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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一道去青州。
这次国公爷和章修颐上小洲,长公主破例叫贺姑姑引见了他两个,此番倒是肯给国公爷面子。也不是因着章修颐在场不好发飙,长公主不给面子起来,便是圣人也拿她没法子。
君不见长公主两三年过去,连圣人的面也不见,相隔如此近却翻似陌路人。倒也不能说长公主薄情寡义,不顾兄妹之悌。长公主对圣人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是从小把自己拉扯大的皇兄,孺慕;一方面是把自己嫁进狼窝赔掉一辈子的圣人,不能释怀。所以干脆不见他,躲在国公府里装病。
长公主肯搭理国公爷,完全是因为他对意姐儿好,所以她也愿意稍微对他好一些。
国公爷知道意姐儿定亲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手下的庄子、铺子、古董、古画、金银财宝。虽说他没长公主这么暴发,可到底也是个国公,没钱是不可能的。
长公主翻了翻册子,心里也就有数了,差不多给意姐儿添妆,也叫这个老东西亏了血本了。不过,也是他该!敏阳当初身子弱成这样还不是给他害的?敏阳是府里唯一一个嫡出,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便是整个国公府陪给她也是应当。在长公主眼里,换成意姐儿也是同样道理。
章修颐进来的时候,意姐儿在里间隔着纱帘站着。而章修颐和长公主之间仍是隔着一道屏风。人人都有少年慕艾时,长公主不准备让意姐儿放纵天『性』,就不允他们相见。
她大了,也该明了身为一家主母该有的品格,坚贞,忍耐,安顺,贤淑。章修颐这般年纪城府的男人,意姐儿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只能学会不轻易把心放在他身上。有这一条,再有长公主给她铺的路,一生便能顺遂无忧。
长公主不信夫妻情爱,她只相信她看见的。她见过薄幸的人,皆在她心口划上一到又一刀血淋淋的口子,望而生怖。
长公主也不多说,隔着屏风直直瞧着他道:“你知道,阿萌是本宫的心肝。此去经年,本宫或许一辈子不能见到你。你今日在本宫面前,敢不敢发毒誓!以你身家『性』命,祖宗荣耀,子息昌盛作保。你这辈子定不负她,把她视若珍宝,予她一切你的所得,永不隐瞒她、欺骗她、辜负她!”话到最后隐约带上几分厉『色』。
章修颐轻轻笑一声:“不能。”
“在下的一切便是她的,从不需要旁人赋予她权利。”
“在下的耳目便是她的耳目,我所知便是她所知。”
“即便在下只余下一粥一菜,一个铜板一间草房,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是荣是辱,皆是她与我的。与旁人何干?与公主何干?”他面『色』冷淡,语气却低缓温和。
意姐儿站在帘子后头听着他隐隐低沉的声音,弯了弯嘴角。
长公主笑了笑,合眼道:“但不负卿所言。”她仍旧不能相信他们说出的话。但为了她的孩子,她愿意勉强试着去相信。
一生所托,但不负卿所言。
许多年前她也曾以同样的话『逼』问过另外一个人。他跪下发了毒誓,她信了,把毕生珍宝托付给他。可他令珍宝蒙尘,从此一抔黄土两三浊酒断送一生。
过了许多年,她一样要问章修颐。这次,她不信他的感情,却会信自己给意姐儿铺的路。因为她也明白,靠一个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是最没用的女人才会做的。
长公主想了很久,她的意姐儿怎么能靠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呢?
等意姐儿听到章修颐起身离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眶都红了。她不舍得的,怕路太远,怕他忘了她。可是外祖母不允他们相见。外祖母还说了这一年多她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小洲上,在家里磨炼心『性』。
等意姐儿回了院子,才瞧见案上放的一个盒子。打开瞧了,里面皆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捣鼓良久仍旧是平平无奇的盒子。没有信件,什么也没有……意姐儿扁扁嘴,眼里润润的很想哭。
麻酥糖的味道香浓酥软,眼里却酸酸涩涩。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好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就变得不可收拾。明明她才是新嫁娘呢,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呢,只是很想念他,还很想念外祖母。她谁也不舍得,却无能为力,不得不和某个人天各一方。
意姐儿猛地起身,开了箱子胡『乱』『摸』出一张陈年旧画来,扯着金珠道:“他一定还没走!把这个送给他,连着绣好的东西一并……送给他。”
章修颐上了马车,手里拿着书卷,却迟迟不翻页。后面隐隐传来叫喊声,他睁开漆黑深邃眸子,低沉道:“停下。”
那是一个跑的满面通红的面生小厮,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册,和一袋子软绵绵的事物。章修颐了然,面『色』清冷地颔首使婢子接过。
那是一副涂鸦,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正团在柳树底下啄虫。他素来记『性』极强,自然知道这幅是她与他初见时候曾提到过的。彼时她还那么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就知道笑,个子娇小才堪堪到他腰间。
现在已经能嫁给他了。
包袱里头是匆匆裹起的衣物,看得出她这次长进了,晓得自己画了花样使人来绣了。只袖口这边大抵还是她自己缝的,也不是缝的不好,就是章修颐抚上几下便能觉察出来是他的小姑娘的手笔。他仿佛能瞧见他的小姑娘坐在绣榻上,皱着一张白嫩的小脸,眯起杏眼仔仔细细地缝衣裳,时不时像只小猫崽子似的,喉咙里头“呼噜”两下以示不满。
章修颐叹一声,眼里『露』出淡淡笑意来。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和柔嫩的『奶』香味,那都是她惯用的胰子。男人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向来冷淡的脸上有几分怔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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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淑姐儿也戴上凤冠出嫁了。
这日清姐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素来身子很不错,可这几日因着姐姐出嫁没睡好觉,憔悴不少。清姐儿一日之间哭声就没断过,淑姐儿还没出内院呢,给她惹得眼眶又红了。妹妹是她最重要的人,给她这么一哭,心都要碎了。
这下倒好,等淑姐儿一走清姐儿便发起哮喘来。这可把蒋氏等人唬了一跳,马不停蹄地请了大夫来瞧。清姐儿仍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见好。意姐儿来瞧她,她倒是一点也不难过了,除了脸上憔悴苍白些,精神头也回来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又透出活力和神采来。
清姐儿唯一难过的便是没能好好送姐姐出门,她拿了引枕垫在腰上,托腮叹气道:“瞧着姐姐出嫁,仿佛就瞧见我自己出嫁,往后再见不着娘亲和你们了。”又吐舌道:“我也是舍不得姐姐,那人是娶了一回的,哪里知道疼惜姐姐呢?”她是真的担忧,怕姐姐过的不好。
淑姐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回门礼倒是带了不少。瓜果糕点绫罗绸缎都是不缺的,只她面上瞧着疲乏,即便拿胭脂水粉盖过了,人的神态还是不能骗人的。
清姐儿拉着她急急问道:“可是姐夫待你不好?他……”
淑姐儿握着妹妹的手温柔一笑:“哪有甚么好不好的呢?姐姐只是有些累了。”临安郡王待她还算不错,向来也没委屈着她。可淑姐儿仍旧提不起劲儿来,她有些埋怨蒋氏,为什么要因着同大房打擂台,便把她嫁给临安郡王呢?
她也不是不稀罕这个郡王妃,可到底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便想着二,有了二就要三四五都攥在手上。嫁给一个年纪大她这么多的鳏夫,即便有个郡王衔她还是膈应。她母亲是名门蒋家嫡长女,父亲是一方知府,自己又是国公府嫡女,有的是青年才俊给她挑,可偏偏就嫁了临安郡王。
不过那又如何呢?日子还是要过。她只敢在两个小妹妹面前『露』出点倦态来罢了。等到了夫君面前,仍旧是一副既得体又温柔的模样。这幅面具,恐怕要戴上一辈子。
淑姐儿出嫁了,府里只剩下意姐儿和清姐儿两个没嫁的闺女。清姐儿倒是想念起姵姐儿来了。她对于皇觉山上的事体知之甚少,只晓得姵姐儿是做错的事情才被罚留在山上的。可总也不能一直丢在那头不过问罢?
清姐儿拉着意姐儿找许氏和泽哥儿。许氏却对这个庶女讳莫如深,每每提到她,总是找个由头岔过去。
清姐儿出了院门便有些不乐。意姐儿知道她这是想多了,心里头埋怨许氏呢。可她也算是知道一些玉姵的事体,这么玄乎也不好给她讲的明明白白了,倒是没有多解释。
第63章 赤明香()
意姐儿的嫁妆是长公主一早便备好的,便使知棋拿了几本厚册子给她过目,有甚么不如意,也可挑挑拣拣的。意姐儿一手拿了单子端坐在椅子上,细细看两眼便知,有许多她上辈子都是见过的。头花、步摇、镯子、各『色』宝石、玉如意皆是分别列的册子。譬如光镯子,金的、银的、玉的,适合小儿戴的,适合老太太戴的都打制了成串,一旁还标明装着的盒子是描金龙凤呈祥的,还是朱漆嵌玉环的以免弄混。
上辈子侯府用项多,可再大的无底洞也没能把意姐儿的嫁妆吞干净。虽说也有她刻意放纵的缘由,可她的嫁妆也着实是多。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自吕家大门口,到忠信侯府门口连绵不断的送进,可谓盛极一时,人人都在讨论忠信侯府娶了尊财神。
不过现下这单子里头还加了不少用项,衣物布匹,各『色』荷包宫缎林林总总加起来又是好些。布匹不好存,存久了颜『色』就黯不够鲜亮,虽说皆是尚好的,可也经不住久放。
上辈子她没那么多布匹陪嫁,皆是因为长公主去的早,没来得及给她准备下那么多。她仍是记得那时候她娘亲刚刚去了,她对吕老太太极依恋,哪儿有这辈子满心疏离?那时候荷姐儿也不比她得老太太宠,到底她才是亲孙女儿,嘴巴甜又爱撒娇,还能带财路,吕老太太待她还是不错的。
那时候大抵长公主也有叫贺姑姑隔一个月便来瞧瞧她和哥哥,可她真是不记得了。
上辈子长公主在她眼里是甚么样儿的呢?意姐儿也不知道。
还是到了十岁上头,长公主没了,她才记住自己还有个外祖母。她还记得长公主薨时,满城都挂白,他们家也挂白。她年纪小,爱鲜亮的颜『色』,使了金珠给她拿稍稍鲜亮些的线来,在袖口领口上密实地绣上几圈花纹,自己照着铜镜心里偷偷美着。
现在想来也不觉得怨恨颓丧,那时候的自己什么也不懂,被关在方寸之地里头心思很单纯。谁能想到她,她就感激谁。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所有人都待她不错。即便不是最好,她也很满足。
为什么妹妹阿惠那头的橙子又大又圆闻着香甜,她自己的橙子也大,就是不甜。为什么她头上戴的都是薛氏妆奁里捡的,阿惠就有银楼里新打的式样?薛氏说,首饰还是用旧的好,半新半旧的才雅致。她信了。不是她蠢,是她不愿意想太多。她怕想太多,到头来甚么也没有了。
意姐儿一个午觉歇下来精神也好多了。她梦见许多从前的事儿,回头想想可不就是梦吗?已经快十年了,她也分不清她一直执拗记住的上辈子到底是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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