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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珠不敢回应。
“是白秀珠小姐里面吗?”又有人问道,白秀珠这一下听出来,这人是一口地道京片子,那种熟悉口音,让白秀珠一下猜出了是什么人——定是北京那边过来人。
那人悄悄将一张明信片从门缝里塞进来,急急说道:“李先生托我给您带话,就这里,暂时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去。”
白秀珠看到一张雪白硬卡纸从外面被塞进来,上面印着蓝紫色风信子,用黑色钢笔写了几句话。
她弯腰捡起来,就站门前,看着卡纸上那潦草字迹,却忽然之间捂住了自己脸,千言万语都憋心头,这样字迹,明显是匆忙之间写成,潦草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李浩然是怎样环境之中写成这张明信片。
也许是坐汽车里,从兜里拿出钢笔,一脸焦急之中,也可能是谈判桌上,跟别人谈判之前,写下这样一句话。
“人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别经年,我却仍旧不想错过你,等我。”
他说,等我。
她一直等啊。
那一瞬间,忽然泪如雨下,她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脆弱,竟然只是看到这一句话就哭了。
不管岁月时局如何变迁,李浩然都是她心中柔软处一根刺,越要拔出来就越陷得深。
久而久之,她学会不去理会,假装那根刺不存,可是如今,只被他这一句话给拨开了重重伪装。
她想,他们终究还是相爱。
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秀珠想,也许天亮了就好了吧。
兜里揣着精致银色怀表,她靠着它还能够知道时间。
外面已经乱极了,杜九就工会大楼里,疯狂地寻找,直到工人喧哗起来时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李浩然。
此刻李浩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礼貌站楼梯下面,正看着他。
而杜九,一身狼狈,他额头带着汗,汪寿华一直没有找到,之前传说他是被人抓走了,现又说下落不明,汪寿华太过重要,这种领袖级别人如果出事,是相当可怕。他看着李浩然,忽然之间一动不动。
李浩然轻轻一笑,对着杜九道:“汪寿华我这里。”
杜九一怔,“你什么意思?”
李浩然摇头,“没什么意思,我跟你,现大约算是站一边了。”
也就是说,李浩然搭救汪寿华是很正常事情。
杜九忽然笑起来,“不,不对,你搭救汪寿华不是因为跟我站一边,你跟我现站一边是事实,但是不代表我跟你是朋友,你现不是单纯李浩然,你代表几乎是整个北京黑道势力,我们从来不算是朋友,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应该知道,除了利益,一切都没有。所以你救汪寿华,其实是因为——你们之前就认识吧?”
李浩然又摇摇头,“认不认识又怎样?反正都是这回是,我跟你都被困这里,外面杜月笙要动手了,还是想办法先逃走吧。”
“想要冲出重围,靠我们两个是不可能,这里多是被困工人,还是要汪寿华来才能解决一切事情。汪寿华是上海工人运动领导人,他来,一切都能够解决。”杜九向李浩然走近,意思很明确,他现要见汪寿华。
“跟我来吧。”李浩然也不拖沓,直接带着杜九往一边房间里走,这边有许多办公室,藏个人是不难,工人们都下面,很是惶恐,以前汪寿华都带着人去闹事,这些人力量是很可观,不过现就是一盘散沙。
杜九办公处看到了汪寿华,果然如他所想,汪寿华已经受伤,他皱眉,看着汪寿华:“怎么搞成这样?”
汪寿华是一个看山去很沉稳却也算得上英俊青年,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上海这边名流,自然是有自己不一般手腕,此刻他手臂上缠着纱布,却还一直写字。
这边李浩然却没有多看一眼,冷淡地说道:“既然杜九你来了,我就去找她了。”
“这边事情,你就不管了吗?”杜九皱眉,看着李浩然。
李浩然背对着他,将自己帽子扣上去,外面一直喧响,他却表情平淡:“事情太乱,我已经不想管了,我这次来上海没有带多少人,何况现上海情况,就是杜月笙那种人也只能是顺应着,我没多大用处。我不是你们这一方严格成员,也不必用什么奇怪条例约束我,这一次事情结束,我就带她走。”
他什么也不想再管了。
杜九坐下来,忽然觉得一阵怅惘,汪寿华看了他一眼,却又埋下头去写东西。
杜九道:“你写什么?”
汪寿华道:“演讲稿,我们必须团结大部分人的力量才能够出去。我马上就写好了,外面工人们正等着,很我就要让杜月笙知道,这个上海不是他杜月笙上海,这个上海是我们工人阶级上海。”
他写完了直接将钢笔一丢,兴冲冲地就往外面冲,手臂上还滴血,外面人一看到他,忽然高兴地欢呼起来:“汪委员这里!汪委员这里!!!”
整个工会大楼里忽然就成为了一片欢腾海洋,杜九却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伸手盖住自己脸,看着头顶亮着灯,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了,并且躺了棺材里错觉,然而下一刻他还是站起来了。
从走廊上过去,看到大厅里聚集着无数激愤工人群众,跟着激情演讲汪寿华挥舞着手臂,他们说要冲出去,冲出恶势力包围圈……
杜九看了一会儿,没有停留,向着地下室那边去,只是他被眼前鲜血刺痛了眼眸。
地下室门上带着鲜血,门却没有被打开,只有鲜血,一路向着台阶上面去了,他忽然冲过去使劲敲门:“秀珠,秀珠你不——”
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言语失当,他已经吓疯了。
门开了,白秀珠捂着自己嘴唇,眼中却是绝望表情。
杜九站门外,涩声道:“他……李浩然呢?”
白秀珠坐地上,抱紧了自己手,原本痛苦与挣扎都化作了麻木。
方才有人敲门,她听到那个人用那种久违了口吻喊自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只是随之而来却是枪响,他说,不要开门。
外面本来就喧哗,按理说那一声枪响不该被她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可是紧接着来却是一串枪声。
那个时候,白秀珠就知道,情况已经失控了。
她竟然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杜九心下一阵惘然,忽然平地里一声炸响,整个楼房都摇动起来,他一惊,立刻把白秀珠拽进去,头上粉墙块都掉了下来,砸到地上,这一声炸响让杜九整个人心都冷了。
他甚至没工夫去想什么李浩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杜月笙疯了……”
外面那肯定是炮响,之前传来消息是说杜月笙搞到了枪支弹药和几门炮,要炮轰上海总工会大楼,没有想到竟然不是传言!
这里,极其危险!
白秀珠抬头,看到了门边血迹,心痛难当,就差着一道门,难道真是一辈子也跨不进去吗?
杜九脸上被碎溅玻璃划伤了,他看着白秀珠,忽然伸手一抹她脸,“暂时不能带你出去了,我们都是被时局左右人,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是李浩然,从来没有一刻能够逃开。我真希望你就这样脱离开这一切,李浩然说,什么也不想管了,如果他能够活着回来找你,你们就远走高飞吧。”
她后记住就是杜九这一句话,接着就颈后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杜九出门时候看了看,忽然觉得白秀珠哪里都不安全,他如今唯一能够祈祷的事情就是,李浩然绝对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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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大结局
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手里还提着枪,站在墙壁下面,背靠着,鲜血却已经流了出去;李浩然喘息着,忽然怀疑自己真的就会这样死了。
他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顶着别人羡慕的外皮,光鲜亮丽地在北京上海之间行走;从不停止;他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停留呢?只可惜,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都在行进之中。
白秀珠没有伸出手;拉住自己。
她也无法伸出手去,就算是白秀珠伸出手,也够不到自己的吧?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那么深的鸿沟。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国民党为了不让李浩然跟北洋政府勾结,所以才出了那下下之策,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信仰了——这是一个信仰混乱的年代。
他后来想着,他还是相信自己吧。
只可惜,有的事情不是信仰就能解决的。
比如,现在。
忽然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李浩然回过头,看到杜九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
他说话已经有些困难,漆黑如墨的发被汗水沾在了脸颊上,这个时候却还扯着唇角一下:“你是来干什么的?”
杜九说:“杀你的。”
然后李浩然嗤笑摇头:“神经病。”
他没理会杜九,站直了身子,又朝着走廊的深处走。
之前李晟那一帮人没有走完,大约还有一些人藏在里面了,杜九那把枪也不知道是哪里抢来的,现在要上去看看这帮人到底藏在哪里。
这些都是埋在下面的地雷,不处理掉,谁知道会出什么问题呢?
他看到一个人影,放了一枪,不过没打中,杜九上前补了一枪,看到那人影倒下了,竟然低笑了一声,“我觉得,活着出去的可能太低了。”
的确,外面的杜月笙,是赶尽杀绝的姿态了。
李浩然沉着脸没有说话,走上前去,从已经被杜九一枪射中心脏的人的身上掏出了子弹夹,却无言,不能用。
杜九一看,也摇头,“算了,用不上。”
型号不对。
“李浩然,我跟你,谁活着回去,就去找她,怎样?”
他淡淡地问道。
李浩然不语,只是冷眼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你能够活下来再说吧。”
杜九一笑:“的确,我死的概率要比你的大。”
上海总工会的外面,一群青帮的人站在外面,都是社会上的头头们,由杜月笙亲手打响了第一炮,炸进了工会的大楼,血腥的一夜,终于正式开始。
里面的工人们还没冲出去就已经被冲散了,枪林弹雨,竟然就在上海繁华的市区开始了冲杀,无数的人冲出来,却都被外面架设的重型机关枪扫射毙命!
无数的人倒下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夜,是黑暗的序曲。
在白秀珠的记忆之中,这一夜不是黑色的,是血红色,那颜色鲜艳极了。
法国大使馆的奥朗先生向她伸出手,问她:“一定要去香港吗?如果去法国的话,我愿意办签证。”
白秀珠只是摇头拒绝。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最后会躺在租界的公墓里。
奥朗先生又问道:“他是你的爱人吗?”
白秀珠又摇头,转身跟奥朗先生告别,看着放在墓碑前的小雏菊的枝叶,还是觉得,杜九这样的人大约不喜欢花。
死了的,还是杜九。
距离那件事情过去已经一年,上海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李浩然没出事,因为杜月笙不敢动他,因为李浩然是北京黑道那边的势力,可是杜九必须死。
上海滩,从来只能有一个姓杜的。
杜先生,杜九爷,大小两杜,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别人也觉得,上海有杜月笙就够了吧?
杜九一走,整个上海滩再没有任何能够与杜月笙匹敌的人,后来,也就没人记得他了,人们总是将事情忘记得特别快。
她仰起头,看着天边飞鸟划过的痕迹,忽然觉得很美。
杜九,到死了,又有多少个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