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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杜若同小内侍一道服侍客居在端本宫的朱瞻壑。
用过早膳,她吩咐丫鬟和内侍把东西撤下去后,到屋里帮朱瞻壑换脚上的膏药,却看到他在书房里站在桌前低头写字,神态悠然。
杜若撇撇嘴,世子爷倒是过得悠然自在,对他自个儿的伤一点儿都不上心,枉费她一直替他难过。
尽管朱瞻壑和孙清扬讨了她,但如今在端本宫里,她是仆他是主子,规矩也一样不能少,所以她轻声道:“世子爷,您坐下,奴婢给您换药。”
朱瞻壑应了一声,由着她服侍自己将手上的墨渍洗净,看着她粉嫩的脸上不同于以往的娇羞,笑着说:“不是和你说过,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吗?怎么又忘了。”
“奴婢要是乱了规矩,会被人说好没眼色的。”杜若换下他脚上的旧膏药,把新膏药贴上去,看到他皱了皱眉,心就无端地疼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更轻柔,轻声说,“有一点点痛,世子爷忍一忍。”
她白嫩柔软的小手抚过的地方,有种清凉感。
“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杜若没有抬头,声若蚊蚋:“奴婢愿意。”
“出去之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甚至,为了不让皇太孙以后找到,都说不准我们会去哪儿。毕竟,皇太孙上位之后,能否还像今时今日一般对我全无猜忌很难说,况且,有些事,就是他不想,也有那居心叵测的人帮他想,所以,我们的行踪不会告诉他们,你以后可再见不着你家主子了。”
“嗯——”良久,站起身后,杜若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主子也知道,她叫奴婢别问世子爷想去哪儿,若是世子爷想说,就拦着您,说是有些事,即使是皇帝也身不由己,何况是殿下。”
朱瞻壑怔了一下,“清扬妹妹不愧为我的知己,她全都想到了。没错,倘若暴露了行踪,躲过了这头,也躲不过那头。早早放下这些个牵挂,说不定能侥幸逃过大难,只是委屈了你,要跟着我浪迹天涯。”
杜若一脸的平静自然:“奴婢愿意。再一个世子爷不是说过吗?凭您种植牡丹的手艺,咱们也不愁饿着。而且,奴婢做得一手好针线、好饭菜,就是开个针线坊、小饭馆,也不会饿着。倒是世子爷,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这样出去,还不知能不能习惯。”
朱瞻壑听她所说,笑了起来:“哟,看不出我要娶的是个宝呢,这会做针线,会做饭菜,行,以后你家相公就混吃混喝,由你养活了。”
杜若见他又开始不正经,满嘴胡说,白了他一眼,又听他说什么“娶,相公”之类的词,甜上心头,那一眼就带了些娇嗔的神情。
看得朱瞻壑颇有些意乱情迷。
“杜若,我帮你梳梳头吧?”朱瞻壑见杜若没有说话,已经不由分说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又密又顺的长长黑发倾泻而下,散发着水般润泽的光。
杜若回过神来,忙闪身要躲,“世子爷,使不得——”
却在挣扎间,撞到了他的胸膛,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更加紧张。
“就让我给你梳梳头吧!”朱瞻壑柔和地说,声音轻微得像怕会惊飞她这只娟静娇怯的小鸟。
看到杜若还有些愣神,他笑道:“我以前一直想你的头发解下是什么模样,想摸摸你的头发,所以常揪你的辫子,令你一见我就怕,总躲着我。没想到今生里还有这样的机会,让我做你的相公,为你梳头画眉。杜若,我胸无大志,虽然生在皇家,却最讨厌那些个争权夺利、蝇营狗苟的生涯,你可别嫌弃我才好。”
他是天家贵胄,却和自己一个小小奴婢说什么别嫌弃。
杜若的心越发柔软,她抬起头看着朱瞻壑:“奴婢之前躲着世子爷,是因为怕世子爷发现奴婢喜欢您,您是主子,我只是个奴才,如何高攀得上?所以奴婢只有远远地躲开,免得被人看出来笑话奴婢。”
朱瞻壑拉起她的手道:“我从不曾将你看作奴才,就是清扬,也一直和我说当你是姐姐。她一门心思只想让你有个好的归宿,让你将来的孩子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必再为奴仆,所以觉得即使嫁给我为妾都委屈了你,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从前,我不懂得自己的心,等到明白过来,已经娶了阿芝为妻。”
杜若从他的手里脱出:“世子爷,奴婢有一个请求,在世子妃三年忌期未满之前,奴婢虽然近身侍候您,彼此间却一定要以礼相待,纵然世子爷真要娶奴婢,也要等三年之后。”
她的神情里露出坚定之色,显然这话是深思熟虑许久,并非心血来潮之语。
朱瞻壑没有如往常那样笑着说她傻,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羞涩地低下头,方赞赏道:“难怪清扬那么看重你,杜若,你真是太好了。”
他有些惆怅:“嗯,阿芝也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她走之前,对我说要顺着自己的心,别让那斗方天地困着自己,她一直都知道,龙子凤孙的身份、富贵荣华都不是我所想要的,你和她都是兰心蕙质、情深义重之人,我朱瞻壑何德可能,能得你们相伴?”
杜若眼里含了泪,抬头道:“世子爷,您不要妄自菲薄。且不说您竟然放弃世子之位,舍弃大好的前程,单说眼前,您不嫌弃奴婢,不肯让奴婢以侍妾的身份跟着您,执意要明媒正娶奴婢做您的续弦,这样的胸襟,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只要世子爷一日不嫌弃奴婢,奴婢就代世子妃侍奉您一日。”
朱瞻壑定定地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杜若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虽然,他们俩站得还有些距离,但两颗心却贴得很近很近。
她站在一旁看着朱瞻壑笔走龙蛇,慢慢给他研墨,浅浅淡淡弥漫开来的墨香像是把两人萦绕着,把他的气息送到了她的鼻端,把她少女的体香融进了墨香里。
看着纸上丰盈雄浑、神采飞扬的字,杜若觉得这样一生一世终老,就是她从未企望却触手可及的幸福。
四月里,太孙妃胡善祥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六斤七两的女儿,虽然不是男孩,但作为端本宫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女,慈庆宫、端本宫还是好好庆贺了一番,连内宫里,由永乐帝打头,也赏了好些个东西下来。
有雕工细致圆润的玉雕福寿万年长命锁、分量十足的赤金制宝石长命百岁锁、金牛贺春的赤金手镯、赤金万事如意锁片、猫眼石镶嵌的和田玉项圈再加上衣物、鞋袜,林林总总,好几大箱。
各宫各府到贺之人,在“洗三”时,丢在盆里的也尽是八分的金锞子、银锞子,令可以拿走“添盆”东西的稳婆们很是高兴了一些日子,都说皇太孙的这个嫡长女,比先前贵妃娘娘生下的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女婴生得白净,眼睛黑亮,太子朱高炽也很喜欢,还专门给她起了好些个名字,让朱瞻基和胡善祥挑。
最后定了“瑾秀”两字,寓意如同美玉一般的秀丽。
在瑾秀“洗三”的那天,悄悄到端本宫的朱瞻壑又悄悄走了,带走了杜若和朱瞻基为他准备的十万两银票,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去向。
乐安汉王府先后派出好些人马寻找朱瞻壑,都不得其踪影,终于,在永乐十九年八月庚申,汉王上报朝廷,世子朱瞻壑因思念亡世的爱妃,郁郁而终,请封其弟朱瞻圻为汉王世子。
夏末秋初的午后,透过碧纱窗,可以看见湛蓝天空上飘着的雪白云朵,几处半开的大朵芍药在院里随风轻颤,有两只蝴蝶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像是在享受花朵的芬芳和甜蜜,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打破了寂静。
看到孙清扬心不在焉,刘维捏了个棋子“啪”地放在棋盘上,笑道:“孙姐姐,你要再愣神下去,我可就要反败为胜了。你看看,有时候劣势不留心,就变成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就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了不是?”
孙清扬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棋盘,果然,先前已经被杀得只余小片存活的黑棋,不知不觉已经翻转过来,夺回了半壁河山。
一旁观看她俩下棋的赵瑶影笑道:“她呀,打杜若走后,这都快小半年了,还总惦记着,时不时神不守舍的,这不,又走神了。”
“孙姐姐,你既然舍不得她,为何又要放她出去呢?”刘维年纪尚小,还不大能够体会她们主仆的感情,只觉得既然得用,就应该留在身边。
孙清扬语气里有着她都没有察觉到的惆怅:“我不是舍不得,她能够嫁给心爱的人,我为她高兴。只是有些担心,要是嫁到这跟前儿,还能陪嫁个小三进的宅子,备些嫁妆,如今这一走,天南海北的,只是给些银两,也不知他们在哪儿落脚,过得好不好?所以有时会想一想。”
除开苏嬷嬷、瑜宁、福枝三个,端本宫里就赵瑶影和刘维知道杜若是跟朱瞻壑走的。其他的人,因为朱瞻壑的来去都极隐秘,都以为杜若有个订了娃娃亲的相公过来接她远嫁了。
除开孙清扬和朱瞻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身上装了那么多的银票。
孙清扬对外的口径是,以后她跟前儿的大宫女们出嫁,每个人她给的陪嫁都依照瑜宁和杜若的例,给一千两银子。
这要出去简直就是个小财主了。
因为得孙清扬看重,赵瑶影平日里也没把杜若当下人看,听孙清扬这样一说,言语里也有些空落的高兴:“一方面为她高兴,另一方面确实叫人惦记。这一去千里,到现在也没有音信,确实叫人担心。加上这以后再有团聚的时候,总是少了一人,也难怪你总提不起精神。”
她们都想起了,那年冬夜里朱瞻壑、杜若还有秦雪怡几个一道,在落雪的晚上,围着锅子吃涮肉片的事,好像从那年以后,就再没法儿凑齐当晚的人。
看她们说得压抑,刘维也收了嬉笑之意,唇边浮掠起有些落寞的笑,怅然道:“别说身边服侍的人了,就是父母兄妹,又何尝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是咱们几个,又有多少年的时光能够在一起呢?”
见自己勾得她们两个都不开心,孙清扬忙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胡说什么?咱们几个是来日方长,以后当了老太妃,还能在一起下棋、打双陆呢,到那个时候,你是没牙的老太太,你是满脸皱纹的老奶奶。”
“哼——”刘维嘟起了嘴,“那你呢,你是什么?”
孙清扬看了看棋局,笑道:“这一局我输了。”然后伏在小桌子上猛然一通咳嗽,头都抬不起来。
眼见得棋子被她哗哗地推到地下,噼噼啪啪地滚落了一地,赵瑶影忙拍她的背,刘维忙支使着桃枝倒杯温茶。
孙清扬抬起头,笑得止不住:“我到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咳得气都上不来,路也走不动。”接过茶喝了下去,又装咳了半天才止住。
赵瑶影便上前去拧孙清扬的耳朵,愠怒道:“这样的事也好开玩笑吗?你可险把人吓死了,还以为你感染了风寒呢。”
第118章 兰蕙知逍遥(2)()
刘维也没好气:“讨厌,你这么吓人!得,得,得,合着就孙姐姐你一个是会为下面着想的主子,我们都是薄情寡义的?人家正回忆往事,跟着你惦记杜若呢,你给整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活?”
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