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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一阵冰凉,舒服得浸入心脾,那双握住她的手温暖熟悉,给人以安心的力量,钟唯唯终于安稳下来。
重华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高烧已退,她的脸又青又白,哪怕就是睡梦里,两条秀气的眉毛也是紧紧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呢?为什么会说比死还要难受?
第73章 龙凤茶(6)()
赵宏图低声劝道:“陛下,您连着三天没睡觉了,再这样下去不得了。钟彤史已经退烧,明早一定会醒,不如您先去睡一觉,明早再过来看她?”
重华垂眸看向钟唯唯的手,她的手生得纤巧精致,骨肉匀称,十分美丽。
但此刻,这双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全都是她制茶留下的。
在苍山时,她和他一起制茶,每每总是躲懒支使他去做力气活儿,偶尔手上起个小水泡,便要撒娇许久,把手送到他口边,要他吹,要他揉。
但是这一次,她从始至终没有对他叫过一声苦,还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撵走。
是因为不爱了,所以就连叫苦都不屑了吧,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负担。
重华拿了银针,将钟唯唯手上的水泡一一挑破,再涂了清凉消炎的药膏,替她包扎好,起身走了出去。
添福跪在门边,一脸的惶恐和不敢置信。
重华淡淡瞥她一眼,再给赵宏图一个眼色,先行离去。
赵宏图蹲下去,低声吩咐添福:“进宫这么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嬷嬷都教过了吧?”
添福用两只手使劲捂住嘴,瞪大眼睛拼命点头:“嗯,嗯,不说,不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赵宏图很满意:“前途远大。”
钟唯唯是被葛湘君的哭声吵醒的,她无奈地叹气:“我且死不了,你哭得这样大声,也不怕给人听见了找你麻烦。”
“你总算醒了。”
葛湘君破涕为笑,擦去眼泪,接了药碗喂她吃药:“你病得可吓人了,你知道吗?”
钟唯唯动一动手脚,又酸又痛,便道:“是发热了吧。”
葛湘君骂她:“制茶不过是平时消遣的雅事而已,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大病一场的也是少见了。
幸亏是诊疗及时,不然拖重了病情,别人就有借口把你赶出去了。”
钟唯唯嫌她一勺一勺地喂太麻烦,索性接过来一口饮尽,苦得眉眼皱成一团:
“我又不是第一次制茶,像这样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冷馒头薄稀粥的吃多了,所以身才会变差,真是的,我本来身体就不好”
葛湘君失笑:“得了,以后我把我那份肉分一半给你。”
添福兴冲冲跑进来:“彤史,窦尚仪和朱尚仪她们来瞧您呢,带了好多好吃的来。”
尚仪局的一群女官进来,纷纷嘘寒问暖。
葛湘君倒水斟茶,忙里忙外,十分热情周到。
朱玉笑道:“都说你们俩好,今天可算是见着了,不如拜了姐妹吧。”
“好啊。”钟唯唯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葛湘君真心对她好,她照样真心对葛湘君好就是了。
葛湘君笑一笑,虚虚一指她:“你傻啊,人家随便逗你玩玩你就当真了。忘了宫规啦?
清心殿中,尚寝、尚食都不得私下结交他人,你我二人平时多说几句话没什么,真要做了干姐妹,就该倒霉了。”
朱玉脸上挂不住,随便找个借口走了,尚仪局的人不好久留,嘻嘻哈哈全都走了。
葛湘君十分尴尬:“小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你心善心软,总想挖坑给你跳。”
“你说的是事实。”钟唯唯本来奇怪她这样圆熟的人怎会这样。
但听她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估计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你放心好了,我再怎么笨,也好生生地活到了现在。”
“也是,是我这些日子遇到的事太多,行事有点过激。”
葛湘君默默坐了片刻,起身强颜欢笑:“钱姑姑要来,我得把她的屋子收拾好,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有事就让人过来叫我。”
钟唯唯本来就病着,也没精神留她,由着她去了。
屋里终于清净下来,添福拿了帕子打扫卫生,时不时地偷看钟唯唯一眼,眼里满是敬佩和羡慕。
钟唯唯被她看得好笑:“你想干嘛?”
添福拧着帕子,害羞地笑:“不想干嘛,就是觉得彤史真是了不起,又会制茶,又会烹茶,分茶还分得那么好,难怪陛下这样”
恍觉失口,就掩饰地补了一句:“难怪陛下要让您制茶。”
“哦。”钟唯唯仰面躺在床上,想的都是梦里所见的旧事。
重华的老情人就要入宫了,她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突然想起高烧糊涂时照顾安慰她的那个人,就问添福:“我之前烧得糊涂了,又总是做噩梦,十分难受,幸亏有人照顾我安慰我,那是谁?”
添福眨巴着眼睛,微张着口,像傻狍子似的:“没有啊,除了太医、我、葛尚寝之外,就没有人过来了。
昨夜守您的人是我,给您挑破水泡又上药包扎的也是我,我做得很好吧?”
钟唯唯低头看向手上的白纱布,收尾收得干净又漂亮,就连纱布末端都被藏了起来。
这是重华的手法,她默默垂下眼,把脸转开,不想再多看纱布一眼。
她轻声告诉添福,也是轻声告诉自己:“他是怕我的手坏掉,以后制不出茶,会影响分茶。”
添福傻傻听不懂:“什么?彤史您说什么?您手上只是些水泡啦,一两天就会好了,不会坏掉,也不会影响您制茶分茶的。”
钟唯唯简直不想和添福说话了:“去,去,弄点吃的来,我饿死了。”
大约是重华听到了她的抱怨,钟唯唯再也没看见馒头和稀饭的踪影。
她当然也没有去分葛湘君的肉菜吃,因为她的饭菜足够她吃了,不起眼,但是味美精致,和大厨房供给女官们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钟彤史前几天制出的茶饼非常好,陛下很喜欢,御笔亲书,龙凤茶。这是陛下给您的恩赏,希望您能早些养好身体,多制好茶。”
赵宏图说得义正辞严,让人无法反驳。
钟唯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龙凤茶,龙凤茶,重华到底想要怎么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钟唯唯整整养了七八天才好。
等到她终于可以上值,院子里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
第74章 龙凤茶(7)()
重华坐在灯下看书,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看上去又冷又硬。
钟唯唯看着那件龙袍,突然有点替他担心,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会不会觉得硌人不舒服?
重华察觉到她的注视,便放了书,抬眼看她:“病好了?”
钟唯唯低头行礼:“回陛下的话,微臣好了。多谢陛下赐药,臣铭感五内”
“不要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大约是因为那个女人就要来了,重华的眉眼间少了以往的冷硬,就连对待她的态度也要温和了许多:“不是说过要尽弃前嫌,好好做君臣,做同门的吗?”
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老人家不是又翻脸了吗?
钟唯唯不敢当面揭露他,索性傻笑:“是啊,是啊,陛下说过要把后背交给臣的。”
重华也笑:“朕试过你制的新茶了,很不错,但是差梅询所制的茶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也许是朕烹制的技法不够好,也许你亲自操作,茶味会更好。”
钟唯唯被他勾起了兴趣:“陛下手里有梅询所制的茶?”
得到肯定之后,忍不住赞了一声:“您可真有办法,当年先帝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弄到。”
重华脸上露出有些孩子气的得意:“当然是要江山辈有人才出,家国才会越来越繁荣。”
他凝视着她:“你要试试吗?”
钟唯唯爱茶成痴,哪里还等得,当即摩拳擦掌:“就等陛下的吩咐了。”
重华勾起唇角,微笑着命人取了茶具、山泉水、风炉等物备用,起身邀请钟唯唯:“去梅坞。”
梅坞就在清心殿一角,大轩窗,窗外古梅假山,树影疏斜。
窗下设了亮白如银、温软如锦的龙须草席,摆上几案,可供二人对饮。
天边一轮明月升起,将屋里照得影影绰绰,宛若披了一层银色轻纱,真正美不胜收。
重华坐在窗前月下,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祗,高冷俊美而不可攀。
露湿重衣,华美如斯。
钟唯唯默默在舌尖滚过这一句话,再默默地咽下肚子里去,收回目光,烤茶碾茶筛茶。
侧耳静听壶中水响,听到声音刚好,水不老不嫩,立刻提起水壶,温盏冲茶。
她手里拿着茶筅,熟练灵巧地搅动着茶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和周围的所有事物和谐交融,宛若一副出尘的水墨画。
重华半垂了眼,目光从睫毛里透出来,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茶汤在钟唯唯的动作下渐渐变白,乳雾汹涌,沿着茶盏边沿堆积而起。
她满意地停下来,抬头看向重华。
重华吓得睫毛一颤,面无表情地准备收回目光。
却见钟唯唯朝他灿然一笑,双手捧起茶盏递到他面前,有些骄傲地道:“这是我近年来做得最好的一盏茶,敬献给陛下,请陛下品尝。”
重华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部,神色肃穆地双手接过茶盏,认真品尝。
钟唯唯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生恐看到一丝不好、或者是可惜的表情。
偏偏重华从始至终都是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她急得不行,因为生怕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便睁大了眼睛把他往死里盯着看。
重华耳根微红,神色冷静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才慢吞吞地道:“不错,很不错。的确是朕这些年以来,所品尝过的第二好的茶汤。”
钟唯唯猛然泄气:“我用的是梅询制作的茶,将他的茶烹制,居然也只能算是第二好,那就是我果然技不如人了。”
突然想起什么来,眼睛亮亮地问重华:“陛下说是第二,那么第一是谁?总不能是您亲自品尝过梅询的茶吧?”
重华傲慢地抬起下巴:“正是。”
钟唯唯忘乎所以,往前一扑拉住他的袖子,仰着头一连串的问题:
“他怎么肯给您喝他的茶?前年他到咱们这里来参加斗茶大会,我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制作的一盏茶,缠着先帝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得到。”
月光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湿润润的,宛若里面浸着一层雾气,神情娇憨又可爱,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无赖。
一如当年,当年却再也不能回来。
重华忍住贪念,垂下眼看向钟唯唯的手,若是她肯一直这样拉着他不曾放开,那该有多好?
“呵呵,请陛下恕罪,微臣一时忘形,冒犯了陛下。”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被火烫了似地,猛地将手收回去,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见到梅询的?”
问完这个问题又很后悔,重华之前差不多都和她歪缠在一起,彼此做了些什么,彼此基本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