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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奶娘再接再厉地说:“这府里做主的到底是侯爷和老夫人,只要他们向着小小姐,在这府里就能挺起腰杆,管他什么世子不世子。我问过赵婆子了,说确实是老夫人起不来身,其实对小小姐惦念得紧呢!”
徐清猗心中一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改天我会去看望她老人家的。”
虽然徐顾两家因为她娘的事一度断绝往来,但徐修这么多年都没说过亲家一句不是,在她来之前还屡次三番地劝诫她要对老夫人恭敬,徐修的话她总是听的,是以对她这位祖母抱了些许抑制不住的期待。
到了春霖院,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袁丰还有蕊儿和丝雨都在院里候着,还有几个陌生的丫鬟小厮,估摸着也是特地派过来的,看到他们立即恭敬地屈身行礼,看样子被得极好。
赵婆子高高兴兴地说:“小姐和姑爷先住着,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老夫人那里早就放下话来,绝不能让小姐在这里受一点委屈。等小姐习惯侯府的日子,我赵婆子也算完成任务了。”
徐清猗心底涌上一股暖流,笑着道:“祖母一番盛情,我们却不能亲自去看望她老人家,都是我们的不是。还请赵妈妈替我向祖母赔个罪,改日祖母身子好转了,我定当与夫君一同上门请求她谅解。”
赵婆子连连点头,暗中已将徐清猗和方长庚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回去以后自然通通报给了顾老夫人听。
“一看便是徐大人养出来的好孩子,与夫人像极了,说话得体又有礼,往后老夫人可不用再愁身边没有贴心的人儿陪您解闷了。”
顾老夫人靠在引枕上,鬓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但比起同龄的老人显然又年轻了许多,容貌端庄而温和,笑起来十分面善。
“一大把年纪了还,那姑爷呢?你觉得可还行?”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听说乡试中了亚元,明年就要考会试了。至于别的一时也看不出究竟,但既然是徐大人选的,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顾老夫人点点头:“只要人品过得去,仕途上有侯爷提携,用不着担心。”
“我倒是觉得姑爷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应当是自个儿有主意呢。”
“那就随他,咱又不是牛不吃水强按头的人,小夫妻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就是了。”
“那是,还是老夫人看得明白。”赵婆子乘机笑眯了眼恭维,让顾老夫人好气又好笑。
*
而在另一头的春霖院,方长庚和徐清猗着实是累着了,一进屋就一并躺在榻上睡过去了,天快黑时才醒过来。
“饿不饿?让她们把饭菜端进来?”方长庚问。
徐清猗摸摸肚子,摇了摇头:“好像吃不下,你若饿了就先吃,不用管我。”
“我也不饿,不如继续睡,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徐清猗忍不住拧起眉头笑:“什么事在你眼里也不是事儿,哪里用得着等明天呢。”
方长庚闷笑几声,过一会儿神色才渐渐严肃:“既然到了这里,我想该考虑考虑置办产业了。”
徐清猗闻言十分赞同:“你有什么想法,我自然全力支持你的。”
方长庚捏捏她鼻尖:“你的还是你的,我的都交给你管。至于置业,自当以田地为上,市廛次之,典当铺又次之,不如买些田地和铺子,也不用打理,你只要坐在家中收租便可。”
原先方长庚还觉得有朝一日或许还要回到永州,可一路走来,他越发有一种预感,在他垂垂老矣之前,大概真的不会再回到那个承载他二十年记忆的家乡长住了。
想到这儿还有些后悔没有将那里的田地和铺子卖了,这时手头明显紧了不少,与徐清猗的陪嫁比起来更加不值一提,想来就觉得有损他男人的尊严!
“买田产铺子是好,只是京城什么情况尚且不清楚,最好还是问过再下手。”徐清猗陪嫁的田地铺面卖了一大半,全换成了银票,也是一笔令人咂舌的数字。
“你说的是,改日我就向几个朋友打听,或许还得问过你爹的意见。”
“嗯。”徐清猗在方长庚怀里换了个姿势,长长叹了口气,“你不要因为我对爹刻意疏远,就当是正常的一家人就好,有些事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明白。”方长庚心里宽松,再次觉得自己万分幸运,能有这样一个全心为他着想,善解人意的人生伴侣。
第二天,顾尚仁天还没亮就去上早朝了,方长庚与徐清猗吃了早饭,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通报,说有一位姓孟的人找他。
除了孟陬没有别人了。
随孟荣到了客栈,三人在楼下碰面,索性坐下来点了一叠花生米和茴香豆,就着酒吃。
“你们想好怎么安置了?”方长庚看看两人。
孟陬耸耸肩:“客栈呢我住不起,宅子是想都没想过,就去会馆应付一阵儿,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要考试了。”
周其琛买宅子的积蓄还是有的,何况他早就存了在京城久居的心思,更是准备得十分充分。
“下午我就去城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院,越快越好,不然孩子在这儿住得不舒服,哭个不停。”
方长庚有些同情:“有孩子的人,难免身不由己,做什么都要以他们为首位,苦!”
孟陬跟着幸灾乐祸,似乎对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无妻无子混不在意。
周其琛呵呵一笑:“风凉话少说,你们早晚也有这一遭,到那时候我孩子能跑能跳,可就轻松了。”
笑谈了一会儿,方长庚就打道回府了,因为孟陬再过半个月就要乡试,没功夫更没心情玩乐。
到了晚上,等顾尚仁散值回府才开始用饭,饭桌上安安静静,只有碗箸相碰之声,吃完饭后,顾尚仁就叫住方长庚,显然是有话要说。
谈话()
进了偏厅后面的暖阁;方长庚坐在顾尚仁下座;作低眉敛目状;心中已经闪过无数个猜测;一时也想不出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仆人都在外面候着;屋里只有冰块融化滴在水盆里的声音;左等右等都不见顾尚仁开口。
顾尚仁就是要在他面前立一立威;谁叫当初在山庄时方长庚见过他被徐修落脸子的场面呢,在这侯府,他就是说一不二的主人;还是这小子的岳丈,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了。
方长庚等了一会儿,觉得顾尚仁该差不多了;就恭敬道:“岳父大人找我有何事?”
顾尚仁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你娶了我女儿,我和你也算是半路父子;有什么事都不要藏着掖着;遇到不明白的也不要逞强;来与我商量;免得你走错路。”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论出身富贵贫贱都适用,但他为着私心——其实也是为儿女们好;让他们回侯府住,也不能把场面弄僵了;那就是把人往外赶。
方长庚言简意赅:“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先谢过岳父厚爱。”
他还以为顾尚仁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没想到双方第一次会谈就走动之以情的路线,实在不像他该有的风格。于是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顺其自然,不刻意迎合了。
顾尚仁也没想看到方长庚感激涕零的模样,自顾自接着道:“如今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你,过两天必然有不少人送来拜帖要与你结交,你知道怎么应付?”
说到这个,方长庚还真是有些汗颜。
以他的本性,当然想把所谓应酬都推了,免得招惹是非,但顾尚仁是堂堂武靖候,又在朝中任尚书一职,人情往来必定是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就是不知道顾尚仁怎么想的了。
看出他心里所想,不等他回答,顾尚仁突然问道:“你既然想走仕途,那我问你,这样的世道,如何才能出头?”
方长庚有种学生接受老师拷问的感觉,迟疑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乱世用人,论才而不论德,如今天下平定,则正相反。开国之初,四方诸贤听闻皇上广纳良才,知人善用,纷纷投身报国,如今皇上手下可谓人才济济,除非当真是不世出的再世诸葛,否则难见天颜”
“那你的意思是,要以德服人喽?”顾尚仁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一如寻常。
方长庚觉得自己或许真该趁着这个机会和顾尚仁说明白,免得他以为自己一心往上爬,在自己身上用错了劲。
“皇上当政二十年来,北无战乱,南无夷寇,又甚少有天灾人祸,要立功引起皇上注意不太行得通。我以为只要有德名,再熬上几十年,自然会有出头之日。”
言下之意就是我想在京城慢慢扎根,按部就班地升官,换言之就想消极怠工,安安稳稳过日子。
顾尚仁“啧”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那你再说说,何谓德?”
方长庚觉得脑壳疼,思索了片刻后一口气道:“老子有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有德。’,日月经天是谓德,天何言哉是谓德,众人景仰是谓德。德之境界,不在做了何事,而是不做什么。日月行经高天,什么也没做,但这天地间一草一木,皆沐浴着日月光雨露生长。德乃细水长流,人之最高境界。有才之人,必为世俗所嫉;有能之人,必为庸者所憎。唯有有德之人,纵然有那群犬吠日,宵小攻讦,但终究无人能够阻挡他前行。”
顾尚仁听完后半晌没说话,茶碗盖落在茶盏上,发出“叮”的一声,十分清脆,打断了沉思。
他抬起眼皮,极其认真地看着方长庚。
“你也说了,如今天下安宁,但有一件,事关天下百姓,更关乎你我。”
方长庚低头思考,过了一会儿试探似的问:“岳父大人可是指立太子”
“没错。”顾尚仁斩钉截铁道,“如今朝廷之下暗流涌动,没有你所见所闻那么太平。”
“皇上年富力强”方长庚有些不确定道。
朝堂上的事他只能算个小白,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发言。
顾尚仁打断他:“你所知道的只是表象,如今废太子想要东山再起那是妄想。只剩两位,二皇子皇恩正盛,风光无两,三皇子年纪尚小,但十分聪明谨慎,身后又是备受皇帝重视的林氏,两方形势不相上下,不少大臣都在观望,站队是早晚的事。”
方长庚不敢轻视顾尚仁给出的这些信息,也觉得顾尚仁这么早就跟他讲这些是有必要的。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女婿就罢了,或许还轮不到他考虑这种事,可现在他和侯府息息相关,就不能置身事外了,以后为人处事也要时刻记住朝堂局势,不然早晚会出事。
尤其是想到徐修的遭遇,方长庚更觉得问题有点棘手。话说老皇帝今年几岁来着?前年似乎过六十大寿大赦天下,几千年的历史上活过六十岁的皇帝可不算多,这么看来还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方长庚并不想以身试法。
“那,岳父大人站哪一边?”不懂就问,这是方长庚做人的信条。
顾尚仁吹吹胡子:“我自然站皇上这边!”
“皇上龙体尚且安康,还能拖个五年六年,你也不用太害怕,有我在,总不至于落到老头子那步田地。”
方长庚心中稍安,如果可以,他一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