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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江栖鹤就能说一句:“真的,真的是真的陆云深,不信你让他给你表演一下高天梵罗体和太上之音。”
跟玩绕口令似的……
江栖鹤不禁噗嗤一笑。
“好了,两位老人家,都七八百岁的人了,别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好不好。”阿绿蹲在一颗石头上,鸟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平平地望向江栖鹤。
“哪有腻在一起?”江栖鹤耸耸肩,指尖在陆云深掌心轻挠,再勾住这人食指,拖着他往前走。
此地较为开阔,但路面凹凸不平,两旁是深黑粘稠的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金光闪过,那些玉锦鱼约莫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它们的同类眨眼间被连斩三条,剩下的此刻全都瑟瑟缩在水底,不敢贸然探出脑袋。
前方乃一石洞,墙壁赤红发黑,有几根稀疏的藤蔓垂挂而下,尖头曲卷,一看便知不是寻常植物。
他们大抵是来到了黄泉深处,换而言之,江栖鹤马上就能够见到江眠了。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每靠近一步,江栖鹤的心跳就要快一分。他紧紧握住陆云深的手,极力调整呼吸。
“黄泉不可能没人守着?那几条鱼不算。”江栖鹤扯了一下唇角,抬眼打量四方,似是在问陆云深,又似是与藏在暗处的人说话。
很快,一声轻哼从藤蔓边上传来,气流波动间,一个手持巨杖、身披赤红斗篷的老媪现出身形。她头发灰白微『乱』,脸上有深深的皱纹,肤『色』惨淡,瘦骨如柴。
“进入黄泉是需要代价的。”老媪浑黄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江栖鹤与陆云深,嘴唇未曾张合,但确确实实发出了声音,苍老沉重,分外沙哑。
陆云深斜里跨出半步,把江栖鹤挡在身后,重剑横在半空,冷冷发问:“什么代价?”
老媪冷声道:“自然是以生命为代价。”
“那还真不巧,我们这边没人想付这个价钱。”
江栖鹤话音一落,剑光『逼』至老媪身前;后者枯败如柴的身体竟异常灵活,巨杖握在手中旋转,虚影连成一片挡回江栖鹤的剑风,再倏地错身换位,闪到江栖鹤身后三丈外。
那垂落的藤蔓猛地翘起,如同一根根触手,狠狠朝江栖鹤袭来!
藤蔓在增多,如同天雨坠落。
陆云深点足掠出,在半空中挥出明明剑光,再旋身一送,与袭向江栖鹤的藤蔓相撞。接着,他在滞空时倏然提力,脚步重重一踏,以排山倒海之势跃到江栖鹤身后,斜向下一斩,将满壁的藤蔓砍断。
江栖鹤把后背交给陆云深,长剑轻挽,耀白光华与老媪手杖挥出的光流相咬。他脸上挂着的那丝笑意逐渐消失,鸦黑的眼睫颤了颤,掀起的眼眸中倒转着星辰不及的辉泽。
他手握双剑,脚尖一点,翩然掠至老媪面前。
霜白衣袂扬起落下,轻似飘纱,与黄泉中满地赤红对比鲜然。他眸光偏冷,神『色』冷淡,犹如九重天宫中降临的神明,看着老媪,似乎在看一根草芥。
“太清魂……”老媪嘴唇嚅嗫,但声音依旧不是从口中发出。她浑黄的眼眸中泛起光亮,定定地看了江栖鹤一瞬后,忽然放松紧绷的身体,垂落手上巨杖。
“黄泉挡不住太清魂。”老媪又道。
老媪自毁般的退让惹得江栖鹤心念微动,他剑锋陡然一偏,剑刃落在老媪发顶,却没劈下。
“你在说什么?”江栖鹤在虚空中止住身形,眸光下敛,冷淡地看着老媪。
老媪眼珠动了动,“你是来找黄泉之眼的?”
“黄泉之眼?”江栖鹤皱眉。
“那是黄泉的核,如今已与混沌境的核融合在一块儿,要想彻底解决混沌境之难,必须将黄泉之眼毁掉。”老媪缓缓开口。
“我不是来毁这个的。”江栖鹤冷声道,“我找江眠。”
老媪眼神微闪,疑『惑』问:“江眠?”
江栖鹤讶然:“你是黄泉的守护人,却不知道江眠?”
老媪额上深纹皱到一起,她垂眸沉思,许久后,才再度出声,“是否是去月……”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光刃,倏地袭向她眉心!
江栖鹤下意识偏过剑锋相挡,哪知这只是诱敌之招,真正的杀刃从老媪侧后方破风而来,旋转着没入她体内,搅碎心脏。
老媪仍旧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眉梢紧拧、眸眼低垂,但下一瞬,她骤然垮下身躯,像坍塌的墙面般,化作尘埃碎屑坠地。
江栖鹤长剑一挑,剑光往偷袭的方向扫去,但除却炸裂了狰狞岩石,没扫到任何人。
“你有察觉到吗?”江栖鹤沉声问。
与陆云深纠缠着的藤蔓在老媪死的那刻失去生机,无力垂落,疯狂往下蹿的也纷纷缩回去,藏进岩石缝隙中。陆云深皱着眉头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后,道:“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
江栖鹤又问:“太清魂是什么?”
陆云深不知,绿羽鸟也抱着脑袋说未曾听闻过。
“那个老媪的意思很明显,你就是太清魂,而黄泉拦不住你,所以她干脆不挣扎了。”陆云深垂剑走向江栖鹤,黑眸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之所以死,是因为有人不想她告诉我江眠的情况。”江栖鹤提剑的手握紧,转身沿着洞壁往更深的地方走。
霜白衣袂划出弧度,长剑雪亮,江栖鹤步伐极快,面『色』极为凝重。
走了一段路,洞壁边深黑沟渠中忽然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在波动水面,两下轻,一下重,循环往复约有三次。
分明是有人在向他们发出讯号。
绿羽鸟青蓝『色』的眼珠一凝,对江栖鹤道:“我去探探发生了何事,你们继续。”
阿绿有它的消息来源,江栖鹤向来不做过多了解,挥手让它自己去。
愈往里走,路面愈发陡峭,在折过一道转角、钻进某个狭窄石洞后,坡度几乎与平地垂直。
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干脆收了力,任由自己下坠。
周遭漆黑如墨,元力凝出的光球只能照亮寸许距离,江栖鹤抬头看了那片昏暗轮廓一眼,食指中指并拢,往下送出一道剑光。
耀白的光芒如游龙往底下蹿去,在黑得近乎虚无的空间里留下些微残光,倏尔间就被吞噬了干净。
“黄泉还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江栖鹤似笑非笑,“这场坠落仿佛到不了头。”
陆云深眼神颤了颤,“是不是和死亡很像?”
江栖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后,才回答陆云深的问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下坠,会令人不自觉地想起很多东西。”
“你想起了什么?”陆云深问。
“你呢?”江栖鹤反问。
陆云深:“我什么都没想。”
江栖鹤用剑柄勾了一下陆云深衣摆,“我在想,等见到江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黑暗中,江栖鹤听见陆云深低低一笑:“见到他,便自然而然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话亦逗得江栖鹤开始笑,他突然发现陆云深很适合修佛道,万事万物顺其自然,不强迫不强求。
人生呐。
江栖鹤不由在心底一叹,但思及老媪被打断的话,以及不知含义的“太清魂”,愁绪又上眉头。
静谧无边的黑暗会让人对时间的感知发生错『乱』,江栖鹤双足踏上地面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走完一生,但倏尔又认为不过才一瞬。
一生与一瞬有何区别?
缘起缘灭而一瞬,花开花谢而一生。
春风化雪而一瞬,草木枯荣而一生。
太长或太短,皆是一生一瞬,一瞬一生。
陆云深重新捏出几只元力光团,黑暗因此驱散。他抬头往上,看见平整的穹顶,约莫五丈高,青砖一块又一块紧密拼凑着,衔接无缝地往两头延伸,没有他们来时的出口。
视线往下,见得此处乃一冗长甬道,上下一般模样,如同镜面倒影,地上道路两旁砌着不高的石灯笼,而顶上,同样有石灯笼倒垂而下。
陆云深挥袖,那几只元力光团飘然远去,次第将石灯笼点亮。
灯光如若熊熊燃烧的火龙,不慢不紧地向前方游曳,照得视野彻底明朗。江栖鹤终于看清甬道石壁上绘着的东西。
天地之初,万象混沌,不见日月,无明无暗。后有神名为天,自上界而来,以巨斧破开混沌,足踏之处为地,头颅以上为天,挥手招来星辰万点,取其一为日,取其一为月,各照一方。
又分出生与死之两界,以黄泉相连,死往生,生而死,循环往复。
而黄泉之眼……则是每位亡者的必经之处。在这里,他们所回顾出的往生在黄泉之眼的注视下离体而出,与逝去的往事尘埃一同远去。
但江栖鹤没有看见类似“太清魂”的东西,这令他不免有些失望。
“这里跟个墓似的。”剑身折『射』过橘『色』火光,江栖鹤低声嘀咕,“在壁画上描绘墓主人生前事,供盗墓贼围观。”
陆云深瘫着一张脸看他:“……”
江栖鹤瞪回去:“你干嘛这么看我?除了盗墓贼,谁会跑到别人坟墓里去。”
陆大庄主无奈地弯了一下唇角,碍于江栖鹤双手都握着剑,只得抓起他的手腕,继续前行。
“不过倒是被你说中了,如果壁画上所述不假。”江栖鹤眸光轻转,指的是在混沌境外,他思考的有关“天”的问题,“你说,如今世界的最高意志叫做‘天道’,这会不会和当初的‘天’有关?”
不等陆云深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想是有关的……不过,这些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陆云深莞尔。
甬道在眼前回折,陆云深又一次挥袖,点燃转角后的石灯笼,但前方的路比想象中短,约莫十丈开外,就到了底。
那处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不再似来时路这般宛如镜面倒置。一汪用赤红山石砌起的水潭位于正中,底下应当有个泉眼,因为水面上正汩汩地冒泡。
水潭之后有两扇门,一扇门后光芒明亮,一扇门后漆黑幽暗。
“这便是黄泉之眼了。”陆云深道。
江栖鹤呢喃出江眠的名字,快步往黄泉之眼行去,但就在只剩三尺距离时,骤然止步。
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接着是整个身体,宛如枝头上将落未落的枯叶遇到秋风,摇摇欲坠。
“怎么了?”陆云深往黄泉之眼投去一瞥,视线旋即落回江栖鹤身上,扶住这人肩膀,让他勉强站起。
江栖鹤掀起眼皮,浅琥珀『色』的双眸『迷』茫无神,“你看不见?”
他眼底的光被『揉』得细碎,轻微闪烁,脆弱无声。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极轻,极颤:“你看不见?”
“你看见了什么?”陆云深眸『色』沉下去,
江栖鹤看见了江眠,就在黄泉之眼的底部。
那个人魂魄的颜『色』很淡,几乎到了半透明的地步。他垂首跪坐,手被粗重的锁链吊起,而小腿……已经与周遭完全混为一『色』。
江眠被关在黄泉之眼中,正在成为黄泉之眼的一部分。
江栖鹤死过一次,又以魂体现世,自然知道魂魄淡化是什么意味。
江眠要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化作天地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