪也好、林修仪也罢,甚至是萍儿,无论哪个人都可以满足他,而他也无需这么大费周章。
但她很快因为这种想法而自我厌恶。
她一厢情愿的认为,见俊对她的感情应该等他长大了,再重新确认。但是那个时候见俊确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她已经离开了。
她很清楚自己能给见俊多少,所以她专横的想限制见俊对她的感情。当见俊在梦魇中哭求“不要丢下我”时,她明明已在心里给了他允诺;可是一旦见俊做出了出格的索取,她便激烈的抗拒和退缩。
可是她凭什么?
她不曾生他,不曾养他,甚至不曾在最痛苦的时候陪伴他。
林修仪也很好,倦怠至极的时候她这么想——至少她可以全心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