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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江妈妈的转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作为旁听者,都觉得苏小姐这亲事悔得,简直得不偿失。
好苦好可怜的样子。
忘性大的八卦群众若是听了苏小姐的亲事后续,八成会为苏小姐拘一把辛酸泪。
就是不知陆念稚听了以后,又会是什么想法……
杜振熙神思不属,嗯嗯啊啊的陪江氏用完晚膳,回到霜晓榭只觉身心俱疲,倒头抱着棉被想事情,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像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惊讶地看着身穿喜服的陆念稚头顶幸福光环,一步步走向穿着嫁衣地女子,长指挑开红盖头,露出一张模糊的俏脸。
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认定,那张尘封记忆中模糊的脸,是苏小姐的。
苏小姐笑中带泪,陆念稚失而复得,二人举杯勾手,扬起脖颈在一片喜炮声中喝下合卺酒。
杜振熙脖颈一梗,顿时被恶梦吓得惊坐起,攥着被角大喘两口气,才发觉已然天光大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都不认得苏小姐的脸,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了解陆念稚,好马不吃回头草。
虽然陆念稚是老狐狸不是老马,但陆念稚是个爱吃嫩草的老牛!
而且现在的陆念稚,已然不爱红装,爱“男风”。
杜振熙瘪着嘴自认嫩草,那么陆念稚,能坚定地做她的老牛吗?
她该相信陆念稚的,不是吗?
杜振熙想到这里不由一愣。
她相信陆念稚,陆念稚相信她吗?
陆念稚凭什么相信她?
她甚至,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陆念稚的心意。
杜振熙瘪着的嘴角瞬间僵硬,正脑子混乱间,就听桂开在外禀报道,“七少,大少来了。”
不等杜振熙穿戴完毕,就听杜振益喊着“七弟”,自来熟的往二进院落里钻。
杜振熙整装迎出去,就见杜振益手里晃着厚厚几本账册。
她开始忙码头船队的事后,奉圣阁里的当铺营生,就交给了杜仁和杜曲,杜振益卯足力求表现,便接手了账册管理,半个月来霜晓榭核实一次收支。
当铺物进钱出,物出钱进,掌事的又是东府名下的管事,倒不怕杜振益偷动手脚闹幺蛾子。
杜振熙只当杜振益是来交差的,刚想请人坐下说话,就见杜振益一脸激动的凑上来,随手把账册往桌上一拍,八卦道,“七弟,你猜我刚才从外院过来,在门房那里瞧见了谁?”
能令杜振益有兴趣的无非两件事:钱和女人。
既然是在门房碰见的,那就是女人了。
杜振熙顿觉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就见杜振益急不可耐,卖关子卖到一半就自己破了梗,“苏小姐!那个和四叔议过亲,最后嫁去京城的苏小姐!”
他比杜振熙年长,记事起没少听苏先生的事,也曾见过几次苏小姐,甚至还曾私下跑去官学,偷看过苏小姐。
能令杜振益感兴趣的女人只需一个条件:美。
杜振益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意犹未尽的自顾自说道,“听说昨儿苏家的管事妈妈就来过?七弟,你听说了没有?苏家丢了官,苏先生又去了官学任教。苏小姐大归娘家,叫夫家磋磨得膝下空虚,外头都传开了……”
杜振熙懒怠听杜振益老调重弹,握拳抵嘴干咳一声,直指重点,“苏小姐……很美?”
她问得突兀,却戳中了杜振益的点,半点不觉古怪地秒答道,“美!”
不怪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珠儿好。
这女人啊,还是得经过事儿才能显出风韵来。
就像那苏小姐,虽嫁过人又有个寡妇的名头,却半点不削弱身为妇人的美,反而另有一种小姑娘没有的风情。
“可真看不出来,苏小姐只比四叔小两岁。”杜振益一开口险些蹦出出格字眼,惊觉眼前是他招惹过的七弟,忙硬生生改口道,“听她在原来的夫家过得那样不得志,倒看不出半点被磋磨的痕迹。所谓天生丽质,大概就是指苏小姐这种人了。”
说着想起陆念稚,不由弹舌道,“怪不得四叔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当年会肯应下苏家这门亲事。”
少年慕艾,苏小姐年少时指定比现在更美更嫩,他表示理解陆念稚当年的选择。
杜振熙则表示出对杜振益的不耐烦,打断杜振益的溢美之辞道,“人呢?”
杜振益反应了三秒,才明白杜振熙问的人是指苏小姐,顿时惋惜道,“往清和院去了。七弟,你怕是无缘瞧见美人了。苏小姐来杜府,要拜见也是拜见老太太,可轮不到我们这些少爷。”
以前只觉得杜振益不着调,今天才知道杜振益好烦人。
尤其是那张噏噏合合的嘴,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
杜振熙眉头微皱。
心头这股挥之不去的烦躁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恶梦,她才会对苏小姐的到来这么……不安?
杜振熙摇摇头,想要甩掉这个令人不快的想法。
江氏也摇摇头,原本还带着礼貌微笑的脸冷了下去,抬眼问江妈妈,“我这个老婆子是快死了还是怎么着?怎么我自己还没感觉呢,这一个两个就连着往我跟前哭个没完?”
昨天是苏妈妈,今天是苏小姐。
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哭哭啼啼。
嚎谁的丧呢!
江妈妈心下同样厌烦,心领神会的赔笑听着江氏自黑,果断不接话。
下首低头抽噎的苏小姐身形一僵,掩在巾帕之下的俏脸,转瞬苍白。
192迟来的悔意()
苏小姐抬起头来,苍白脸上的泪痕透明得令人心颤,语气却带着不卑不亢的娇骄,“是我一见着您就忍不住心情起伏,一时失态还请老太太勿怪。我绝无招您晦气的意思,只是一想到家中母亲,这泪就止也止不住……
昨晚苏妈妈回去后,母亲一听您还肯那般善待苏妈妈,对苏家曾做过的错事不但没有半点微词,还特意为父亲、母亲挑了上好的药材……母亲又是悔恨又是愧疚,恨不得立时就来您跟前请罪,偏舟车劳顿,又心情郁结,半夜就请了大夫。
今天我厚颜来见您,一是受母亲托付,代母亲向您老告声罪;二是为我自己,只要一想到您从前那样疼我,我就无法在家中安坐。只想着能来见您一面,也算全了以前的情分……是我无状了,老太太千万别因我动气……”
含泪说出的话没有半点凄苦,得体的微笑映着泪痕,即脆弱又坚强,越发有种矛盾的美。
眼前人险些成了孙媳妇,追溯当年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真心疼爱?
江氏面色微缓。
同为女人,单论苏小姐曾生养的儿女都没能站住,她就无法像“送”走苏妈妈那样,硬起心肠不见苏小姐。
老了老了,心也软了。
更枉论往事已矣,她已经不在乎苏家如何,要是真把苏家人都打出门去,外人眼中杜府反而成了没理的那一方。
世情如此,就爱畸形地同情“弱”的那一方。
江氏心下自叹,开口问,“苏先生可好?”
直指红心,并不接苏小姐的话茬。
杜府的态度,果然如苏妈妈所说,如苏太太所担忧的,竟令她们无处施为。
也因此,苏太太选择“病倒”不露面,直接让苏小姐代母登门,倒是算准了江氏不会不见。
苏小姐心中晦涩,抬手抹着泪,笑答道,“父亲能重回官学,多得定南王抬爱。才刚安顿好,昨天就往定南王府谢恩去了。夜里说是喝多了,宿在定南王府的客院里,只打发小厮回来传话,说是和定南王相谈甚欢,席间多得恩然哥哥照应,才没有醉到在王爷面前失态。”
这些事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江氏开口问,她没有不如实回答的选择。
江氏眉眼越发舒展。
苏先生还算拎得清,拜帖一事果然是苏太太自作主张,而陆念稚到现在都没有让人传口信回来,就说明苏先生自知理亏,无颜再和杜府修好,也代表陆念稚的态度。
杜府再无和苏家做通家之好的可能,也没有必要。
不必细品那一声“恩然哥哥”,她自然看得出苏小姐的小意态度,和悔悟情绪。
可惜,迟来的悔意,终究是太迟了。
江氏边抛了个小眼神给江妈妈,边笑看苏小姐道,“在外人人都称恩然一声’四爷’,苏小姐如今也该改口了,没得叫那不懂事的人听见,凭白误会苏小姐。”
苏家人,现在和杜府的关系,连外人都不如。
她再心软,也有限。
江妈妈立即接口,语重心长的提点道,“正是老太太这话。为着苏小姐好,这些细枝末节才是最不能出错的。苏小姐虽大归了,到底嫁过人生养过,我们四爷倒是立业了,却还没成家,现如今您再叫小字、哥哥,不合适是小事,给自己招惹闲言碎语就事大了。”
不懂事的是苏家人,不想招惹闲话的是杜家人。
苏小姐听得明白,脸上却满是饱含痛楚的茫然,“当年是家里对不起恩然哥哥。您……是不是还在怪苏家,不肯原谅我?”
先是苏家再是自己,这话说得真妙。
江妈妈不用看江氏的眼色,就道,“苏家是书香门第,苏小姐从小就最是明白事理的。我说句糙话您别嫌难听,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苏小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若是真一心惦记她家四爷,当年闹婚变的时候,怎么从头到尾都不见苏小姐有何表示?
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另有心思,既定事实不是哭一哭、说一说就能推翻不认的。
苏小姐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单薄,她忍泪望向江氏,“老太太……”
“江妈妈仗着是我身边的老人,什么大实话都敢说。你别往心里去,啊?”江氏笑得慈蔼,说的话可半点不和缓,“江妈妈也是为你好。说来你我都是寡妇,我就倚老卖老提点你两句:如今大归娘家了,孝敬父母是一,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二。
左右苏家只得你一个,倒也省了看兄弟妯娌脸色的麻烦。就像我,没事擦擦老太爷的牌位,辟个小园子种种菜,做些小食给家里人换口味。到我这年纪,还能没事去外头蹓跶。等将来呀,你也能像我这样,过得轻松自在,再没有琐事好操心的。”
既然不守夫孝就急着和离大归,就该乖乖当好大归娘家的寡妇,好歹挽回一点苏家书香门第的规矩和名声。
顺着苏妈妈喊声“苏小姐”,是给陆念稚的座师——苏先生面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念稚还肯“照应”苏先生,她自然不会吃饱撑的拆自家人的台。
她是陆念稚的祖母,不是苏家的圣母。
江氏驾轻就熟的端茶,笑容愈深,“我这有些小食和药膳方子,你若是怕在家闲得慌,只管拿去学上两手。也好给苏太太调养调养。”
少操不该操的心,也别闲得再来套旧日情分。
情分什么的,不存在,早就不存在了。
苏小姐起身命下人接过方子,垂头行礼的脸上已无人色。
只渐行渐远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
江妈妈收回视线嘴角一撇,“我算是看明白了。苏太太难道还想着把人塞回来?我们四爷清清白白何等人物,犯得着穿破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