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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上辈子,王曦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就提沈秋和的案子。
毕竟那时候,王曦早已经死了。
这始终是一个新的时空了,谢子臣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王曦从始至终没有沾过这个案子,如此隐秘的事情,王曦如何能参透?必然是蔚岚让他这样做的。
如果蔚岚知道了永昌侯的旧案,那昨夜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言澜。
谢子臣飞快思索着局势,听着王曦从他核对当年军饷签收文书发现端倪开始说起。按照规矩,军队向兵部提交军饷的预算,兵部审批交给户部,户部发钱,钱发到军队的时候,军队的负责人会有一个相当于签收证明的回函。当年处理永昌侯军饷一事的,便是沈秋和,但那封签收文书上永昌侯的名字,却似乎不是永昌侯亲笔所写。
从这里开始展开后,又陆续有几名官员出来,言及当年永昌侯案疑点重重,恳请重生永昌侯一案。
张程站在一旁,面上假作淡定,毕竟此刻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可手心早已是冷汗涔涔了。
他心里就是琢磨着,今日沈秋和为何还不来?等一会儿下朝,他须得去找他商量一下才是。
而皇帝和苏城听着王曦的话,心里却都不由得有了些疙瘩。
沈秋和昨日死了他们是知道的,王曦今日就提这件事,未免……太巧合了些。
他们父子都是多疑的人,从来不信巧合,心里不由得暗暗琢磨起来,皇帝听了王曦的陈述,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说,就擢谢御史重申此案吧。”
如今所有疑难杂案,皇帝都是扔给谢子臣的。谢子臣自然不会推脱,低低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听皇帝问向蔚岚:“魏大人,你有什么要奏的?凶手找到了?”
“回避下,”蔚岚垂下眼眸,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淡道:“臣办事不利,未能抓到凶手。而王大人方才参奏的户部尚书沈大人,已于昨日遇害了。”
“废物!”
皇帝捡起手边的镇纸就砸了过去,蔚岚微当场匍匐下去,避免镇纸砸到自己脸上,然而镇纸却还是落在她的背上,疼得她微微一颤。
谢子臣和苏城下意识都往前走了一步,却没能来得及拦住那镇纸,就看见镇纸的尖角砸到蔚岚身上,蔚岚匍匐在地,恭敬道:“是臣失职,望陛下责罚!”
谢子臣捏紧了笏板,看着跪着的蔚岚,一时心中波涛汹涌,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言澜她抓住了,王曦是她送出来的,她明明已经查到了,为什么还要说她没查到?甚至于她不但不打算把言澜交出来,她还打算重启永昌侯的案子!
“大理寺丞,大理寺正,户部尚书,好……好得很,”皇帝气得哆嗦起来,站起身来,指着蔚岚破口大骂:“说你是栋梁之才,还说你与谢御史是太学双璧,朕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连个案子都查不清楚,多少日子了?朕问你,难道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蔚岚不言不语,依旧什么都不说。
皇帝拿着手边的折子就往她身上砸,狠狠发泄着怒火。
这怒火从她背叛朝廷离开南方时就积攒下来了,他把她当做利刃,她做了什么?为了个桓家小子就跑到北方去了,回来桓家小子还威胁他,逼着他让她当了刑部侍郎!
如今他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怎么会不用得淋漓尽致?
他把手边能砸的都砸过去了,蔚岚默默受着,谢子臣看不下去了,猛地挡在蔚岚身前,扬声道:“陛下,此处乃大殿,魏大人也是朝臣,陛下此举太过了!”
听着谢子臣的话,看着谢子臣挡在蔚岚身前,皇帝顿了顿动作,也觉得自己亲自动手,有些太过失态。
他缓了口气,扬声道:“不是朕过分,谢御史,你看看她干的都是什么事!户部尚书都能死于刺客剑下,朕如何能不怒?魏岚,”皇帝冷声道:“你配不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按照你的年纪,当个尚书郎已是不错了。便去当个六品尚书郎吧!”
“陛下!”谢子臣跪了下去,冷声道:“官员升迁,应有标准法度,魏世子原为上四品刑部侍郎,就因做错一件事,就直接贬为下六品尚书郎,陛下此举怕是不妥。查案不利,固然是魏大人的错,可此案复杂难判,换做他人亦不见得就做得更好,还望陛下看在魏大人功劳的面上,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降职容易升官难,两品的差距,有时候足够人爬一辈子。哪怕此刻心中愤怒蔚岚为保一个言澜简直是疯了,谢子臣却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蔚岚被贬的。
谢子臣带了头,其他与蔚岚交好的人纷纷出了声,都是世家嫡子,当爹的也不好就这么看着,满朝文武当场也就跪了大半。皇帝脸色不打好看,这时候苏城上前来,叹了口气道:“父皇,此案的确不大容易,魏大人毕竟年轻,与儿臣年纪相仿,一时没有办好也是可以理解的,父皇就算了吧?”
苏城开口,便是提醒皇帝,蔚岚也是他的伴读,看在他面子上算了。
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都开口了,皇帝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但他心里憋着火,怒道:“她就是被你们惯的!她蔚岚的本事朕不清楚?她就是不上心!今天不罚一罚她,她就不知道好歹!”
肯定了她的能力,蔚岚就知道,皇帝这是给了台阶了。
这个案子内中曲折,其实现在朝臣估计也都估量出来了,她就是三皇子的一个弃子,对待她这样的人做的太狠,大家不免心寒,皇帝本来也是不敢做得太过的。但是不罚她,皇帝心中又窝火,于是皇帝怒道:“你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陛下!”谢子臣霍然抬头,还要说什么,皇帝不由得对谢子臣如此维护蔚岚有些不满,愤怒道:“怎么,谢御史还觉得朕罚重了?!她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的武将,二十个板子就熬不住?!”
“臣接旨。”
蔚岚见谢子臣还要开口,立刻叩首。
随后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往外走去。谢子臣跪在地上,捏紧了笏板,旁边王曦不由得有些担忧道:“子臣?”
谢子臣回神,收敛了目光,僵硬着站起身来。
外面传来打板子的声音,皇帝懒洋洋道:“继续吧。”
谢子臣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就听着外面的声音,板子打在皮肉上,而那个人一声不吭。
一下,两下,三下。
他们都以为蔚岚是武将出身,该有多么健壮,其实他知道得清楚,她身形纤细瘦弱,你要是握住她的手,便会觉得,像个女人一样。如果没有她的战功,没有她的过去,你根本就不会觉得,这个人能熬过二十板。怕是一个巴掌,就能把这个人打碎了。
谢子臣站在大殿里,恨不得直接冲出去,自己替那个人熬这一顿打。毕竟他底子比她好多了,二十个板子,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可是是蔚岚……
谢子臣闭上眼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而大殿之外,蔚岚趴在椅子上,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庭杖都是直接在大殿外执行的,以示惩戒。蔚岚不是一次被庭杖过,这种不影响大局的事情,她一贯不在意。她如今满脑子想着的就是,皇帝将案子交给了谢子臣,谢子臣到底会不会用心查。如果谢子臣打算息事宁人不用心查,她就得想办法加把火。
庭杖最初是最疼的,那时候反差最大,最敏感,蔚岚觉得疼痛一下一下窜进脑子里,她死活保持着清醒,她怕要是被打昏死过去,在宫里叫了太医来上药,就什么都没完了。
所以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清醒,不发出任何声音,以节省体力。
二十个板子打完,她听到收板子的声音,而这个时候也终于下朝了,蔚岚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能昏过去,一定要清醒。
然后她就觉得面前的光被挡住了,她艰难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谢子臣。他手里握着笏板,一身绯红色官袍在风中翻飞张扬。他看着身后血沁暗了官袍的蔚岚,好久后,终于沙哑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言澜?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多前那个村子里,他以为她死了,拼了命去找她,结果却发现她活得好好的。
他以为他自己靠近了她,可是在她满身是血趴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来什么都没变过。
他以为的靠近,他以为的喜欢,他以为的亲密,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明明是活过了四十年的人,他竟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像一个少年人一样委屈。
可他毕竟不是个少年人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笏板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然后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他是跑着出来的,其他朝臣也陆续出来了,王曦见到蔚岚的模样,着急道:“子臣可要帮忙?先叫御医来……”
“我要林夏。”蔚岚果断开口。
她声音很小,仿佛是虚弱极了。谢子臣心里抽疼,朝着王曦摇了摇头道:“我带她回侯府。”
说完,他便抱着她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蔚岚靠在谢子臣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他很温暖,她觉得有些冷,这么静静靠着,居然忍不住想更靠近他一点。
他的脚步很稳,手臂也很有力气,蔚岚忍不住抬眼看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早已经长大了。
她初见他那年,他还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年,与她差不多的身个儿,还能被她按在桃花树下轻薄。不知不觉,当年那个少年已经长得这样高大,能够这样稳当的抱着她,从这吃人的皇宫里又稳又快的走出去。
他已经有了青年人最初的模样,下巴上还能看出刮胡子后留下的痕迹。她这么静静注视着他,不由得笑了。
“子臣,”她沙哑开口:“你长大了。”
谢子臣没有回她,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样温柔的、赞赏的目光,谢子臣心中微微酸楚,一时也是什么都忘了,下意识便道:“疼不疼?”
问完又觉得多余,二十个板子打下去,怎么会不疼呢?
然而那人却是笑了,摇了摇头道:“算不得什么,不疼。”
听这话,谢子臣却是觉得心里更疼了。如果这都算不上她生命里的疼痛,那么她该多疼过啊。
“阿岚,”他哑声开口:“是我没用。”
如果他还是摄政王,如果他能更强大,他怎么还会容得了别人,当着他的面碰她分毫?
蔚岚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她觉得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十七岁的御史中丞,已经很厉害了。”
她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混混呢。
谢子臣没说话,他扶着她上了马车,而后道:“我帮你上药吧。”
“不用!”蔚岚一把按住他的手。
谢子臣微微一愣,皱眉道:“这时候,你还犟什么?”
“我体质特殊,”蔚岚按着他的手,沉了眸色:“一般的伤药可能有反作用,要等林夏来。”
“你怎么没同我说过?”谢子臣冷了神色,他的手因愤怒微微颤抖,可他还是克制住了,静静等蔚岚一个答案。然而蔚岚却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