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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绷着一张小脸,望着周牧云,盯着他半晌,突然开口:“你这样的人,最讨厌‘责任’两个字!”
周牧云脸顿时一僵,好像这话语锐利,戳中了心。
只听阿俏续道:“你也从来都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就像刚才,你明知你妹妹不喜欢旁人知道她的小名,你却偏偏要挑明了,把旁人逗乐,让她难堪,你心里才高兴”
周牧云眉心紧紧地皱成一个结,更加抱紧了双臂,脸上阴云密布,冷笑一声,问:“可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自认从认识你以来,就算偶尔会违你的意,却从来没有动过伤害你的心。”
阿俏听到这里笑了:“是啊,你从来起过没有伤害我的心,所以我也不过是,绝不给你这机会,让你起这样的心思罢了。”
面上笑着,她心里却涌起一阵悲凉:难道要她自揭疮疤,将上辈子受过的伤害再重述一遍,告诉他会有那么一天,他极其草率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订亲,然后再残忍地将这亲事推掉吗?
周牧云听她说完,仰起头大笑,双手朝天一摊,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阮小姐啊阮小姐,我必须承认,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你看人看得很准。我就是这么一个最讨厌责任,最喜捉弄人,以把自己的亲妹妹逗哭为己任”
说到这里,周牧云收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地望着面前的阿俏,寒声问:“可是你你看着我!”他突然一声大喝,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望着面前的阿俏。远处偷听的门童听见,也忍不住一个激灵,缩了回去。
阿俏却不惧,坦然正视面前的青年男子。
“你好像,真的在恨我。”周牧云眼里似有星芒在闪烁。
“周先生言重了,谈不上。”阿俏淡淡地回应。
“难道我真的曾经做过什么伤害到你的事,你不愿说?”周牧云突然记起上次在苍蝇馆子里,阮清瑶叫他先订婚、再甩人的事。
阿俏听见这话,双唇紧紧地抿着,一个字都不想说他不是她,不是被世俗眼光禁锢在婚姻牢笼中的可怜女子,他怎会明白她曾为上辈子的那件旧事痛彻心扉,险些对人生绝望。然而这一切,此时提起,又有何益?
没有的事,”终于阿俏倔强地一扭脖子,转身就要走。她是要让周牧云知难而退、这辈子都离她远远的,而不是以一个弱者的姿态,来向这个男人摇尾乞怜的。
“你别走说清楚,”周牧云一个箭步上来,伸手就握住阿俏的手腕。
可是阿俏怎么可能让他握住?
她有厨艺在身,手上的力道很足,只一挣,就从周牧云手中挣了出来,挥动着右拳寒声道:“周先生,难道真要我与你翻脸,用拳头跟你说话吗?”
周牧云看着她戒备的姿势,和握得紧紧的那一只粉拳,忍不住有点儿想笑:以他的身手,就算是十个阿俏,也没法用拳头来招呼她。
就在此刻,刹车声陡然在静夜里响起,一部黑色的轿车在阿俏身后停了下来,鸣笛一声,车内传出男子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这位小姐,请上车!跟我走!”
第25章()
刹车声响起,身后有车驶到,径直停在阿俏身边。阿俏往车子那边一回头,见到车内点亮了灯,驾驶座上的人向她这边探了探身,将靠着路边一侧的车门推开。待阿俏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她登时吃了一惊,怔在当地开车的人竟是沈谦。
周牧云登时警觉起来,他隔着阿俏,一时没看清楚车里的人是谁,当即大声问阿俏:“这人是谁,你认得他么?若是不认得,哪怕只是认得,你都别上他的车,你孤身一个女孩子”
阿俏望着车里的沈谦,只见他轻轻地摘下了戴着的礼帽,贴在胸口,冲阿俏微微点头致意依旧是那个礼数周全的沈老板。
阿俏别过头又去看周牧云。周牧云这时候脸上出现紧张,似乎真的在为阿俏的安危担忧,“你别走!”周牧云突然颤抖着开口,他用这样的语气去求一个女孩子,这对天之骄子周家大少来说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再度往阿俏那里踏了一步,伸手试图去握她的手,却生怕又造了次,手臂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再没敢往前送。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关心你,毕竟这世事不易,人心难测。”周牧云的视线从阿俏肩头越过去,望向车里的人。偏生沈谦这时候将礼帽戴回,他的面孔立刻遮掩在帽檐的阴影下。
阿俏暗中重复了一句“世事不易,人心难测”,瞥了周牧云一眼,心底忽然有一丛报复的火焰就此燃了起来。此刻的她,仿佛遍体横生着尖刺,周牧云越是想要示好,她周身的刺就会越尖利。于是她的唇畔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稍稍向前倚了倚,望着周牧云的双眼,轻轻地说:
“你管我?!”
你凭什么管我?
阿俏说完,突然一转身,旗袍裙角在夜风中稍稍扬起,她径直快步走向沈谦的车子,只留给周牧云一个冰绿色清浅的背影。
周牧云立在原地,惊得哑口无言,眼看着阿俏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带上车门。随即那轿车启动,阿俏当着他的面,坐在车中扬长而去。
周牧云此人原本是个不羁而放诞的性子,若是对面的人换了个别个,即便对方这样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他的好意,他十九会自嘲地仰天大笑三声,然后潇洒地转身走人。可是今日,今日他眼看着阿俏毫不犹豫地转身上了旁人的车,他竟然站在当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连气都喘不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她,不懂她那些小女孩儿的心思可是她又怎知此刻他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的,那些又究竟是什么?难道这世间之事当真如此,人的一切失落都来源于最简单的两个字在乎?
周牧云独自一人,在大门外呆立着,迟迟不肯转身。而他那些“损友”们,在小楼趴在窗口看热闹看了半天,见再无结果,便纷纷散去。阮清瑶一个人立在高大的长窗下,觉得有些闷热,便打开手中的苏绣扇子,无聊地挥动几下。
沈谦能接上阿俏,只是一桩巧合,误打误撞。沈家的司机偶然有事,他便自己开车回去,经过“黎明沙龙”院子外面,刚好看到阿俏与周牧云纠缠的情形。
他见到阿俏像只小老虎似的昂着头,攥着一只拳头跟人叫板,立即就踩下了刹车,随即打开了车门。
争执的双方沈谦都认识,但是他却选择了将阿俏直接接走。这位沈老板是个务实的人,只选择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式。沈谦原来也想过,阿俏与他素昧平生,这寂静夏夜之中,孤男寡女,她未必就愿意上自己的车。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尔真的甩开纠缠她的周牧云,踏进了他的车子,坐在他旁边。
“谢谢先生为我解围!”阿俏的声音细如蚊蚋。沈谦发动车子的时候,听见小丫头在自己身边悄声道谢。
他装作专心致志地开车,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偷瞧一眼阿俏。只见她腰板笔挺,规规矩矩地坐在汽车座椅上,却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那深沉的夜色与一晃而过的街灯。
车行不远,沈谦已经开到一处闹市的十字路口,将车子泊在路边,然后打开了车内的灯,转过脸问阿俏:“这位小姐,现在天色已晚,你我毕竟男女有别若是小姐不放心我送你归家,可以在这里下车。这里很容易找到黄包车。”
阿俏听他这样说,低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也转过脸来,直视沈谦的双眼。她的确能够此时下车,但这岂不是应证了沈谦口中“不放心”三个字,表明她对沈谦其实是信不过的?
沈谦便想:还是头一次如此近地与她对视,只不知道她是否会就此告辞;如果她真的下车去叫黄包车载她回家,自己又该怎么做?
岂料阿俏浅浅地一笑,开口说:“若是我现在下车,先生会不会还要跟在黄包车后面,送我归家?”
沈谦听见这话,心头忍不住一动就在阿俏说出这话之前,他确确实实,就是这样打算的。只听阿俏续道:“请先生千万不要误会,我并非那等不知自爱,不够检点的女子,只是既然我上了先生的车,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先生的人品,知道先生高义,信得过先生绝不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想起上辈子她与沈谦短短的那一段交集,望着眼下坐在她身边的这个谦和男子,阿俏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上辈子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她感激沈谦带给她的每一分希望,甚至此刻在沈谦面前,她努力不去回想因他而死的那件事
路灯的光透过道旁法桐茂密的枝叶洒落下来,斑驳的树影映在车内,一时车内竟安静极了,风吹树叶,夜半蝉鸣都教人听得清清楚楚。
沈谦听得出她言语里的诚恳,他沉默了片刻,当下随手发动了车子,别过脸装作去看后视镜,好借此机会不让阿俏见到自己唇角蕴起的笑:有什么比亲耳听见这么个聪明通透的小姑娘发自内心的赞许,更令人觉得舒畅的?
“你家的地址是”
“盐阜路。”阿俏没有说门牌号,沈谦却也明白,盐阜路是一条不宽的道路,两旁全是高墙。沈谦这部车子车身很宽,不大方便开进去。
沈谦辨了辨方向,在晚间空旷无人的车道上掉了个头,往盐阜路开去。他偶尔会偷偷看一看阿俏,见她已经不再欣赏车外的景象了,只是一个人凝神静悄悄地端坐着,不知她想起了什么,渐渐地,连沈谦都能觉得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哀伤从这姑娘眉宇之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好多事,不是阿俏努力不去回想,就能够将之遗忘的。这辈子她可以故意去踩周牧云,刻意践踏他的好意然而这并没有让她自己心里觉得好过。
沈谦在她身旁驾着车,偶尔会担心地看阿俏一眼。曾有那么一刻,沈谦已经想要停下车,将手放在这小姑娘瘦削的肩上,告诉她一切会好的,告诉她其实不用一切全都由她自己扛。
然而瞥见阿俏那依旧挺得笔直笔直的腰板,倔强扬起的脖颈,和紧紧抿着的嘴唇,沈谦终于还是息了这个念头。他知她一定不是轻易听得进劝的人,她的感伤,也只有她自己能走出来。
“盐阜路到了。”沈谦踩下刹车,才将阿俏从沉思中惊醒。她茫然地转过头来,正对上沈谦一对温和的眼眸,眼神里似有安慰,不止是礼貌而客套的道别。
“谢谢先生!”阿俏下了车,冲沈谦躬身致意,说:“我家就在巷内不远,先生不必下车相送。”
沈谦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向她致意,随即摇上了车窗。
阿俏转身往阮家大院门前走去,街巷里响起她鞋跟敲击地面的嗒嗒声。走了数步,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索性靠在巷子一旁的粉墙上,将头埋在一双藕臂之间。此刻她拼命抑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泪水却不受控制,飞快地就爬满了脸。
人说造化弄人,大抵便是如此。她始终都活在那张名叫“命运”的大网里,甩不掉也挣不脱阿俏索性便不再挣扎,任泪水爬满了脸:她知道自己只需要这么片刻的宣泄,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