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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氏只恨自己不曾学过丹青,画不来这美好的瞬间,留不住它好日后回忆。站在女儿身后看得许久;忽而蹑脚走近,抓住女儿的腰故意哟了一声。
陆敏满心想着如何对付半夜爬墙的赵穆,全然未曾防备;猛然叫母亲一吓;果真神魂俱飞,叫母亲仰抱入怀中;才算收回心神。
重生是件怪事儿;但并不是全然没有。陆敏幼时;隔壁靖安坊一个姓余的小娘子;就曾重生过。那余家本是长安世家;族中出过一朝宰相;二三品的大员更是代代不绝。
余娘子是余家支脉,幼时也不过平平凡凡的小姑娘,大约也是十岁的时候;她在街头拦那余家家主余侍郎余洪的轿子;说曲江池上大桥要塌,若余侍郎此时过桥,必会坠入池中溺亡。余洪虽不信,但架不住余娘子拖缠,赶到大桥边时,果真石桥轰然而塌,轿上七八个行人,两顶轿子全砸进池中,死了至少十几个人。
余洪当时并不说什么,以救命之恩将这余娘子接回了主家,并以亲女待之。
余娘子从一个支脉家的穷姑娘,一举成了世家小姐。
当然,在长安百姓们的眼中,这件事也就此而止了。但陆高峰与余洪私交颇好,某日余侍郎与陆高峰闲聊,恰陆敏在旁斟茶,陆高峰问及那余娘子近况,余洪吹着茶沫,淡淡道:“杀了!”
陆高峰问道:“为何”
余洪一笑道:“人生的妙处,便在于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皆无定数。这种预知先兆之人,也必须杀之,否则乾坤不就乱套了么!”
陆敏还记得父亲当时也是一笑:“杀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人生在世,还是活在无定数中的好。”
陆敏当然不怕父亲杀自己,她怕母亲怀孕,怕她要难产,这种事情却不敢告诉她。毕竟她在十岁前,一直是个缠娘的孩子,怕母亲会误以为自己是变着法子要留自己一床睡,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子的胡搅蛮缠。
遂专心等着父亲,想等父亲回来之后,和盘托出自己重生的秘密,并劝父亲从此在床上收敛。
*
隔壁兴善寺中,赵穆搬进来已经两天了。
储君自请辞去太子之位,并离宫修行,此事在朝在野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其母萧后被废已有两年,朝臣也知赵穆的太子之位早已岌岌可危,献帝之所以不废,也不过是碍于父亲敬帝罢了。所以倒也有所准备,并不惊讶。
今天兴善寺中香客络绎不绝,而且个个皆是当朝显赫家的亲信小厮们,一双双贼眼嘁溜嘁溜四处乱瞅,也是要看看前太子赵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连御林军也不曾派来保护,只命心腹暗中监视,显然献帝已经将三儿子的生死扔给老天爷了。
东宫两年如同冷宫,赵穆早已习惯被弃,倒也颇为淡然。他一路转遍整个兴善寺,挑了最后一进主持方丈的屋子,然后鸠占鹊巢,就此住下。
连着两天一夜,献帝的心腹积德法师不敢闭眼的监视着,只见赵穆跟随一众僧人们四更即起,窝头稀粥似乎也吃的颇为香甜,方丈请他做早课午课,他也全不推辞。
皇子出家不比凡夫着粗褐衣,是绫面黑色僧衫,以示其与凡僧不同。他坐在一众年龄相仿的小沙弥中间,黑衣白肤,长目微垂,仿如浊世中一朵青莲,清瘦出尘。
献帝交待过,只要赵穆敢出兴善寺一步,便是欺君之罪,可调御林军直接捕之。
积德法师拥授意寺中管伙食的僧人们好生照料三皇子的饮食,所以饭是馊的,菜是剩的,就连窝头都是发了霉的。
皇子即便落发,也是皇天贵胄,就算寺中方丈,也不敢在言语行动上怠慢,更遑论别的僧人?
但折辱人不在大事,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积德法师连着送了几顿馊饭,只等赵穆怒极之下出寺,回宫告状,自己正好带御林军捉拿他。
谁知两顿馊饭竟未吃坏三皇子的肚子,到午休时,三皇子仍还稳稳的呆着,这可急坏了积德法师。
*
赵穆躺在床上玩根玉簪子,见傅图一身的土进屋,一枚青枣打过去,问道:“她在做什么?”
那个她,当然是陆敏了。傅图道:“逗狗!”
赵穆不死心,再问:“还有了?”
傅图想了想道:“与她母亲坐着聊天儿!”
赵穆颇烦躁,再问:“她就没有要过寺来烧柱香的意思?”
傅图摇头,心说女人心,海底针,我那里能知道一个小姑娘的想法。他默了片刻,想起陆敏方才在后院中的种种举动,忽而凑过来,悄声在赵穆身边耳语起来。
赵穆听罢,转身看眼窗外,给他们顿顿馊饭的积德法师两只贼眼嘁溜嘁溜,佯装扫地,耳朵乍的比兔子还高。
眼看已是晚饭时,用罢晚饭,再做罢晚课,虽天还亮着,郭旭早早便关上了后院大门。
积德法师不敢懈怠,两只耳朵搭在门上细听,隐隐听到院子里傅图与郭旭两个在说话,皆是骂寺中僧饭难吃,劝赵穆今夜前往隔壁,到明威将军陆高峰面前陈明委屈,请他上呈奏折,请献帝再复太子之位的话。
正愁抓不到小辫子好邀功,积德法师嗷的一声便走,亲调两百御林军,只待今夜将那半夜出寺门的前太子抓个现行。
*
这厢月亮都出来了,陆敏终于等到门上一阵脚步声。哥哥微熏,父亲直接大醉酩酊,也不管儿女都在面前,上前揽过妻子的肩,抱着就在她那嫩嫩的唇上狠狠嘬了一口,再一把打横腰抱起,直奔主屋。
“容妈,把小麻姑抱走!”走到正房台阶上,陆高峰忽而回头,来了这么一句。
陆敏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谁知道父亲竟然喝醉了。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平日是个儒雅君子,至少人前会有点节制,但只要喝醉了酒,大约天皇老子也管不住他睡妻子。
偏偏微熏的陆严还不肯睡,拉着陆敏的手回西厢,两手掬过陆敏的脸,酒气熏熏叫道:“小麻姑,你不知道哥哥多爱你!”
陆敏两眼觑着正房连灯都不亮,便知道父亲连洗澡的功夫都省了,这是直接准备干正事儿了。她用力往床上压着陆严,见容嬷嬷递了帕子来,边替他擦脚边叫道:“哥哥,你才多大的孩子,竟也学大人吃起酒来?
陆严叫道:“小麻姑,百闻不如一见。往常听人赞窦师良千古第一才,我是不信的。今日一见,才知他的风度果真优雅,谈吐真真叫人折服。听他一席言,才知原来那些夫子,皆是狗屁不通!”
陆敏切了一声道:“快洗洗睡吧,师父再好也不过领路人,还得学生自己用功才能有前途,有这欢喜劲儿,不如多读两篇文章是正经!”
陆严傻笑了片刻,忽而扯住陆敏:“对了,他还问起你,托我带样东西给你。”
陆敏急着要想办法折散父母的好事,心不在焉问道:“我与那窦师良素不相识,他有什么东西好带给我的?”
陆严从怀中摸索着,摸出一对玉色血红的镯子来,道:“窦先生说前几日在皇宫里,不小心磕坏了你的镯子,出宫之后拿着碎玉各处比对过,才知你那是鸡血玉,所以他又托人从广西采了块鸡血玉回来,切了两只来赔你。”
接过那对镯子,陆敏忽而忆起自己与那窦师良,相识自何处了。
那是太后千秋宴前不过两三日的时候。陆轻歌授意她在千秋宴上敬献灵丹,以能讨得窦太后欢喜。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陆敏觉得自己一个人讨太后的欢喜,不如带上赵秉一起。
丹砂不好寻,恰秋季望仙台下一从从的红豆成熟,颜色鲜红光亮,晶莹润泽,比之朱砂还要艳上几分。她遂带着小赵秉一起到望仙台下采红豆,串成手串儿,准备叫赵秉将红豆手串儿假作朱砂,用以献给太后。
俩人串豆时,有个男子一遍遍自望仙台下绕过,他一席朝衣宝带,腰间苍玉亮闪,眉清目秀十七八的样子,虽年青,但凭官服便知是个一二品的重臣。
他初时温和从容踱步,绕了几圈子之后渐渐焦急,因时时见两个孩子在亭子下的草从里串着豆子,遂忍不住上前央告,问陆敏:“但问姑娘,你可知祟明门怎么走?”
陆敏与赵秉两个十分热情,领他上望仙台,指着那黄叶掩映中的重重楼阁道:“瞧见没,出这望仙台,从绫绮殿和宣微殿中间的夹道中穿出去,直直一条路,就是祟明门。”
窦师良谢过而去。谁知过不得半刻钟,他又绕回来了。
大约他当陆敏是赵秉身边的婢子,上前道:“姑娘,得劳烦你与五皇子带我出宫了,我实在找不出去!”
兴善寺()
陆敏本是一幅热心肠;带着赵秉一路蹦蹦跳跳;要送窦师良出宫。一路上三个人聊的很开心;窦师良赞那红豆手串好看;她和赵秉还送了他一串。
后来赵秉走的太疾半路差点摔倒;陆敏先去扶;窦师良再去拉;三个人扑成一团。
她的镯子大约就是在那时候被磕破的,窦师良还丢了一只玉簪,她回程的时候捡到;转交给陆轻歌了。
*
陆敏仍将镯子丢给陆严:“这些顽意儿宫里一大堆,我不要它,你明日见窦师良;仍旧还给他呗!”
上辈子统共见过三四回。身为太子少傅兼御史大夫;窦师良一件玄色便袍,气势汹汹逼入皇宫抢亲;与陆轻歌两个在清宁殿将她如扯絮般扯来扯去的那一幕;到如今陆敏还记忆犹新。这个人;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再有任何交集往来。
今夜容嬷嬷陪陆敏睡;见她两只眼睛瞅着黑灯瞎影的正房;拽着她的小细胳膊儿劝道:“麻姑;你不是想要个弟弟妹妹么。你父母睡在一处,才能跟你生个小的出来。咱们将军才刚回来,你便想要夫人陪着睡;也得等将军走了以后;好不好?”
陆敏仰头望天,弯月如钩。她本来抱定主意与赵穆再不肯有任何瓜葛的,可这会儿却暗暗希望他三更半夜再爬一回墙,那样就可以阻止爹娘的好事儿了。
主屋里疾风摧落叶,暴雨打花枝。
陆敏的闺房在后院,起势比别的房子略高,下面一层置物,上面才是陆敏的卧室。这样的女儿闺房,俗称绣楼,长安城中但凡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有。
陆敏待容嬷嬷睡着了便爬起来,弹弓小石子俱备,居在高窗上,远远瞧着清亮亮的庙墙上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来,瞄的准准的小石子打出去,石子打入狗窝,大黄纹丝不动,仍是懒懒的睡着。
是个清清瘦瘦的黑影,看身形应当就是赵穆,他并不下高墙,沿瓦走了一圈,躲到了狗窝后面。
陆敏暗暗有些后悔自己惊动了赵穆,狗未打醒,爹娘早已入巷,自己回来几天,竟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正自郁闷着,忽而头顶瓦片悉悉祟祟,似乎有人在上走动。她乍耳细听,不止一人,巷子里脚步声乱走,显然今夜来了许多人。
陆敏刹那间神识全开,一只小弹弓握的紧紧,便见狗窝后的赵穆打开主屋的后窗,从窗户钻了进去。
他身形太快,她的小弹弓一击竟落了空。
随即,她头顶上的那个人也跃入后院,跟着要进主屋。
一枚小石子打出去。那人本欲入窗,受了一击,疼的捂着耳朵在院子里乱窜。陆敏一枚一枚,石子如雨落,逼的那人几步窜上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