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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掷的决绝,望着她,在等待那个久久求而不得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如今也算是混出个人样来了。”宁有信淡淡开口,“现在在上海,我也算是有些势力,算不上能呼风唤雨,可是让你过上富贵安稳的日子,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要是喜欢,就继续经营你的生意,我绝不会有半点干涉;你若是不喜欢,便在家做个阔太太享受人生,我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你留恋故土,我们也可以留在浔镇,就我们俩,守着这一点祖产,也可以过得富足幸福。”
“有信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俏听宁有信这么说,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双手手指立即绞起来,紧紧盯着宁有信,问:“那他,他”
——沈谦到底如何了?
宁有信摇摇头,语调平平地说:“假设,我只是假设如果你这辈子,从未遇到过他,你,有没有可能,会念在我对你一片痴情的份儿上,愿意嫁我。”
“我只想知道这个。”
宁有信淡淡地说。
他知道阿俏会明白她的意思,他在等着她的“口头答应”,只要她能开口答应,哪怕只是口头的,只是暂时的,他也知道自己会有指望。
最要命的是,这是他打的赌里,最紧要的部分。
阿俏久久地盯着宁有信,过了好一阵,才说:“有信哥,我只能只能回答你,哥哥,永远是哥哥!”
宁有信轻轻吸一口气,觉得心口最后一丝暖意也渐渐散去了。
内心深处,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阿俏是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人。可如果她不是这样一副性子,或许他也不会这么爱她。
“那么,如果,你和沈士安两人之中,有一个人注定要死,你会怎么选?”
宁有信周身的气质这时候彻底冷下来,不带半点活气儿。他突然从腰间将一柄左|轮|枪取出来,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桌桌面上。
他记起何文山说过的话:“永远不要考验人性,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反倒是阿俏,低头眨了眨眼,将眼里浅浅一层泪花俱都收了。她知道有信早已拐进了死胡同,与其说,如今是她与沈谦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倒不如说是宁有信自己深陷死局,怎么也走不出来。
“这柄枪里,只装了一枚子|弹。要么给你,要么送给他。你会怎么选?”
阿俏低着头,望着桌面上那柄武器,缓缓伸手,将这武器拖过来,搁在自己面前,抬头朝宁有信笑笑,说:“有信哥,这很简单。”
到了这当儿,被有信一逼,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儿,答案其实就是很简单的。
“我与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不会跟他客气,他也不会跟我来虚的。我们俩就是这么一对夫妻。”
“所以,即便有武器,也绝不会横在我们夫妻之间。”
说话之间,阿俏已经将那柄武器托在手里,轻轻地摆弄摆弄,突然拉了枪栓,稳稳地双手托着,指向宁有信。
“有信哥,我完全无意伤你,但只请你高抬贵手,告诉我士安现在在哪里!”
与此同时,宁有信也毫不客气地掏出自己的另一枝枪,指着阿俏——这一柄,却是弹匣满满,一扣扳|机,就立即能致人死命。
“阿俏”
宁有信此刻脸上再度泛起红潮,点着头说:“我果然还是不如他明白你!”
他开口,飞快地往下说:“你手中这一柄里头,只有一枚子|弹,第一枚很可能是空弹,所以,你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能杀死我!”
“而我这柄只要一开|枪,就能立即杀了我最喜欢的人”
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可是宁有信说到这里,口中突然喃喃地道:“我原来以为,世上没有哪个人,会爱别人胜过爱自己”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是,是我输了!”
阿俏一怔。
什么输了?
“我宁有信,言而有信,愿赌服输!”
宁有信突然仰天“哈哈”一声笑,说着调转枪|口,冲着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扣扳|机。
这扳|机扣下的时候,他觉得热血尽数涌上了头,心口那一块却冷似冰,没有半点儿热气。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爱阿俏胜过爱自己。
只是这爱,她却不肯给回应。
在倒下的那一刻宁有信觉得心头痛到极致,相反额角伤处却并没有多少痛感,可是他想:好歹终于解脱了。
一阵眩晕袭来,宁有信见到阿俏惊慌失措地抛到手中那柄左轮,冲过来抱起他的身体。他看见阿俏眼里的泪水。
他突然有一丝后悔。
阿俏也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却是亲人之间的手足之情,永远互敬互信,互相扶持——这一点子爱,其实足够支持他再走下去,再看很多风景,再去寻找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
只是像他这样,不敢面对人生的懦夫,阿俏给他的亲情,他想,他从此再也回应不了。
阿俏扶着宁有信,沈谦也恰如其时地赶到她身边。
“别怕,是橡皮子|弹!”沈谦笑着安慰妻子。
宁有信身边所有的武器,其实都早就被沈谦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掉过包了。
“那他,那他”阿俏去检查宁有信额角一个浅浅的伤口,替他擦去血迹。
“他抠扳|机时枪口离自己太近,现在是被震晕过去了。不怕的!”
沈谦望着妻子,柔声安慰。
还有什么,比躲在一旁,听见所爱的人亲口袒露心迹,更加令人心怀舒畅的事呢?
这一回,沈谦只是和宁有信打了个赌。
早先宁有信为何文山利用,甘愿做对方手里的一把刀,前来浔镇图谋刺杀,未始也不是因为阿俏。
沈谦却知道,这一阵,无论是宁有信死,还是他亡,都会在阿俏心里,留下难以弥合的创伤。所以他才定下此计,借宁有信的自尊心与“言而有信”的秉性,来一场豪赌,挽救对方的性命,与人生。
他早想到宁有信恐怕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中做手脚,也想到阿俏可能会刻意说些好话,来安抚宁有信。只是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到了最想听到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待宁有信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卧在故乡老宅自己的床榻上。他一时恍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我这不该是已经死了么?
这般死而复生之后,原本一心求死的宁有信,心里便慢慢有些转过来。
他披衣坐起,推开卧室的房门。水乡晨间的雾气在院里弥漫着,宁有信闻见熟悉的香味——那是他的母亲张英在厨下给他下他最喜欢的三鲜面,还有香喷喷的油炸凤尾鱼。
听见宁有信的动静,张英赶紧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傻孩子,这么急赶回来,也不向家里打声招呼,竟还走夜路,看把你摔的,磕破了头!若不是阿俏他们两口子把你送回来”
宁有信伸手摸着头上缠着的纱布,此刻再听见阿俏的名字,心里陡然一阵酸涩,可也清楚得很:他是,终于,无可奈何了。
“饿了?”张英见儿子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塞了筷子到他手里,“面刚出锅,快去趁热吃!”
宁有信怔怔地接过竹筷,一时觉得母亲殷殷的眼神难以辜负,而空气中那股子熟悉的气息,人间烟火的味道,一时也难以割舍
此时此刻,阿俏与沈谦正手挽着手,立在水乡小镇的一座拱桥上看风景。
在他们面前,水乡早起的人们早已开始忙碌。河道之中不时有小船来回穿梭,驶过这里的人们,大多抬起头,向阿俏打个招呼:“阿俏姑娘,恭喜你啊!”
第215章reens。()
阮清瑶将煤球炉子的温度调到最小,然后往干干的铁锅里倒了一点事先准备好的黑芝麻,在铁锅里满满炒制。
没过多久,芝麻特有的香气就满满溢出来。有路过的妇人向她打招呼:“阮小姐,又做芝麻糊了啊!”
阮清瑶“嗯”的一声。
她不是阿俏,不会做别的甜食,唯独这一件,做起来很简单,只需要静下心,话一点儿水磨功夫而已。
然而阮清瑶却哪里静得下心?
她知道,会诊已经结束,周牧云不久就要动手术了。一想到这个,她就百感交集,一时怔怔出神,手底下就慢了下来。
“不好!”
等阮清瑶醒过神,立即闻到一股子焦糊味儿,赶紧去将铁锅提了起来,一时又烫到了手,但好在——那些芝麻,不算太糟糕,将最糊的那些去掉,剩下的应该还能用。
她将炒好的芝麻盛出来,细细地研成干粉,再另炒一份糯米粉,与芝麻粉调在一起,最后用开水将粉调成糊,这黑芝麻糊就调好了。
她回到病房外面的时候,刚好遇见周家人探视过周牧云,从房里出来。
周逸云落在最后,便与阮清瑶打了个照面,见到阮清瑶这样一副脂粉不施,梳着一头短发的模样,忍不住也吃了一惊,眼神送来关切的询问。
如今的周逸云,完全是一副上海时髦少奶奶的装束,妆容精致,头发是精心烫过的,与阮清瑶如今的颓态不可同日而语。阮清瑶知道周逸云终于嫁了,而且嫁得还不错,心里虽然为旧日老友感到高兴,可是她此刻站在病房门口,将头一低,不敢和周逸云打招呼。
周逸云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明白什么,只叹了口气,冲她摇摇手,转身走开,去追周家人去了。
阮清瑶则走进病房,将那碗黑芝麻糊递给周牧云,小声说:“你喜欢的,趁热吃,别凉了!”
周牧云听见她说话,面上便一喜,伸手摸索,接过了阮清瑶手里的碗,举匙尝了一口,眉头立刻微皱,随即舒开,赞了一句:“好吃!”
可是他神情里那一点儿异样,哪里瞒得过阮清瑶,阮清瑶立时将碗从周牧云手里抢过来,自己尝了一口,这才尝出了芝麻糊里的苦味儿——她原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阮家二小姐,怎么会知道炒糊了的东西会有苦味?
到了这时,阮清瑶免不了自怨自艾:“瞧我,真是没用!”
怎么就忘了先尝一尝?
妹妹千伶百俐,到她这里,就只有笨手笨脚。
“我去给你重新做一碗去!”
阮清瑶托着那只碗,转身就走。周牧云伸出手,想去拉她,因为目不视物的缘故,顿时拉了个空。
“我不也和你一样没用?”
周牧云苦笑着。
他侧耳听听,女人早已去得远了。
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冒出一句:“这芝麻糊,你要是天天做,我就天天吃,吃一辈子。”
说到这里,一股子巨大的酸楚忽然涌上心头。
当年他是怎么说的?——“我盼着一辈子都能吃你做的饭!”
可是阿俏却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
他也曾真爱过阿俏啊,可是爱情毕竟得是两个人的事才行。
“瑶瑶——”
周牧云捂着心口低唤一声。
——他其实是多么自私啊!
明明知道每唤一声那个名字,都是在对方心口上撒一把盐,可是他还是如此做了,像是饮鸩止渴一样,不断满足自己虚幻的想象,却也不断地伤害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