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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儿臣如今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使东西六宫里都住满了人,也不过是像以前那样养着罢了。这又是何必呢?如果这些女子留在民间,指不定会遇到属于她们的好姻缘,何必将年华都耗费在宫里呢?”朱佑樘道,“而且,每一次宫中采选都会扰民,白白浪费人力与物力。儿臣觉得,至少在此时此刻,此事是毫无意义的。”
王太后注视着他,敏锐地问:“当真只是‘此时此刻’?皇帝所说的,究竟是此次采选,还是今后的采选?”
“既是此次,也是今后。”朱佑樘抬起眼,以坦然的目光回视着她,“母后,儿臣已经有皇后了,不需要后宫里再增添其他女子。儿臣只想和皇后在一起,像民间那些寻常的夫妇一样,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白头偕老。”
王太后怔了怔,神色严肃了不少:“但是皇帝,你们毕竟不是民间的夫妇,而是皇帝和皇后。有些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她。就算此次能说服太皇太后,朝廷文武众臣也都没有异议,并不意味着下一回他们亦会认可。”
“母后,正因为儿臣是皇帝,儿臣才能金口玉言,才能一言九鼎。”朱佑樘沉声答道,“再者,祖母与群臣关心的其实并不是儿臣的后宫,而是子嗣。只要儿臣与皇后有了太子,有了更多的儿女,他们便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了。”
这是王太后首次在性情温和的少年皇帝身上,见到毫不动摇的坚韧与强硬。唯有这种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孩子确实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帝皇。温柔,却有自己的主见;宽容,却有自己的底线;随和,却有自己的坚持。
这孩子未来究竟会成为一位什么样的皇帝?会为他的臣民们做出什么样的事?会在史书上留下何等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刻的她并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但她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双目亲眼见证这位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痴情”皇帝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答应帮你说服母后。安心罢,只要前朝群臣说得头头是道,将合适的理由都列出来,母后未必会坚持己见。纵然她再心急,也不可能连一年都等不得。母后的耐心,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少。”
“儿臣叩谢母后。皇后那头也请母后多给她开解。”
王太后禁不住笑了:“皇帝,皇后若是心里不舒服,也该由你来亲自给她开解才是。归根究底,此事关系到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们都只能算是外人。外人就算说上数十句,也比不上你的一句话。”
“”朱佑樘沉默片刻,低声道,“可她什么都不与儿臣说。就连祖母寻了她的事,她都不提。若不是儿臣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私下让人去查,恐怕还不知她究竟为何低落,又为何生儿臣的气。儿臣不知她究竟在想甚么,也不知她究竟还在顾虑甚么”
他多么希望,自家皇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与他直言。没有小心翼翼,没有仔细谨慎,没有顾虑措辞,而是畅所欲言,用她最本真的反应与态度和他相处。可是,与他的期望正好相反。这件事反而让有些本性毕露的皇后再一次退回了晦暗不清的阴影里。就像是一只背着厚重的壳的小乌龟,受了惊后就立刻缩回自己的壳里,对外头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他也明白,其实这并不意味着她懦弱,她只是不够信任他而已。但是,她究竟想让他怎么做?她究竟想让他如何与她相处?她究竟想听到他说出什么样的话?若是她什么都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做、该如何说,她才会觉得安心呢?!
“既然她连你都不愿直说,就更不必提我了。”王太后温和地望着紧紧皱着眉的年轻皇帝,从他的神情中也察觉了他的失落与失望。年轻真是美好,年轻人之间纯真的感情更是美好,仅仅只是瞧着都令人觉得温暖而又甜美。“不过,皇帝,你只说她不愿意说,那你可曾问过她?——明明白白地问她,为何不说?”
“儿臣儿臣怕吓着她”
“她哪里像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去罢,直截了当地去问罢。”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帝后冷战()
经过商议后;众臣都被有理有据的谢迁说服了。翌日早朝时;礼部尚书出列;陈述了他们认为采选宫妃之事必须暂缓的诸多理由。明面上的那些,自然还是以谢迁奏折中所言的为主。至于暗地里的,那便不必明言了。
朱佑樘听罢,颔首道:“既然朕与众卿都觉得此事宜暂缓;相信祖母必定会理解朕的心意以及你们的顾虑。”于是,郭镛这封奏折掀起的水花与波澜就这样被强行压制了一半;另一半则着落在后宫里。
下朝后;朱佑樘果不其然听闻;周太皇太后将王太后与皇后都留在了仁寿宫。他回坤宁宫换了一身常服;不紧不慢地赶了过去。甫进去给周太皇太后问安;便听她笑道:“皇帝,听说有人奏请采选宫妃?朝中商议得如何了?照我说,还用得着商议么?后宫如今实在是太过空旷了;多几个人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祖母,昨日孙儿刚命他们商议此事,他们都觉得采选宫妃须得延缓些时日。”朱佑樘道,不着痕迹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给他行礼后便侧坐在旁边,低眉垂眼,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他不仅完全瞧不出她的情绪如何;更看不透她的所思所想。
“延缓?!为何要延缓?!”周太皇太后很是惊讶,皱眉道,“我都已经将你母后和你媳妇叫来商量细节了。只等你明发敕旨;或者我和你母后发懿旨,便可派戴义出宫采选。这下可好,难道让我白欢喜一场不成?”
“祖母息怒,孙儿觉得,他们所言也未必没有道理。而且,说实话,孙儿这一段时日也没有甚么兴致采选。”朱佑樘道,命萧敬将今日早朝时礼部尚书所言的几条理由大致重复一遍。虽说这大都是谢迁昨天奏折里的内容,但他可不能让祖母因此而记住谢先生,对他产生什么恶感。倒不如说成是群臣商议的结果,也更有说服力一些。
萧敬躬身道:“其一,先帝宾天只有半载,万岁爷虽以日代月守制,但毕竟茂陵尚未修建完成,守制之礼也通常是三年。若是此时采选宫妃,无法给天下万民做出表率,难免会让人质疑万岁爷的德行与孝心。其二,万岁爷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当以朝政社稷为重,当如成汤一般远离声色以保和圣体,当如武王一般行为谨慎严格方能培养圣德。因此,群臣都希望,万岁爷待到祥禫后再采选女子。”
“祖母,若不是父皇驾崩时留下遗旨,令孙儿守制以日代月,孙儿其实想守足三年之孝。唯有如此,才算是身为人子该尽的心意。”朱佑樘轻声接道,“虽没有守孝之名,但孙儿想行守孝之实。”既然他意在守孝,守孝期内须得远离声色,那便自然不可能采选宫妃。
周太皇太后深深地望着他,眼眶已经微微有些红了。她沉默了片刻,方叹道:“好孩子,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打算的,倒是我有些心急了。唉,虽说连我都觉得,你大可不必守足三年但这是你的孝心,我怎么可能拦你呢?”一个孝顺的孙儿总比一头白眼狼更招人喜爱,也更令她觉得心中安稳。
“祖母算是答允了?”朱佑樘抬起眼。
“自然是答应了。”周太皇太后嗔道,“你想尽孝,谁会拦着你不成?”说着,她看向王太后与张清皎:“你们说,是也不是?方才我说的那些,便等一两年再仔细商议罢。这两年,你们婆媳也可松快松快。”
“母后,咱们如今事事替他们打算,不过是因着觉得他们两人年轻,许多事都想得不周全而已。等再过些年头,他们自会将前朝后宫的事都处理妥当。母后与我只管享清福就是了,哪里还需要替他们操心呢?”王太后笑道,目光温和。
闻言,周太皇太后眯起眼,瞥了瞥坐在旁边垂首微笑的皇后:“若是能过着只享清福的日子,谁又想每时每刻都费心思呢?我巴不得每天只需含饴弄孙,抱着孙儿孙女与曾孙,逗他们顽耍呢。”
如此,宫廷里的水花和波澜同样被强行压制下来。自此刻开始,没有人会再提起郭镛这封奏折,也没有人会提起郭镛这个人。不过,东厂对于此人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而皇帝陛下也将这个名字默默地记在了心底的小账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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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帝后便告退离开了仁寿宫。回到坤宁宫后,朱佑樘却并没有急着去乾清宫,而是牵着张清皎坐在了东次间的软榻上。他给萧敬与何鼎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无声无息地将所有侍奉的女官以及宫女太监都带了出去。瞬息之间,偌大的坤宁宫内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酝酿了片刻后,皇帝陛下终于选择了第一个问题:“皇后,祖母召见你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反而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万岁爷多虑了,臣妾并没有生闷气。”皇后娘娘答道,微微抬起眸,“祖母召见臣妾,让臣妾负责采选之事,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臣妾从未处理过此事,所以当时有些烦恼该如何行事罢了。倒是不知道,竟让万岁爷生出了误解,都是臣妾的不是。”
朱佑樘静静地望着她,仿佛想从她依旧不动声色的脸上寻出她真正的情绪。他有些不明白,为何他都已经这样直白地问了,她怎么依然不愿意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绪。“真的么?你听见此事之后,心里便没有半点想法?”
“为万岁爷充实后宫,绵延子嗣,本来便是臣妾的职责之一。”张清皎的长睫轻轻地抖了抖,“臣妾明白,臣妾不仅仅是万岁爷的妻子,更是万岁爷的皇后。没能给万岁爷怀上皇嗣,臣妾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祖母急着想抱曾孙的心情,臣妾也能够理解。”
“是么?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何,朱佑樘忽然觉得,她满口的“臣妾”听着有些刺耳。他以前尚且没有太直观的感觉,但眼下听着,便仿佛她在用“臣妾”这个自称与他划清界限一般。每一次自称“臣妾”,她都似乎离他更遥远了几分。
“”张清皎沉默不语。他的问题,让她险些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与冲动,想将她这些天真正的感受都尽数托出——可她不能。她不能冒险,她不能寄希望于帝皇的爱情能持续一生。若是荷尔蒙的吸引仅仅只持续一年两年,那她今日所说出的话,便将是日后所有怀疑与猜测的根源。
历史故事,皇帝这种生物的与众不同,这个时代无数女人的遭遇与经历所有一切都告诉她,她绝不能轻信他的感情。他的品性值得信任,他是温和宽容的人,可她不能将一切都托付给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能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必定会相爱一生、相守一世!
相爱一生,相守一世,在现代都是不切实际的童话,都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享有的传奇,更不必提如今——更不必提皇帝了!
“很好,朕明白了。”朱佑樘拧着眉,站起身来,“皇后,你不相信朕。”
“不,万岁爷误会了,臣妾相信万岁爷。在这宫里,臣妾不相信万岁爷还能相信谁?”张清皎猛地抬起首来,脸色略有些苍白,更仿佛有些被切中内心深处的秘密所带出来的心虚。这是她头一次听见他在两人相处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