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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
持盈法师却并不着急,只拈花一笑。道,“何谓祇树给孤独园?”
她声如调筝,翁翁有回响。众人心中不由又一荡,三心二意的听了起来。
她便说,佛祖破除了波旬之扰乱,得证菩提。
舍卫城中须达长者在竹林中见佛祖庄严宝相,心生喜悦仰慕,跪地礼拜。佛祖于是为他讲四圣谛法。须达长者听后心性洞开,恳请佛祖前往舍卫城中讲法。佛祖坐下有比丘千百众,为供奉此千百比丘,须达长者许愿在舍卫城中为佛祖建造精舍。
舍卫城南郊二里外有园林,池流清静,林木华茂。为太子祇陀所有。
须达长者向太子购买此园,欲在此处建造精舍。太子不愿,便刁难他说,“你用黄金铺满院子,我才将它卖给你。”
须达长者于是倾家荡产,用黄金铺满了园林。
他的诚心终于打动了太子,太子愿意将花园让渡给他,和他一道供奉佛祖。
于是建成了祇树给孤独园。
为何如此称呼?——须达长者以黄金铺园,却未铺到园中树木。园中树木仍为太子祇陀所有,是太子祇陀所献,故称祇树。须达长者乐善好施,国人尊称他为“给孤独”,园是给孤独所献,故称给孤独园。
世间善恶恩怨亦如这祇树给孤独园之名,一笔归一笔。是谁的善业便是谁的善业,是谁的孽报便是谁的孽报。
随着她的话音,众人便如置身在祇园精舍中。一些人眼中,金子铺满了花园,灿然夺目。另一些人眼中,须达长者虔诚皈依,贫而乐道。
世尊再度现身,而他们各自化身为菩萨、比丘,正聆听世尊讲经。
唯独持盈道长所化之天女不安于座,正立在世尊身旁,面朝诸佛,不敬不礼。
而天魔锁链如巨龙般绕诸佛七匝,六钩勾住了诸佛的六根。
持盈道长便说,世尊在黄金铺就的精舍中,为诸比丘说当年菩提树下如何证道成佛。
其时,天魔前来娆乱。他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爱欲。
众人便见诸佛身后,有娇美女子自祥云飞花中现身,绫罗半遮,曼妙妖娆。她们笑盈盈的缠绕在诸佛周遭,莺歌燕舞,芳香醉人。
片刻之间,诸佛尽都陷落,丑态毕露。唯独一人毫不动容——正是行寂法师。
持盈道长便说,他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财欲。
便有美人华服深衣,遍身珠翠,捧黄金而来,笑盈盈的领了诸佛去华屋金窟。
行寂法师依旧不为所动。
持盈道长静静的看着他,继续说,天魔便又派出了自己的眷属权欲。
便有美人矫矫磊磊,身披七宝袈裟,手托丹书铁券而来。
行寂法师眉心微微一颤,稍稍有些不能安坐。
持盈道长便轻轻的说,天魔使众眷属高颂其功德,声名远播寰宇。
行寂法师心神大乱,不觉睁开了眼睛。便见爱欲化作了持盈道长的模样,眼波清澈,锦心绣口。洁净美好,却如万水千山横亘在前,不可逾越。于是贪嗔痴慢四毒并生,刹那间心魔涌入。他翻身将爱欲推倒在地,妒火与欲|火再也压制不住,魔相尽显。
三魔女俱已现出本相,都是皮皱肉腐的白发骷髅。然而坛上“诸佛”一个个锁链缚身,缠着骷髅垂涎狂乱,不忍释手。
底下众人微微骚动起来。
持盈道长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云秀看着底下骚乱丑态——比起对这些恶人的愤怒来,心中更多的却是为持盈道长而难过。
她让她尽情的去大闹一场,她却先设下了这场审问。
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甚至直到前来复仇的此刻,持盈道长心中执着的依旧是——为什么这么对我。
也许直到最后一刻她也还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侥幸希望或许是因她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才最终招致这一切。
可是,没有。
行寂对他作恶,仅仅是因为嫉恨。因为知晓其人的才能自己望尘莫及,故而心生歹念,做尽坏事将她拖入地狱里。而其余诸人对她作恶,亦仅出自本心丑恶贪欲。
她的一生,就只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理由,而零落成泥碾作尘。
让人怎么能甘心。
持盈道长终于睁开了眼睛。
化而为天魔相,正是波旬本尊。她面青黑如阿修罗,忿怒恐怖。千手持锁链,脚下踩着锁链锁住的众人。
她碾住行寂和尚,斥问,“就为了这般理由?”
行寂和尚早已混乱失智,抱着骷髅发泄欲念和暴虐,“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当日你见我容貌,可曾心生邪念?”
行寂和尚在惑乱中微微动容,锁住他双眼的魔钩铿的锁上,鲜血飞溅。行迹捂住双目,哀嚎不已。
“当日你评论我的品行,可曾有秽言妄语?”
锁住他舌头的魔钩铿的锁上。行寂和尚捂着嘴唇,呜呜不成声。
“当日在木兰观,你可曾持刀逼迫,玷污我身?”
锁住他男|根的魔钩铿的锁上。行寂和尚扑倒在地,晕厥过去。
持盈道长目光望向了被锁住的其余诸人。
他们不似行寂和尚那般熟读佛经,入魔便也没那么深,此刻已然清醒过来。
不知是谁先指着行寂和尚,“是他指使的——是他说你不洁,我们才”惊恐慌乱之下,恶言再度脱口而出,“是你先失贞的——我们不过是睡了个破鞋,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凭什么啊!”
魔钩收紧,在嘶嚎声中扯断了他们的舌头。
持盈道长如看尘埃般看着他们,“你们已残缺了,再残缺些,也不算什么吧。”
他们口中伤势撕裂扩大,有万千毒虫自他们口中涌出,开始啃食他们的血肉、肢体。
惊惧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持盈道长将这些人都踢下了法坛。
底下众人没这些人那么多恶行恶念,便也不能全看见这些人所见、所受的种种酷刑。却也都看清了他们在逼问中所露出的丑态秽行。纷纷嫌恶躲闪。
持盈道长拔出剑来,也跟着走下了法坛。
——天魔法相已维持不住,一步一散,她渐渐再度变回当日那个受辱的女子。披头散发,法衣凌乱。
当日她没有流泪,甚至其后两年多屈辱中她也都没有流泪。此刻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云秀见她模样,便知她内心痛苦。她仅剩残魂。若此刻杀人,怕真要堕入魔道不得超脱了。便自梧桐树上跃身飞下,用斗篷遮住了她的身体,轻轻的揽住了她。
“已经够了,剩下的我来吧。”
持盈道长将头埋在她肩膀上,说,“杀了他们。”
云秀顿了顿,道,“我还没杀过人,大约下不去手。”
持盈道长其实已然无所谓——她本是慈悲之人,纵然复仇,可当要下手杀人时,依旧会悲伤落泪。可最后一股意气却让她哭着笑出来,“我若说算了,那我受的那些罪,究竟算什么啊”
云秀便将空中未落的花瓣变作了锁链。
锁链缠住这些人的下|身,层层绞紧,而后骤然化作无数碎刃,切得粉碎——同持盈道长所用幻术不同,这一次是真的酷刑。
云秀听到这些的惨叫,心中一凛,便觉脑中无数念头骚乱不已。
她调伏心中魔障,问道,“一报还一报。如此,可够了?”
持盈道长轻轻点了点头。
云秀便微笑着请拍她的脊背,“那么,你就放下执念,安然去吧。”
持盈道长微微一笑,便在她怀中,化作万点荧光散去。
蜡炬成灰(九)()
云秀立在法坛上;静静看着持盈道长的执念同修为一道化作荧光;散落在风中。
已入夜了。
地府之门洞开;无数怨灵和执念涌入人间;自这片土地的一切角落里现身;群魔乱舞。
底下众生便同这些怨灵和执念共处一地;摩肩接踵;几乎混同不辩人鬼。
这是云秀头一次亲眼见到“鬼”之一物。他们无一不是“怨”与“执”的化身,有善,也有恶。却俱都是妨碍修行和超脱的心魔。
她忽然便明白了华阳真人为何如此审慎的不许她去接触。她便想;师父真是过度保护,直接同她说明就好了啊,她又不是接受不了。
可瞧见众生芸芸;蒙昧而充实;无知又自我。持盈道长受难时他们如此,行寂和尚受刑时他们犹如此。便如天行有常一般;又忙碌又善忘的将过去未来化作一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轮回。心中忽的便痛苦、疑惑起来。
她拉了拉头上的斗篷;将自己更深的遁入无形之中。
转身要走时;忽听“叮咚”一声脆响——却是她腰上传音铃掉落在地上。
她俯身拾起来;想到阿淇她们还在奉安观中等她;那痛苦和疑惑便缓解了。
她边开花印准备离开;边轻轻摇动铃铛,好让阿淇知道,她马上就回去。
——对面却没有回音。
云秀回到空间;便见令狐十七正百无聊赖的在池塘边钓鱼;身后书、小食、各色道具、丹药逶迤丢了一地,想是已来了许多时候。
云秀心中忽的便有很不祥的预感。
她忙进屋去脱掉斗篷,更换衣物。
换好道袍从屋里出来时,她又摇了几次铃铛,对面却始终没有回音。
令狐十七见她换好了衣服出来,已丢下鱼竿,回头过来笑盈盈的同她说话。
云秀心里乱得很,待要答话却只有恨恼,开花印便离开了。
奉安观里草木寂静,夜色暗沉。
云秀落地在院子中,一时却不知该去哪里寻。忽听得前院儿嘈杂之声,似有人往后院儿里来。她忙迎上前去,便见道恒和道迹两位道长都在,正向一个蝎蝎螫螫的婆子陪笑解释着。见她匆匆前来,两位道长都长松了口气,道,“柳娘子,您可算沐浴完了!您家里来人了,快来见见。”
云秀却没心思同她们寒暄,立刻反问,“阿淇呢?”
“您家里来人”
“阿淇呢!”云秀疾声厉色的又问了一遍。
两位道长都有些被她吓住了,又惊讶又疑惑,“阿淇阿淇不是来寻你了吗?”
那婆子冷笑一声,待要说话,云秀一眼瞪过去,“闭嘴!”
她目光携威,言语有灵。那婆子心中猛的一颤,竟仿佛对上了猛兽般,嘴唇蠕了蠕,居然真没发出声来。
云秀脑中如有火在烧,却奇异的清醒。
——当是她家中有人来看她,阿淇便谎称来寻她。也许阿淇摇了几次传音铃,可她没听到,阿淇不得不另寻他法。大约想到令狐十七也会变化术,故而去找令狐十七求助了。
她便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云秀道,“令观里所有人立刻放下活计,去寻阿淇。”
观内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
天已沉黑。道济道长她们终于也不安起来。
慌忙发动近邻,向四周打探阿淇的行踪。
云秀寻到令狐十七租住的院子里时,令狐十七已从空间里出来了——见云秀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大事。他已隐约察觉到同自己有关。
忙问,“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