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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回复,这封折子自然便被送到了内阁,再发往礼部,之后再经由驿站传送给荆王。不过,三位阁老看过这张折子后,却觉得这可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与荆王之间的一来一往,而是事关皇嗣的大事,绝不能就此平息。
于是,阁老们找了礼部尚书一起前往乾清宫觐见,意欲说服皇帝陛下重新考虑荆王所提之事。他们来到乾清宫后,还不等说话呢,皇帝陛下便道:“若是众位爱卿是为荆王的奏折一事而来,那便不必再提了。朕心意已决,且这也是朕的家事,你们不必再劝了。”
“陛下,皇嗣之事绝不仅仅是家事,而是国事!”徐溥忧心忡忡地道,“东宫一日无太子,朝中内外便不可能安稳。就算是为了国朝的安危与政局的稳定,陛下也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皇嗣才是!”
“朕也希望能早日诞下皇嗣,但缘分未至,急躁不得。朕与皇后成婚不过区区两年有余,不仅年轻,身体也康健。皇嗣什么时候都可能来,又何必忧虑至此呢?”见先开口的是他,朱佑樘的神色也微微缓了缓,“诸位爱卿便不能等一等么?”
“陛下,并非臣等不能等,而是等待的年头越长,变数越多啊。”刘健皱眉道,“就算陛下不想采选宫妃,也可择一二宫人宠幸。即使有了皇子皇女,也不会影响皇后娘娘所生嫡子的地位。”
朱佑樘摇了摇首:“不,朕只想要嫡子嫡女,只想自己的子女都是一母所出,如寻常人家的兄弟姊妹那般友爱亲近。朕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再劝了。你们等不得,但朕能等得。别说三年五年,就算十年八年,朕也等得。”
刘吉没有言语,默默地领着众人出去了,踏出乾清宫时却望向了刘健:“晦庵(刘健号),老夫记得,两年前正是谢于乔(谢迁字)提出,陛下尚在孝期,须得暂缓采选良家子一事罢。”不得不说,当年谢迁给出的理由确实令人无法反驳。但若是那时他们知道时至今日皇帝陛下竟然生出了独宠皇后的心思,当初便不会赞同谢迁了。
刘健点点头:“的确是谢于乔之意。刘公的意思是?”
“咱们虽然都曾是陛下的先生,但先生与先生也有亲疏远近之分。譬如谢于乔,譬如李宾之(李东阳字),与陛下的情分到底不同些。或许,让他们二人去劝一劝陛下,应当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罢。”刘吉扶着长须,“相信他们应当明白,此事已经十分紧迫,容不得咱们像陛下一样顺其自然而为之了。”陛下无子,藩王自然便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必然生乱。时局可不会像陛下所说的那般,能等待个十年八年。只要一簇火星燃起,便足以酿成危机。
“让他们二人去劝,不过是其中一策。最要紧的还是——”徐溥望了望西北面,那正是太皇太后所居的仁寿宫的方向,“听说太皇太后在寿诞时便已经提出,希望明年寿诞时能见到皇嗣。”
“若有前朝后宫同劝,陛下指不定能想通。”刘吉颔首道。
刘健皱起眉,理智上他赞同他们的想法,可心中却隐隐约约觉得,皇帝陛下不可能这么轻易妥协。虽说陛下确实是温善宽容的性情,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逆鳞。以他的直觉,或许皇后娘娘便是这片逆鳞,任何人都不可碰触。
于是,在谢迁与李东阳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两人被派了一个苦差事。刚接到这个差使,他们便意识到了此事的难度。若非内阁三位阁老实在是劝不动陛下,也不会特意指明让他们俩去劝啊。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李东阳低声问谢迁:“陛下与娘娘的感情如何?”他刚丁忧服阕归来,至今还不过半年。归来之后升了官,成了左春坊左庶子,仍然兼任皇帝陛下的侍讲学士,经筵与日讲都须得轮值,接触皇帝陛下的机会并不少。但说起来,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对于皇帝陛下的了解已经不如同僚了。传闻中的皇后娘娘,他也从未见过。
“犹如民间夫妇。”谢迁此时的心情是最为复杂的。因为他从平日皇帝陛下流露出的蛛丝马迹里判断,帝后之间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形同民间夫妇那般简单,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恩爱。他们此去,必定只可能失败,绝不可能成功。
果然,一见到他们,朱佑樘便勾起了唇角:“两位先生也是来劝朕的么?”
李东阳何其聪敏,立即判断出今日绝不是相劝的好时候,于是便道:“臣甚么都不知道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来了。”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还得仔细调查一番,才知道该如何行事。
谢迁则长叹道:“陛下当年便已经想到今日了么?”若是如此,当年的他可谓是正好如了皇帝陛下的意了。不过,就算他当时没有劝阻的意思,皇帝陛下说不得也会不断地暗示他,依然还让他出面舌战群臣罢。当时的胜利确实是他的战绩没错,可如今说不得就变作了他的罪责了,言官们不可能会放过他。
“当年只是模模糊糊似有所感,确实并未想到今日。”朱佑樘坦诚地答道,“皇后不辜负朕,朕便不辜负皇后。朕还以为,这样的情感,木斋先生定然是能够理解的。”谢迁也只有一妻,夫妇二人的情深义重早已被人传为了佳话。
谢迁沉默片刻,方答道:“臣能理解陛下此刻的心情,但陛下毕竟与臣不同,乃是担负着天下与万民的天子。天子不可因私而废公,亦不可因私事而影响政事。陛下的责任何其重大?岂可任性而为呢?”
“木斋先生错了,无论朕担负着甚么,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朱佑樘摇摇首,回道,“我只钟情于自己的妻子,又怎么能与其他女子虚与委蛇?又怎么忍心她痛苦无助?宫廷所有的风云变幻,皆是由是非太多而起,皆由人心太过复杂而起。”
“而一个简单的家庭,是不会有任何是非的。木斋先生、西崖先生何不耐心地再等些年头呢?当年父皇将近三十而立方知道朕的存在,方真正有了子嗣传承。你们何不等到那时候,再来相劝呢?若是彼时朕与皇后仍无子嗣,朕自然会想出合适的应对之策。”
李东阳拧紧眉,望了望谢迁,点了点头:“陛下说得是。而今陛下与皇后娘娘正是千秋鼎盛的时候,臣等也不必太过着急了。”
“”谢迁苦笑着,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应当都是冲着他来的。言官们不好说皇帝陛下的过错,自然会将担忧与怒火都指向他。说不得还会有人觉得,若是当年没有他拦着采选之事,指不定现在东宫太子都已经立了。
唉,可是,皇帝陛下一片情意,何尝有错呢?群臣未雨绸缪,又何尝有刻意冒犯之意呢?所以,错的便只是他了
接连挡了两批人马后,朱佑樘很快便又迎来了第三批——那便是仁寿宫周太皇太后派出的女官。他刚回到坤宁宫,正想着是该将此事隐瞒下来,还是尽数告知自家皇后,女官便过来请他与皇后往仁寿宫一行。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的回复引自孝宗实录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祖孙对峙()
“皇后身体略有不适;朕已经让她安心歇息了。”朱佑樘脚步一顿;转过身便挡住了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打算起身相迎的张清皎。闻言;张清皎望着他的背影怔了怔,立即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顺带轻轻地咳了两声。
肖尚宫与沈尚仪反应也极快,一个作忧虑状低声吩咐云安去将谈允贤请过来给娘娘诊脉;另一个则张罗着亲自忙前忙后;连茶盏都是自己端了到贵妃榻前,细声细气地让娘娘用些茶水缓解嗓子不适。
朱佑樘以眼角余光往后瞥去;就见自家皇后正双手攥着身上的薄毯;眨着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看上去既可爱又无辜;不由得也轻轻牵起了唇角。而仁寿宫派出来的女官品阶不高;一直低垂着首,自是瞧不见帝后二人的眼神传递。
“咳咳,万岁爷;既然是祖母召见,我去一趟仁寿宫应当也是无妨的。”说罢,张清皎便假意作无力状要坐起来。肖尚宫赶紧按住她的肩:“我的娘娘,都病成这样了,如何还能出去?若是受了凉风,病得越发重了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只有心疼娘娘的,哪里会让娘娘过去呢?”
“是啊,卿卿便留在坤宁宫罢。”朱佑樘接道;“等到病好些,再去给祖母问安也不迟。”而后,他便示意仁寿宫的女官先去回话,他稍候便过去。
女官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朱佑樘转过身,坐在了贵妃榻旁,微微皱起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是好。张清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掌:“万岁爷,可是发生了甚么事?不然,你怎会如此为难?还不让我去见祖母?”其实,不必费什么心思多想,她也能猜得出来这件必定与她有关的事究竟是什么。
朱佑樘长长一叹:“荆王上了一封奏折,让我采选妃嫔、延绵子嗣,被我回绝了。三位阁老、木斋先生和西崖先生先后都来劝我,想必祖母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她眼下正在气头上,指不定会迁怒你,所以你短时期内便别去仁寿宫了。”
张清皎无奈而笑:“可我也不能让万岁爷独自承受祖母的怒火啊。”
“你若是出现,祖母的怒火指不定就都冲着你去了。”朱佑樘摇首道,“放心罢,我去与祖母说。一次两次她或许无法理解,但十次八次总能让她想得明白些。”
他很清楚,世间对女子、对“母仪天下”的皇后多有苛求。即使是皇帝不想纳后宫,说不得其他人也都觉得是皇后善妒不贤。他不想让自家卿卿承受这样的指责与罪名,更不愿让祖母转移发怒的对象。卿卿若是在场,祖母说不通他,定然只会责怪卿卿给他吹了枕头风。两人日后的关系便会越发僵硬,指不定气头上的祖母还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他想保护卿卿,最大的难处便在于祖母。毕竟,祖母不是作为晚辈的卿卿能应付得来的,也只有他坚持立场,与祖母仔细分说清楚了。
暂别自家皇后,朱佑樘便去了仁寿宫。留在坤宁宫的张清皎坐在贵妃榻上,听着外头萧瑟的秋风声,忽然道:“肖尚宫,将宫人的名籍簿给我。”前朝后宫步步紧逼,便以为她会乖乖地就范么?很抱歉,她不是货真价实的国朝女子,感情有洁癖,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夫君给任何人!既然他们想施压,那她便唯有抵抗一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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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周太皇太后望着微笑的孙儿,轻啜了一口茶:“听说皇后病了?”
“最近天候愈来愈冷,许是有些着凉了。前几日她的脸色便不太好,今天实在是撑不住了。”提起自家皇后,朱佑樘眼底便是止不住的温柔笑意,“祖母这里的炭火可足?出去走动时也须得注意些,千万不能受了寒气。”
周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她的身体不是素来不错么?或许这不是身病,而是心病罢。皇帝,是不是连你也怨我这些天一直逼着你?”她是长辈,自然不需要与晚辈婉言什么,只需直率地将她的意思尽数道出便足够了。
“孙儿知道,祖母是为我们打算。”朱佑樘垂下眼。
“不,我不是在为你们打算,是在为你打算!”周太皇太后着重说了“你”字,定定地望着他,“我一直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