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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乱』的白发垂落下去,扫在江栖鹤脸上,痒得有些难耐,他偏了一下头,道,“你再不让我开我就要死了。”
白衣小孩儿瞪大眼,在门口错愕半晌的陈一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将无防备的陆云深拽下去,但他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就被甩飞到三步外,眼睁睁看着春风君被陆大庄主小心谨慎地扶起。
一路上,陆大庄主都寸步不离江栖鹤的身。江栖鹤晕着不能吃喝,他便跟着不吃喝,也不理人,只有睁着眼跪坐在他身旁,时不时抓一下他的手。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靠在他身旁,稍微睡一会儿。
枯荣剑与春风剑的感情如此好,陈一没什么意外,但你别扶着扶着就抱上去啊!
陈一很心急,偏偏只能干看着。
终于,他想起自己能为沉睡方醒的春风君煮一壶茶,但扯开步子后又反应过来阿绿曾说过这人不能吃喝。
好吧,他还是只能干看着。
陈一懊恼地垂下头。
江栖鹤从床上换到椅子里歪着,咳了一声后,慢条斯理地问,“第几天了?”
“您还有不到八个时辰。”阿绿幽幽道。
江栖鹤:“哦……那我现在在何处?”
阿绿:“江阳城,玉峰山,阿一他以前的门派。”
江大爷挑了一下眉,偏头问陈一:“原来你曾入过别的门派,此门派叫什么?”
陈一不答话。
“行吧。”江栖鹤没太在意,他瞅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与陆云深披着的那块抹布,道,“可有衣裳?”
“啊……我当年走的时候把能卖的全卖了,衣、衣裳也没留下。”陈一有些慌,“不过没关系,我马上下山将那马车当掉,就有钱给您买衣裳了。”
那辆马车是陈一花光了所有积蓄从洛夜城那户人家买来的,现下已至江阳城,这车便了太大作用,阿绿与他商量,让他卖了它,将自己的钱换回来。
座椅中,江栖鹤点了点头,道:“等我办完事,便将钱还与你。”
“不不不不不用的!”陈一忙摆手,“为您买衣裳,是我的荣幸!”
江栖鹤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便走吧。”
陈一忙不迭叫好,旋风一般出去,站到马车旁边,为江栖鹤撩起车帘。
“……”
江栖鹤扶着额头走进去。
这个门派修得古怪,没个碑也没个牌,不知道的人误闯进来,可能只会猜测这是谁家土财主造的大院,压根儿不会往修行宗派那方面想。
门口立着一块水镜,进门时都匆匆忙忙的,没人留神注意,此刻陈一赶着马车再度经过,往里瞥了一眼,登时惊得忘记甩鞭子。
那方水镜中昏沉灰暗,仅一处亮着光,耀眼得很。
再往细了看,能发现水镜中其实是一张地图。
江栖鹤打帘欲问陈一发生何事,看见水镜后立刻改口:“那是何物?”
这东西他瞅着眼熟得紧,很像他当年试图捯饬却没能成功造出来的一件法器。
“那是我们祖师爷留下的,从中可以看见整座江阳城的气运。”陈一依旧呆着,唇机械地开合,为江栖鹤解释,“现下这般景象,说明江阳城气运已尽……”
“不,你该说,整座江阳城的气运都被那个地方吸走了。”江栖鹤抬手一指,心中惊讶不已,这玩意儿就连功能都和他那夭折的相似。
“那是江阳涂家……”陈一顿了顿,猛地回头,“春风君,能请您救救江阳城么?”
江栖鹤面上仍含着一抹笑,但静了几许,才开口,“为何要是我?”
“您——”陈一抽了一口气,“您当年为了天下苍生,连虚渊都肯去……”
江栖鹤打断他,“在传闻里,我是不是这样一个形象,盖世英雄,正义凛然,惩『奸』除恶。”
陈一缓缓点头,那不只是传闻中的春风君,也是他所仰慕钦佩的春风君,但现在,春风君坐在他身后,对那些形容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忽然心生不妙。
“那说的是孙悟空,不是江栖鹤。”
“您……”陈一眼睛眨了眨。
谁都知道孙悟空,那是话本里的人物,齐天大圣,斗战胜佛,无所不能。他护送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惩『奸』除恶,棒打妖邪。
人人都在心底向往孙悟空,都想成为他那般的人物。
江栖鹤却摇了摇头:“孙悟空之所以会降妖除魔,是因为他不得不保护唐僧。他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那是观音放他出来的条件。”
“可……春风君……”
陈一试图拽住江栖鹤衣角,却被陆云深一手拂开,小孩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凝着霜。
“我说过,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江栖鹤半敛眸光,放下车帘。
陈一微微睁大眼,他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向往多年的东西在逐渐破碎跌落。
那是掌门死后,支撑着他的东西。
这些东西陪了他多少年,度过挨打挨骂的时光,令他成长至今。
兀然的,阿绿踹了他一脚,骂道:“这里是昭州,神都的地界,出了什么事,自然有神都担着,凭什么让老江出手。”
第12章 一瞬之华(二)()
第三章一瞬之华(二)
陈一紧抿唇线,猛地扬起马鞭,驾车前行。
骏马跑得飞快,不过片刻,便抵达目的地。他依着先前的承诺,找了个当铺将马车当掉,换回一大包银子,然后将银子递与江栖鹤。
后者没全拿,只从中捡了两块,随手一抛,扬了扬下巴,示意陆云深同自己去对面的成衣铺子。
银子折『射』过日光,斑驳的影子在地面游移,江栖鹤看见陆云深眼神闪了一下,旋即眉心微微蹙起。
江栖鹤猛然想起初见时,他也是这般抛了一下那串铜钱,然后这白发小孩儿便扑了上来。
这一次白发小孩儿没那么大架势,他腿动了一下,又收回去,然后闪烁着目光,抬掌抵上额头。
“诶——”江栖鹤拉长声音,银子落进掌心后手腕一翻,将之藏到身后。他上前几步,轻轻扶住陆云深手臂,拉着他往成衣店里走。
“来来来,小白,选件喜欢的。”
月台后看店的伙计懒散抬起头来,迎门进来的两人都惨兮兮的,一看就不是买的起衣裳的人。
伙计欢迎的招呼都不打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两人,生怕他们偷东西。
江栖鹤表情没什么变化,直接将钱掷到伙计面前,然后拉着陆云深看衣裳。
他又给自己施了易容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上,眼角悬着一颗泪痣。
“先给他挑。”江栖鹤指了指陆云深。
收了钱的伙计笑容殷切地走过来,打量了白发小孩儿一圈后,转身走向另一侧,捧出几件少年的衣衫。
一为玄青,一为湖绿,剩下那件则是霁青,都是时下流行的广袖博带,君子翩翩。
江栖鹤以为陆云深会选湖绿的那件,因为数百年前与这人仅有的两次见面里,他都是穿这个颜『色』。
那时陆云深执剑立在人群中,腰背挺直,眸光淡淡,像是被水洗过的竹。
但陆云深择了霁青底广袖深衣,抖开来,只见后背以银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鹤。
他对于别人喜欢什么花样向来没意见,但鹤这东西吧,与他姓名相关,总是比较在意的。
而且这修炼成天山童姥的老人家,还喜欢黏着他。
江栖鹤好奇地看向陆云深,后者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衣裳,眨也不眨。
伙计将衣裳递去后,江栖鹤手一挥,霁青地飞鹤纹深衣便穿在了陆云深身上,比起稍浅的湖绿,较浓的霁青更衬得他黑眸清亮深刻。
行吧,还挺好看的。
江栖鹤眼睫上下一扫,又道:“再挑一个发冠,将头发重新束过吧。”
可陆云深依旧在发呆,对江栖鹤的话充耳不闻。
这种状态不对,江栖鹤蹙起眉。
从在街上看见江栖鹤上下抛动银钱时,陆云深的状态就不对。
陆云深其实沉浸在那折『射』出的斑驳光芒里。
那光点在视线中晃『荡』,渐渐地如水雾般扩散开,覆盖住身处的街道,遮蔽了周遭过耳的喧嚣。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有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
“嗯?”
“就是看看能不能捡钱啦。”
属于少年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个清澈如同三月的泉,一个略微低沉,似有些厚重的风。
两个男孩并肩坐在门槛上,他们衣着破旧,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旁边花盆里翻找。
这似乎是一段漫长又久远的回忆,如同画卷在眼前推开来,青墙黑瓦,檐角水光淌过,清幽得刺痛人心。
“就算真有人掉了钱,也早被捡走了。”那个应当是他的人轻声道。
另一个少年依旧低着头,也使得陆云深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听见他这样讲:“总要试试看嘛。”
“你要钱干什么?”
“活下去啊,有钱才能活下去。”
“那我帮你。”
“你要怎么帮?”
要怎么帮?这个问题难住了此时的陆云深,他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但虚幻的光影里,已远去不知多少年的门槛上,他听见这个身量比现在的自己稍大一些的人轻声道:
“我去加入千机阁,帮他们杀人,得到的报酬都给你。”
滴——
仿若水珠坠入深潭,漾起层层涟漪,一只手从亮白的光芒里兀然伸出来,将他一拽,下一瞬,面前竟多了几块布。
湖绿,霁青,玄青。
他都没兴趣,但目光偏移,竟在那雨后天青『色』的布料上看见银线绣成的鹤纹一角。
鹤。
白鹤。
银白似细雪,远去茫茫不相见。
陆云深什么都没想,出手如电般将之扯过。
“喂?”
耳旁又传来一个声音,清澈若朗朗玉石相撞,尾音透出股上扬的懒,好听极了。
“小白,你若没意见,我就给你选这顶发冠了啊。”
这个声音像是远古劈开混沌的斧,快而狠地将陆云深陷入的光影撕开,不真实的、难以触碰的场景倏尔远去,少年们化作尘埃,消散在耀眼的白昼中。
但他不舍得离去,想去看一看门槛上、坐在他身旁人的面容。
可来不及了。
陆云深的思绪神识被拉了回来,睫『毛』轻颤几下,视线才终于落到实处。
在他近处,仅寸许距离的地方,瘦长瓷白的手指正举着一顶红绿相配彩蝶展翅的发冠。
“你再不否认,就它了啊。”
远一些,这人漂亮的双眼弯成扇,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影,略薄的唇不断张合,里间的皓白晶亮时隐时现。
他愣了约莫一息,才将视线从这人的唇移到他眼眸,与之对视。
这人换了衣衫,但依旧一身霜白,袖摆、腰间用黛金线绣着他认不出的花,但好看极了。
他发也束起,用的是一顶白玉冠,泛着微微的光,莹润可亲。
陆云深将眼垂下,往立在江栖鹤身后那名伙计手上端着的木托上一扫,伸手指向另一顶款式相近的白玉冠。
“好吧,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