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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翰修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他坐在荒芜的院里,只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之后,他方才没头没脑地道:“段存,你看,它们已经变成这样了。”
寇秋瞥到了他手上磨出的厚厚的茧子。上头还有未完全消退的冻疮的痕迹,全然不像是先前沈状元郎养的极好的那双手。
它们原本是只沾染了墨香的,可如今,到底还是被这岁月的风霜侵蚀了。
沈翰修唇角缓缓溢上一丝苦涩,他低声道:“我原本以为,赚钱养家,不过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幼年时,他有家人来供养。从洪水中逃脱后,他又靠着发小段存来供养。他的衣食住行皆不比任何人差,却从未考虑过,原来要做到这些,远远不像他想象中的这般容易。
是念了一肚子的书,是满腔的才气。可他已不敢再做官,那满肚子的笔墨便成了笑话,赌气只带走的书也变为了废纸。没有银两,甚至连生存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砍过柴,搬过水缸,也给人种过地、养过鸡,”沈状元定定地凝视着自己这双手,喃喃道,“这些苦头,我都已经吃过了。”
寇秋眉眼不动,淡漠地站在门口处看着他。
一滴泪忽然从状元郎的眼角溢出来,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悔意,一字一顿道:“可我只吃苦了三年——段存,你苦了多少年?”
像是道将他护的严严实实的屏障,如今终于坍塌了。在这后头展示出来的严峻,足以让沈翰修这个实则从未真正踏入过人世的人胆战心惊。所厌恶的,也渐渐转为了可以理解的、值得思索的。
为什么要去那种风尘场所?
为什么要赚那种脏钱?
那时的沈翰修义正言辞问出这些话,可三年后的他,已经能够自我回答了。
——为了活着啊。
倘若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背负上这样的骂名?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恍然间觉得,自己与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其实也无甚区别。仗着的,不过是自己从未吃过这些苦罢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糊满了一张脸,来抓寇秋的手,“段存,我错了——我从不该说这些话,你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一直是!”
“我不是个东西,我没良心,我狼心狗肺。。。。。。”
沈翰修猛地顿了顿,连声线也开始跟着一同颤抖。他尝到了自己泪水苦涩的咸味,咬牙一闭眼,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
只这一次,我只对不起你这一次。。。。。。后半生,我定会好好地弥补于你。
除了你,我还于何处去寻这样诚挚的真心?
可青年却只是站在原处望着他。段存这几年显然过的极好,脸颊白皙而饱满,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生生的,如同豆腐。他披着用孔雀线织成的斗篷,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仿佛被笼罩在了耀眼的光里。
沈翰修仰头看着他,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寇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勾了勾嘴角。
“晚了,”他轻声说,“沈状元,你回来的太晚了。”
那个把一颗心都挖出来交给你的段存,早已经死在了昔日的南风馆里。你追不回,也再寻不到,已然阴阳相隔。道歉也好,醒悟也罢,都来的太迟了。
“不,不!”
沈翰修心头一阵惊惶,几乎扑上前来,想要拽住青年的衣摆,“不迟——我已经回来了,你瞧瞧我,段存,你再瞧瞧我!”
眼前倏忽闪过一道寒光,再看时,他抓着的那一截布料已经被齐刷刷斩断。有什么人将面前的青年拉后退了几步,一把揽进了怀里。
沈翰修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来者是何人。
是那个名扬天下的仇将军。
他们也算是故人,如今相见,沈翰修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仇将军冷着脸,将青年的衣服拍了又拍,又干脆解下自己身上的猩红披风,整个儿包裹在了青年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方才抬起眼,看也未看沈翰修一眼,只对着寇秋道:“饿了么?家中炖了汤。”
他怀中的大宝贝拽着自己头上的兜帽,扬起一张小且白的脸,冲着他笑了笑。
那一笑便如春花,将沈翰修也看得呆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见到的段存的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几乎是在这一瞬,沈翰修便知道自己是一败涂地了。他死死地咬着嘴,浑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卸了下来,那股撑着他从北方一直走回来的气,忽然间便散了。
他幡然醒悟、蓦然回首,可早已不会有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沈状元没有再作声。
他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两人相偕着走出去,那身影最终也化为了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得他眼生疼。可他还是睁大了眼,从模糊一片的视野里,目送着青年缓缓离去。
段存一次都没有回头。
沈翰修知道,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了。那个人被他弄丢了,他得将他重新找回来。
他将这座由段存三个月的工钱才买下的小院收拾了,在里头简单种了点瓜果,一日日就靠着这些瓜果生活。他坐在院里的荒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不知在等些什么。
兴许是在等个结局罢。
这一日,在他再次于心中念过段存的名字后,他终于又在梦中见到了这人。
段存还是一十二岁的模样,脸颊尚有些青涩,沉默地坐在院中搓洗衣服,偶尔回头来看一眼正在翻书的他。
“我。。。。。。”
沈翰修听到自己说,“我也想去参加童试。”
段存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忧虑来,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翰修当真想去?”
“是。”沈翰修用力地点头,“书院里的夫子都说,我一定能考好。”
段存于是把手在自己的裤上用力擦了擦,擦干了上头的水渍。他把自己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几枚钱币数了又数,最后仍旧塞回去,勉力笑了笑。
“书院啊。。。。。。真好。”
他轻声说。
“那便去吧。”
——那便去吧。
沈翰修的眼中忽然有了泪意。他情不自禁地剧烈抽噎着,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从他的心脏里迸出来。他被这泪弄醒了,手忙脚乱擦了擦,迫使自己再睡过去,好再梦见那时的少年一次。
睡啊!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从这之后,他兴许便再也见不到段存了!
可是愈是擦,那眼泪便掉的越多。到最后,褥子都被浸湿了一大片,沈翰修枕着冰凉的褥子,终于慢慢放出了声音。
他哭的声音嘶哑,像是个丢了什么的孩子。
……………………
仇冽在这世界做官到了五十岁。
在再也没法上战场之后,他带着寇秋一同踏上了旅途。他们看过了山、林、雪、月、溪流,走过了大江南北。而南风书院中,含瓶最终接受了陈老板,两人一同携手,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到了最后,连隔壁清风楼的产业也变成了他们的。
多年后,南风馆的小倌们讲起自己的励志经历,是这么说的。
我们做的最成功的一笔买卖,就是我们老板把他自己卖出去了。
然后,我们就走上了踏出泥沼、迈向和谐的社会主义大道。
吞龙的小话本也一直写到了五六十岁。后来,他的本子极受欢迎,有几部甚至改为了戏,有戏子浓墨重彩画了妆,亲自上演这一出悲欢离合。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部,是由将军府的仇将军特别资助其上演的。
这一出戏叫做真情记,讲的是有一位小倌馆老板把自己卖给了一位将军,两人心意相通获得幸福的故事。
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
起码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当事人仇将军不仅亲自提供了素材并帮吞龙润色了文笔,最后还常常带着段老板过来听这处戏,每一回演出完后,都要数他的掌声最热烈,赏钱也最大方,还要侧过脸,很是正儿八经地和身边的段老板说:“我觉得这一部戏真是感人至深。”
当然,百姓们也注意到,段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起来非常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了,在做了许多善举之后,寇秋最后还给了段存他的本名。他已不再是人们口中的柳老板,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善人段老板了。他广做善事,年年都施粮、搭棚,买下的田地也是免费与人们耕作,声名越来越响。每个忍提起来时,总是要赞他一声活菩萨。
寇秋活到了八十五岁,与仇将军于同一天逝去,无病而逝。同一天早些时候,就在城东的一座孤零零的小院里,当年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坐在满院的杂草里,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上翘,像是一个美梦。
……………………
“确定殉职了?”
“是。”
“哎,”面前的领导长叹了一声,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多好的孩子。。。。。。”
照片上的青年笑得俊朗又阳光,手臂中牢牢抱着一个警帽,身姿挺正。
领导用力伸手按压了下眉心,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来向自己汇报的部长。他沉思片刻,道:“这样,你们部中不能缺人,我很快会和其他部门联系,看能不能再派一个人过去。”
他拍了拍部长的肩。
部长道:“是。”
“要是有新同志,你们队里的思想工作也得一定做好了,”领导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小阮,不能有脾气。。。。。。哪怕换了搭档,也得踏踏实实给我干,完成好组织交代的任务,不许闹,让他记住。”
想及阮寻,部长也不禁摇头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拉开办公室,走出了门。
刚刚话里提到的青年就靠在外头的墙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瞧见他出来了,寇秋忙站直了,道:“部长。”
“小阮啊。。。。。。”
部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么看来,你恐怕马上就要有一个新搭档了。方才领导也嘱咐了,这种时候,你可不能闹脾气。”
怎么会闹脾气呢?
寇老干部眼睛亮晶晶,二话不说把手举起来,敬了一个礼。
“是!我保证不带个人情绪,完美完成任务!”
他忽然间声音一大,部长反倒被他吓了一大跳,诧异地望着他。望了半天,这才又笑了,说:“这么激动干什么?”
寇秋心说,终于能一过来就为人民服务了,这不,还有点不习惯。
系统崽子担忧地说:你悠着点,别太亢奋,被人抓进精神病院去了。
它可还要留在这儿看爸夫呢。
寇秋整了整自己的警服,信誓旦旦道:没问题。
系统瞅着他,心想,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寇秋所在的这具身体的原身叫阮寻,效力于公安名下的特殊事件处理部。部门处理的是社会上的各种应急突发事件,偶尔也会接手一些目前的科学尚且无法解释的案件,帮助传递证据,交由上级处理。
待在这样一个身体里,寇老干部觉得很满意。
他站在局里的走廊里,深深地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