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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灵芸猛忽而发狂,猛然扑向陆敏,伸手便要抓她的头发。
围观的皆是宫婢与姑姑们,大家七手八脚来撕,扯腿的扯腿,撕头发的撕头发。
恰这时候,人群外一声吼:“那里来的贱婢,竟敢咆哮麟德殿?”
李禄带着两列威风凛凛的大太监走了来,见众姑姑们撕着李灵芸,抱臂一笑道:“原来是罪官李密的女儿。你爹今日吃了铁枷板,刚进天牢,皇上因你慷慨解囊资助战事,特免了你的罪,将你赐给豫亲王赵稷为妾。
李良女,谢恩吧!”
李灵芸被吓的花容失色,张嘴半天,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她和赵稷都见识过彼此最虚伪,也最丑陋的一面,她还曾无情拒绝了赐婚,只为嫁给皇帝。此时再给赵稷为妾,还不得叫他羞辱死?
李灵芸大叫:“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李禄挥了挥手,立刻有内侍将她拖猪狗一样拖走了。
*
傍晚在麟德殿吃饭,桌上水仙初露苞蕾,暖意浓浓。
陆敏见有一盘板粟炒鸡,挟了一筷子来尝过,连连点头:“味道不错。”
皇帝刚从校场回来,解了外氅犹还觉得热,没有吃饭的胃口,望着一桌子的菜,仍在吃茶。
陆敏又挟了一筷子,自己抿着嘴儿嚼的香甜,隔桌掬手送了过去:“果真好吃,皇上快尝一口,板粟而已,锅边素,不碍事的。”
皇帝一双剑眉微拧,往前凑了一点,牙咬上那块所谓的板粟,其实是块鸡肉,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并不怎么好吃。
她在对面却乐的笑开了花儿:“瞧瞧,不止鸭肉,鸡肉也很好吃吧!”
皇帝渐渐有些苦恼,后悔自己不该尝她调羹上那块鸭肉。肉本身并不好吃,他馋的,是她每每吃东西时那种分外满足的香甜。
郭旭走了进来,在皇帝耳边说道:“皇上,豫亲王如今就在殿外,等着谢恩,奴婢要不要将他推到明日?”
皇帝本无胃口,索性搁了筷子:“叫他进来!”
他见陆敏也搁了筷子,低声道:“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陆敏只得又拿起筷子:“那您了?您不吃了?”
皇帝笑了笑,道:“朕此时不饿,晚上等着吃你!”
他掐指算着她的月信了,知道她今天月信走了。看她颊上顿时两抹绯红,一笑,还想再逗一句,豫亲王赵稷已经进来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兄弟足足过了三息,问道:“老四这是,跌阴沟里摔的?”
赵稷手里拿着件披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椅子上坐了,寒声道:“傅图打臣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原本他还知道避人,这一回直接带着虎贲军入臣弟府宅,当着一府人的面,将臣弟打成这样,皇上若还说不知道,臣弟也只能认了。”
皇帝默了片刻,算是认下此事:“朕会吩咐他,往后无故不准再靠近豫亲王府半步。”
赵稷顶着张被打青的脸,大约也觉得给皇帝看够了,丑也出够了,起身道:“臣弟拜谢皇上赐妾之恩,若再无事吩咐,就告辞了。”
他出门时额外看了陆敏一眼,见陆敏还在埋头吃饭,眉目间有些苦涩,又有些嘲讽,鼻子里冷嗤了一声,转身走了。
只待他一出房门,陆敏便搁了碗筷。
皇帝早已急不可捺:“吃饱了?那朕命人去备热水叫你洗澡,如何?”他为了等晚上那一口,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专心只等她吃完。
陆敏道:“您吃完饭,不是还要去校场疏松疏松筋骨的么?奴婢这儿还有些事儿未处理完”
“在床上一样能疏松筋骨,又何必去校场!”皇帝打断她,自己率先起身,往寝室而去。
陆敏默默坐了片刻,郭旭在门上探头探脑,当然是皇帝使来催她的。她自架上抽了本书下来,足足读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入寝室。
皇帝大约一直在格扇门上等着,她才进去半个肩膀,他已经十分熟捻的,来解她的衣服。
陆敏呀呀轻叫着,连连拍他的手:“您能不能叫我自己来?”
隔间里分外的热,以腕试,浴缶里的水也正好适温。她以为皇帝还在外面,解衣坐进浴缶中:“昨夜皇上半夜忽发伤感,奴婢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您又派傅图跑去打赵稷。”
好吧,鸡腿在窝里
她亦在吻他的脖子,碾磨到耳侧时,轻声问道:“每日打一回赵稷,您就能走进奴婢心里了?”
皇帝道:“谁叫昨夜陆姑姑来了月信,朕一腔火气无处发泄,只好去揍他。若你今夜能消了朕的火,从明儿起,朕绝不动他一根手指。”
陆敏掰起皇帝的脸,一双沾着水的手指在他眉间轻抿,两道英挺的剑眉湿了水,齐齐下弯,将他原本凌厉的五官晕染的份外柔和。
她道:“您可以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如此肆意侮辱,他心中恨你,若使起阴招来,防不胜防,您又何必呢?”
皇帝故意要激怒她:“朕便活生生打死他又如何?难道你心疼他?”
次日,陆敏一整日都未能下床。待他夜里回来,自然又少不了两回,如此连着七八日,陆敏掐了掐日子,眼看到了李禄说的,每个月最关键的那几天,连忙装个肚子痛,躲回了宫女房。
*
腊月三十这日,皇帝特特儿准假一日,让陆敏回陆府,与家人一起过年。
她一个肚子痛装了整整半个月,去告假的时候,皇帝脸色极其难看,默了半天,才道:“初一子时,朕陪你去西明寺上香!”
送陆敏回家的是傅图,颇意外的,他竟然还带着小塔娜。
事实上在和皇帝吵了一架之后,过了几天傅图就特地到麟德殿后殿一趟,说明自己腊八那天打赵稷,跟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他自战场上回来之后,一回东宫,发现塔娜不见了,再听说是赵稷带走的,一怒之下冲入豫王府,打了赵稷一顿,又抢回了塔娜。
他把塔娜抢回来之后,转手又送回陆府,如今塔娜就跟着包氏。
陆敏瞧这孩子眼神忧郁了不少,也不甚爱说话,揽过她问道:“怎么,在陆府住的不开心?”
塔娜摇头。
陆敏又道:“听说我爹给你报了女学,这些日子可去读书了?”
塔娜犹豫了片刻,道:“去了一天,可是所有的姑娘都躲着我,就连那女夫子,也不甚爱我,索性我就不去了。”
陆轻歌臭名远扬,又如今人人都知道塔娜是她的私生女,可以想象别人瞧见塔娜的脸色,肯定不会好。
陆敏道:“既不愿意去了,就索性叫我爹请个女夫子到家里教你,如何?”
烟火()
塔娜齿咬着唇;眼泪啪啦啦往下落着:“虽大家不明说;但我觉得哥哥们都不甚爱我;他们都说我娘不是好人。而且;我还隐隐听人说;我爹是火州一个最卑贱的奴隶;我压根就不是什么公主。”
陆敏劝道:“火州都已经亡了;烈勒也被剁了脑袋,是不是公主又有什么重要?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必也听大家说过不少;如今她已经死了,咱就不说这些。
陆府咱们那几个哥哥,人是顶好的。慢慢相处你就知道了;你才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别想这些没用的;多跟哥哥们相处;他们自然会爱上你的。”
“姐姐;你知道贱奴是什么吗?他们压根就不是人;他们跟牲口一样。”塔娜倔着脖子道:“我不相信我爹会是个贱奴;最次;我爹也得是个土司,否则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
陆敏听这孩子犹还执迷不悟,厉声道:“就是因为烈勒把奴隶不当人看;皇上才剁了他的脑袋。一个人;只要他不犯法不作恶,堂堂正正的活着,无论贵贱,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咱们大齐没有奴隶一说,你也不许再提这两个字,明白否?”
塔娜自出火州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尝遍世间艰辛,叫陆敏一声骂,居然也不生气,反而靠在她身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她如今经历的,恰恰就是陆轻歌最怕她经历的。身为母亲,她最怕的孩子知道自已卑贱的出身,回到大齐要受人冷眼,所以一直被烈勒掌控,心甘情愿陪同作恶。
她死了,果报应在塔娜的身上,身为孩子,塔娜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只能默默承受那种岐视。
世事便是如此,母亲酿下的苦果,她才尝了个味道,真正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了。
下车的时候,塔娜还未哭完,缩在车里不肯出来。傅图等了许久等不到人,索性一把扯了出来,将塔娜往肩上一扛,就那么扛进陆府去了。
包氏带着小陆磊也才搬回陆府不久。如今没了二房和三房操持,她少不得赶鸭子上架,学做起主母来。从厨房到祠堂,三供三拜,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陆敏像个小尾巴一样,抱着小陆磊跟在包氏身后,说些自己在宫里时遇到的新鲜事儿,整整儿跟了一日。到傍晚,包氏终于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出来。
陆高峰带着几个儿子,也是匆匆从城外赶回来,迎完祖宗,再祭祠堂,等坐到桌子上的时候,陆敏才看清几个哥哥的样子。
陆府四个男儿,一个赛一个的黑,皆跟陆高峰一样瘦,相比曾经那玉面佳郎的模样,如今一个比一个糙。
他们确实皆沉默了许多,一眼望过去四个闷葫芦,本该热热闹闹的大年夜,阖府之中冷冷清清,杯盘之声可闻。
吃罢晚饭,又坐在一处闲聊了会子,一府人少了大半,想强撑个欢笑也撑不起来。陆敏也看出来了,他们并非有意冷淡塔娜,而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像她在宫里一样,刻意收敛自己的喜怒哀乐,从恣意率性,变成了迎合生活。
他们只是长大了,从男孩变成男人的而已。
说好兄弟姐妹今夜一起到西明寺去上香的。临到走的时候,塔娜又不肯去了,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陆敏叫了几回叫不出她来,也就不再管她,任由她一人躲在屋子里哭。
大过年的,最是喜庆的时候,她进屋换了件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的长袄,又罩了件红刻丝镶灰鼠披的斗篷,红艳艳的喜庆,灰风毛衬着一张圆圆的小脸儿,在内室门上先就一探。
正在聊天的陆高峰转过脸,远远看女儿对灯一笑,粉腮含羞,双眸映水,还是纤细细的腰身,竟也有了二八少女的妩媚风流,仿佛当年妻子头一回换上汉装,站在门上娇怯怯等他来看时,她的忐忑,他的惊艳。
他一回发现女儿长大了。
女儿一笑,满室春晖,一身融融鲜亮的红衣,才衬着这个家有了些过年的味道。四兄弟竟也有些羞意,唯陆严夸了一句:“女大十八变,我家小麻姑果真是大姑娘了。”
四个哥哥围着两个小的一起出了家门,过如今大门紧锁的东宫,再往前半里地儿,便是西明寺。
大的都成了闷葫芦,唯小陆磊人小不知愁,一直在那儿念叨:“小姐姐,小姐姐!”
陆严一把堵上他的嘴,他更眨巴着大眼睛一声吭,只要一松手,他立马又开始念叨:“小姐姐,小姐姐!”
两个相差十四岁的兄弟犟起气来,陆严还要堵嘴,小陆磊猛然一口狠咬,咬的哥哥嗷嗷大叫。
他索性大叫了起来:“萧玉环,萧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