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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理智告诉他,这道诏书的确是皇上的真意。六宫平静,没有异象,这的确是皇帝的亲诏。
尽管皇上不肯见他,他却不能装作不孝。离宫这日,拓拔叡和常氏两人,一路哭着走出金华宫,哭着出了贞顺门,哭着登上马车。一面是真想哭,一面也是向皇上表孝心,想让皇上怜悯,因此母子二人哭的格外认真,格外悲痛。登车之前,拓拔叡更是跪下,朝着皇帝太华殿的方向深深磕了三个头。嚎泣大悲之状,连宫门口的太监都看不下去了,弯下腰去搀扶他:“殿下,快起来吧,皇上已经知道你的孝心了,地上寒,别伤了身子。”
拓拔叡哭的咩咩的像只羊羔,太华殿的皇帝能不能看见呢?不过即使不能看见,也必定会听到的。也许很快,满宫都会议论起来了,这么多眼睛看到皇孙的伤悲,肯定是大肆议论。
冯凭孤零零地跟在拓拔叡身后。她没有眼泪,对她来说,能离开掖廷,跟随皇孙就是最幸运的事了,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去封地。然而看到拓拔叡流泪,她的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男孩子是不能轻易流眼泪的,人家都这样说。可是他这样嚎啕,嚎啕的不要脸了,不要尊严了,光天化日,宫殿门前,让所有人看笑话。
冯凭心想:要是他父亲不死就好了,他父亲不死,他就不会受苦。他就是始终骄傲无畏的皇孙,怎么会委屈的流眼泪呢?
要是我父亲不死就好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要是我父亲不死,我也不会被抛弃在这世上受苦。
他看起来那样漂亮,那样趾高气昂,其实跟我一样都是可怜的人。我的父亲死了,他的父亲也死了。我的娘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兴许他比我更可怜,我的爹娘疼我爱我,死在坏人手里了。他的爹娘从来没有疼过他爱过他,他的爹死在他祖父手里,他什么亲人都没有,只能依赖一个保母。
冯凭心说:他很可怜,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我要对他好。
拓拔叡哭的太悲痛了,以至于上了马车以后,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木然的神色,漆黑的瞳子,好像有墨汁要溢出来。他眼神中隐藏着深深的屈辱。
他恨那些在皇上面前诋毁他父亲,撺掇皇上,排挤他的人。
他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害死他父亲,和排挤他的人,都是一起的人。他父亲死了,这些人还在猖狂,还在受着皇上的信任,还在蓄谋对付他。
他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冯凭跪在他身旁,用一块浸了水,拧干的手帕,擦拭着他的脸庞。
他这样白,脸庞莹润的像一朵百合花。冯凭心想:男孩子怎么可以长的这么白这么娇嫩,像个女孩子似的。
拓拔叡哭累了,仰头靠在车厢中的榻枕上,面无表情,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模样。很奇怪,冯凭有时候觉得他很严肃,很冷漠,像个早熟的少年。有时候又觉得他很黏人,很甜蜜,话很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
哪个他,冯凭都很喜欢。冯凭放下帕子,爬到他身边,跟他一起躺着。
拓拔叡拉着她搂到怀里。
冯凭心里一阵暖。
拓拔叡心很迷茫,只想找个柔软有温度的物体抱着,只有这样才能舒服。
然而她并不柔软。她瘦,拓拔叡看过她脱了衣服的样子,很不好看。她也就穿上衣服才能勉强看看,因为瘦身体藏在袄子里了,她的脸蛋儿看起来可爱。
拓拔叡摸着她干瘦的肩胛骨说:“你还不如一条好狗抱着有肉,狗抱着都比你舒服。”
冯凭顿时就很愧疚,因为自己不够好,不能够让他感到高兴和满意。
拓拔叡说:“你要多吃点,多长一点肉。我不喜欢瘦的,我喜欢白白胖胖的女娃儿,你以后要养的白白胖胖的。”
冯凭连忙点头说:“肯定会的。”
拓拔叡说:“你是我第一个看上的女娃儿,又对我这么忠心。看在我们认识最早的份上,以后我就让你当我的大夫人吧,其他小老婆都给你管。”
冯凭埋着个头,嗤嗤笑,感觉很有意思,高兴地问:“那你要娶多少小老婆呀?”
拓拔叡需要有一点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寻解气似的说:“一个两个不够看,你管的没意思,弄一百个,今天让她们跳跳舞,明天让她们唱唱歌。你就负责使唤她们,你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我就负责看好看。”
冯凭说:“真好呀,你赶紧娶吧。要娶年纪比我小的,我好管她们,不然她们年纪比我大,不听我的话呀。”
拓拔叡说:“算了吧,现在又娶不到,我只是说说。我要是做皇帝就能娶一百个,现在我做不了皇帝了,也就娶十几二十个吧,比不上人家了。”
冯凭说:“没事的嘛,二三十个也很多了。”
拓拔叡说:“我皇祖父后宫有几千个,全部都是美人。我爹太子宫中也有好几十个,加上侍女好几百个,每天都有不同的美人陪着睡觉,我不能比他们差。”
冯凭说:“那么多,认得过来麽。”
拓拔叡说:“认不过来也没关系,就是个象征,认得部分就行了。”
冯凭说:“那你有了她们,就不跟我好了怎么办啊?”
拓拔叡说:“不会的,我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冯凭心安安地搂住他:“那我就不怕了。”
第8章 圣旨又来()
冬日的北方,风景也无可观处,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霜冰万丈,百草凋枯的景象,凛冽的寒风刀子一般摧残着人,地上骑马的士兵们都用厚厚的皮草裹身,没人敢将头脸伸出车外。
北风在山野间呼啸盘旋,混合着不知名野兽的叫声,听起来格外恐怖骇人。昏暗的车厢里,炭炉子火微微的,红彤彤释放着热量。拓拔叡和衣躺在火边,身上搭着一块厚毛毯,他睡着了,呼吸静静的。冯凭偎坐在他身旁,头靠在车壁上,也一阵一阵的打瞌睡。忽而车身一颠簸,她猛一点头,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
车上不好睡觉,总是容易惊醒。她勉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脚,又检查了一下炭火炉子,将滑落到地上的毯子替拓拔叡重新盖了盖。
拓拔叡突然一抬头,也惊醒过来,两眼大睁,满脸震惊:“我听到了声音!”
冯凭困困地说:“我也听到了,是风声呢,殿下,你睡吧。”
拓拔叡道:“不对!是马蹄声!”
冯凭道:“这么远,哪里听得到马蹄声啊。是咱们自己马的蹄子声。”
拓拔叡从梦中醒来,痴痴迷迷道:“也许是皇祖父,皇祖父派人来接我回去。”
冯凭知道他是不想离开平城,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冯凭说:“殿下不要想这些了,越想越伤心的。”
拓拔叡坐起来,茫然道:“这里离平城多远了?咱们出城多久了?”
冯凭说:“听说有一百多里了,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拓拔叡半身起来,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望着空茫,两行眼泪就从眼里流出来。
他四脚着地,爬到窗口去,打开车窗。寒风呼呼的刮进来,车中的空气一下子降到冰点。他抱着车窗,望着外面黑漆漆的,野兽匍匐的山峦,眼泪一流出来就被。干燥的野风带走。
冯凭跟上去,在背后抱住他腰。拓拔叡悲伤的情绪被寒风粉碎成了一片一片,过了一会,哆哆嗦嗦的关上窗子,又回到火盆边来,伸着僵手烤火。
冯凭问:“殿下,你饿不饿?”
拓拔叡说:“不饿。”
拓拔叡又睡了。
后半夜,他突然又惊醒过来,爬起来使劲摇晃冯凭:“你醒醒,醒醒,我真的听到了马蹄声!真的有人来了!”
冯凭一脸茫然的被他叫醒。拓拔叡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将头贴到车板上用耳朵去听:“你听,真的有马蹄声。”
冯凭将信将疑,贴了耳朵去听,只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很大,马蹄声也是侍卫们的。冯凭说:“殿下,我真听不到。”
拓拔叡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这么没用。”
冯凭委屈说:“我真听不到嘛。”
拓拔叡推开她,贴了耳朵再去听,不过这回又听不到了。
冯凭说:“你看嘛——”
拓拔叡皱着眉。
拓拔叡确信自己听到了远方的马蹄声,他不相信自己会听错。他不再睡觉了,而是趴在车板上,贴着耳朵。
冯凭看他这个样子,只得也跟着他一起,将耳朵贴上去耐心听。
均匀的车轱辘转动声中,突然混进来一起遥远的,浑厚的马蹄声,咚,咚,咚,好像整个大地都在跟着起伏震动。
冯凭蚱蜢似的跳了起来,大惊小怪道:“殿下!我听到了!”
拓拔叡,这时候,非常镇定了,耳朵挨着车板没动,抬起眼睛满是自得的瞧了她一眼:“我告诉你,我不会听错。”
冯凭激动拍手道:“哎呀,会不会是皇上真的改变主意,派人来接你回去了呀!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
拓拔叡冷冰冰说:“不见得,也许是想要的命的。”
冯凭瞪着他无语了。
拓拔叡细细分辨着那马蹄声:“大概有几十到一百人,不晓得什么来头。”
冯凭说:“那怎么办?”
拓拔叡站起身,走到到车门前去,打开车门,冷风呼的一下灌进来。
外面士兵看到车门打开,立刻调转马头过来询问情况。拓拔叡沉声说:“所有人听我的命令,后方有紧急情况,队伍现在停下。”
士兵疑惑说:“王爷?”
拓拔叡说:“立刻!”
士兵沉声道:“遵命!”
士兵骑马出去,绕着队伍奔驰,大声吼道:“所有人住马,原地候命!”
吼声分外有力,透过夜风传到马车上拓拔叡的耳朵里。
命令一下达,外面人马都骚动起来,然而也都停下来了。拓拔叡从容下了马车,外面,士兵已经靠拢过来。
“所有人住马,原地候命!”
常氏和珍珠儿在另一辆车上,也在睡觉。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马蹄声,也惊醒了,常氏从梦中惊醒,惊弓之鸟一般,大声问道:“谁在下令!谁在下令!”
珍珠儿连忙出去打听,回来告诉常氏:“夫人,是王爷下的令。”
常氏听是拓拔叡下的令,才松了一口气:“怎么了,为何突然让所有人停下。”
珍珠儿说:“后面好像有人追来,王爷已经下车了,就在外面。”
常氏说:“快扶我起来。”
常氏晕车的厉害。一上了车就吐,一路昏昏欲睡的,一点东西也没吃,精神十分不济,之前也没听到响动。
常氏急急忙忙也下了车。
冯凭看到车队停下,人马靠拢,感觉气氛有异。她抱了那件厚的白狐狸皮大氅出去,迎着走向拓拔叡,说:“殿下,天冷,你把这个披上吧。”
火把点起来,照亮了结了冰的地面,野草和树。拓拔叡望着那条长长蜿蜒出去的道路,心跳的非常厉害。他的精神已经极度兴奋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今夜一定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大事就要来了。
寒风吹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