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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摇手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她吃力不已。
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包括头皮发根,都好像是被拆了一遍,再重新拼凑到一起,缝了无数针,一动,就疼得要命。
头更是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咽喉也是火辣辣的疼。
小棠看到她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我可怜的姑娘。”
何蓑衣紧咬牙关,神色复杂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柔声道:“安心养病,一切,都有我在。”
钟唯唯见他要跟着大夫出去开方子,急得抓着小棠的手直晃。
小棠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叫住何蓑衣:“何爷,姑娘有话要说。”
何蓑衣背对着钟唯唯,一直站着不动,她最关心的是什么,他当然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问重华是否安全无虞。
但是他不想回答,非常非常不想回答。
在亲眼目睹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的那种相处方式之后,他只觉得寒凉和绝望。
真正叫做,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遇到危险,都是抢先护着对方,遇到事情,最先想到的都是对方。
可以为之痴狂,可以为之死亡。
那能怎么办呢?
何蓑衣突然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小棠见他始终不理,不由急了:“何爷?”
何蓑衣把万千思绪尽数压下,回头勉强一笑:“抱歉,头有点痛,又在想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
钟唯唯想到他之前泡在水里的样子,再看他此刻形容憔悴,猜着他能顺利把小棠和钟袤带出来,想必也是十分不容易。
更不知守了她多久,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全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钟唯唯心里十分内疚,连比带划地嘶哑着嗓子道:“阿兄没有哪里受伤吧?大家都好?辛苦你了。”
何蓑衣见她没有先问重华的事,而是先关心自己,心里微微一暖。
然而刚高兴没多会儿,就又听见她说辛苦他了,于是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若是重华,哪怕就是为她死了,她也不会辛苦重华了。
只有他,只有被当成外人,才会被道谢,被客气。
他微皱了眉头:“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就算是给我减轻负担了,我也没这么辛苦。”
并没有正面回答钟唯唯他到底好不好。
他不高兴,就连小棠都看出来了,更别说钟唯唯。
钟唯唯一时无言,垂下眼,低声道:“是我拖累阿兄了。”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
何蓑衣更加心烦气躁,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问题,再这样下去,只怕钟唯唯没误会都会有误会,更加生分。
思去想来,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温柔道:“没有,师兄是替你着急,刚才可吓坏我们了。”
钟唯唯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没有不耐烦和嫌弃的意思,就放下了心。
然而不敢问重华的事了,乖乖躺在床上,表示自己会听话好好休养。
却见何蓑衣半垂了眼睛,低声说道:“你放心,他很好,性命无虞,没有伤到要害,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这会儿已被送进了昌连城,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了这桩事,也没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受了伤。”
钟唯唯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安然落地,谢天谢地。
何蓑衣又道:“大雁帮的人已经安抚好了,没什么人受伤,消息不会走漏,也不会有人生事。刺客”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已然伏诛。”
实际上不止是伏诛,而是被碎尸万段。
芦苇荡子是他选了应对意外的地方,原本没想到重华本人会在江面上出现,只是逃亡的人,多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却没想到重华真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刚好和他们在这附近撞上。
若是时间足够,十三卫的人一定会对那个芦苇荡子细筛一遍。
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才会让那些人有了可趁之机,才会有了后来的意外。
重华死在他面前,他不会皱眉头,他所恨的不过是那些人竟然敢对钟唯唯下手。
既然问不出指使,那就以最残忍的方式弄死好了,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当然这些事,何蓑衣是不会告诉钟唯唯的。
他草草结束谈话:“你风寒入体,又还烧着,不宜多思多虑,你只要记得,他一切安好,平安回去了就行。安心养病,或可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钟唯唯的眼睛渐渐发亮,使劲点头。
在舢板上晕倒的时候,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可是她不但醒过来了,还挺了过来。
这说明什么?她的身体比从前好了一点。
这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事情。
何蓑衣沉默着走了出去。
就这样吧,重华活着,她也会活得更好。
至于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会怎样呢?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钟袤端了几样吃食进来,迎面见何蓑衣要出去,就问道:“阿兄要去哪里?要不要先吃饭?”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看大夫开方子,先给你阿姐把药熬上。”
钟袤道:“那也先吃饭呀。”
“吃不下。”何蓑衣急匆匆找到大夫,细细问过钟唯唯的病情,再盯着把方子开了。
抓了药,饭也不吃,亲自守着熬好了,再悄悄放了两粒解药进去,端去找钟唯唯:“把药喝了。”
钟唯唯三两口把药喝了,又接着昏睡。
何蓑衣抓过她的手腕,低垂眉眼号了会儿脉,再仔细替她盖好,问小棠和钟袤:“她晚饭吃得可好?”
钟袤摇头:“喝了几口稀粥,说是吃不下。”
小棠很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何蓑衣沉思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第367章 侥幸(3)()
明月高挂,重华站在高高的昌连城上,手扶着墙头,沉默地看着远处奔腾的大雁河。
月光下的大雁河很美,散发着细碎的银色光芒,蜿蜒向远方,不知是谁家姑娘在唱歌,唱得低徊婉转,悱恻哀伤。
大意是说,那天早上把你送上船,你说打满一船鱼就回来,你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
重华的手指紧紧抠住城墙上的砖头,眼里晶光微闪,也不知是月华落入眼中,还是泪光闪烁。
郑刚中和李安仁站在不远的地方,都是一脸的无奈。
真想求那位姑娘不要再唱了啊,这么大晚上了,不睡觉,在这嚎个不停,是想干嘛呢?
不知道皇帝陛下刚被人甩了吗?
钟唯唯还真是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呢。
想尽了办法,那样不要命地追出来,调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人脉。
好不容易在河上堵住了人,不要命地护着她,她却宁愿跳河也不愿意跟着回来。
位高权重、年轻貌美、深情爱护又怎么样?
人家不理就是不理,是个普通男人都要被伤透了,何论是向来目中无人的皇帝陛下。
所以皇帝陛下醒来之后,听说了钟唯唯再次逃走的事,就再也没有提过钟唯唯这个名字,这是全都憋在心里气坏了呀。
李安仁和郑刚中互相交换着眼色,想想都替皇帝陛下牙酸,好可怜,所以皇帝陛下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正确的。
有侍卫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低哑的女声响起:“简宁,有事求见陛下。”
李安仁可高兴了,快步上前,小声问重华:“陛下,简五姑娘求见。”
这位来自江东的简宁简五姑娘,心中自有沟壑,常年以男装示人,当了简氏半个家。
被江湖人戏称“简五爷”,她也不在意,豪豪爽爽地应着,高高兴兴做她的生意,真正是个利索能干的。
早年重华游历,遇到这位简五爷,不打不相识,竟然成了好友。
这几年江东简氏的崛起,离不开重华的暗里支持。
现下要说谁能说动重华回去,也就只有这位简五爷了。
重华却只当作没听见一样。
背上的箭伤疼得厉害,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他,钟唯唯不要他了,钟唯唯扔下他,跟何蓑衣跑了!
她又骗了他,说过让他先上船,她随后就来的,但她根本就是在骗他。
她顺流而下,顺流而下,会去哪里呢?大雁河的尽头,再往西南走,便是东岭吧?
何蓑衣要避开他的追踪,多半会撺掇她去东岭,借口他都替何蓑衣想好了,肯定是拿茶道来说事儿。
重华想得头疼眼睛疼,牙痛肩背痛,控制不住的暴躁和愤恨,她怎么敢呢?
何蓑衣别落到他手里,不然他一定要把何蓑衣碎尸万段。
一旁的李安仁等了一会儿,见重华始终面无表情,实在不敢打扰他,只好悄悄走回去,和简宁说道:“要不,您先回去?”
简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要走。
却听重华淡淡地道:“简宁,你来。”
陛下既然肯叫人过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了,只要肯说出来,那就是好事。
李安仁低声交待简宁:“太医交待不能久站久冻,不然以后伤处会痛一辈子的,求您劝他早些回去歇息。”
简宁点点头,斯斯文文走到重华身后,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起。”重华没有回头,照旧直视着远处的大雁河,声音无波无澜:“你说她还活着?”
简宁很肯定地道:“一定活着,而且有人在帮她。不识水性的人天生惧水,见了水就会控制不住地挣扎。
且不可能下沉得那么快,而她,一点挣扎都没有,消失得干净利落。”
“她沉下去的时候,是怎样的?”
简宁当然不敢实话实说,皇帝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
疯狂地痴迷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身体还很差的女人,对一国之君来说,是一件很大很大的灾难。
甚至于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一桩灾难。
她并没有做错。
简宁理直气壮,语焉不详:“当时风大雾大,草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她很沉着冷静。”
很沉着冷静。
早就有预谋,并且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当然沉着冷静了!
说不定,何蓑衣带着钟袤背开他的耳目,悄悄入京,就是这桩阴谋的开始。
那么他呢?从她战胜梵周使者,再到前一段日子,可谓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难道统统都是假象吗?是她为了彻底逃离他,所以故意制造的假象?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又又这件事吧?
她不会把气出在又又身上,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他,这就是她的报复?
重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有一瞬间,觉得胸膛里有个叫“心”的地方,痛得不能呼吸。
他撑住墙头,想要努力一下忍过去,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看起来有多可怕。
简宁被吓住,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力挥开。
李安仁和郑刚中见状大惊,匆忙赶上前去,重华又怎肯当着他们的面示弱?强撑着站稳了,冷厉地道:“退下!”
李安仁和郑刚中不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