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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唯唯也就不再出声,很自觉地挪到角落里去,和葛湘君跪坐在一起,以目光互相交流通消息。
葛湘君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李”字,告诉她李安仁告她状了,让她小心。
钟唯唯轻轻摇头,表示就算是受罚,她也绝不肯对李安仁让步。
区区一个小阉奴,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还不够格。
葛湘君无奈叹气,也不劝她了。
大殿内安静如斯,唯有青铜漏壶滴下来的水声滴答作响,钟唯唯困意上头,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呵欠。
她这些日子被折腾得够呛,身体又自小都不大好,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算一算重华还得有些时候才醒,就半垂了头,闭上眼睛养神。
忽被葛湘君推了一把,惊醒过来,就见重华平卧床上,隔着纱帐盯着她看,目光炯炯,亮得吓人。
一如当年那个雨夜,她及笄之日,他和她手拉着手跑到后山,站在那棵丁香树下。
微雨夹杂着落花洒了他们一身,他握着她的肩头,把一根玉笄插到她发间,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笑:“小师妹长大成人了,可以嫁人了。”
那时他的目光便如此刻这般晶亮灼人,钟唯唯闭一闭眼,收回目光,默默一拜。
重华垂下眼帘,翻个身,背对着她们继续睡觉。
一只鸣蝉突兀地叫了起来,把殿中的安静瞬间打破。
重华猛地翻身坐起,众人俱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重华指着钟唯唯冷道:“你不是很能干吗?去把这不识好歹的蝉给粘了!”
葛湘君不忍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倒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眉开眼笑,温和顺从:“是。”
行云流水一般退出去,正好碰到李安仁探头探脑地在那儿张望,便将李安仁一指:
“去,找粘杆来!把那不识好歹的蝉儿给粘了,油炸了给陛下补龙体!”
见李安仁似有不服之态,便将眼睛一瞪:“你不想为陛下尽忠么?”
哪怕借给李安仁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为皇帝陛下尽忠,只能委委屈屈地找了十多个小宦官,拿着粘蝉专用的竹竿蛛网,跟在钟唯唯身后去粘蝉。
钟唯唯眉开眼笑,自得其乐,指点着他们:“这里有一只,往左,再往左一点。”
见着笨手笨脚的,就毫不客气地抢过粘杆自己动手,她当年为了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什么能吃的都打过主意,这粘蝉的活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寝殿内,微风徐徐送凉,把钟唯唯清脆欢快的声音也送了进来。
重华阴沉着脸坐在床上,一肚子的气。
葛湘君小心问道:“陛下要起身了吗?”
见重华不语,就当他默认,便打起纱帐,接了宫人手里的温茶奉到他面前:“陛下请饮清心茶。”
“滚!”重华骤然爆发,猛地将她的手推开,茶碗滚落地上,应声跌碎。
葛湘君和几个宫人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
重华吸一口气,盯着葛湘君的发顶。
宫中女官虽有品级俸禄,也被称为女官,但实际上和外朝的官员是完全不同的。
再高级的女官,充其量也不过是天子侍婢,是以宫中女官在他面前都只敢自称奴婢。
唯有钟唯唯,不管是做起居郎,还是做了彤史,从来就不肯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一口一个“微臣”“罪臣”的叫得欢实,就好像是自称一声“奴婢”就会要了她的命。
真是有恃无恐!
她知道不管他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还是看在皇父的面上,都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这个黑心肠的坏女人!虚荣冷酷,恶毒无情,虚情假意,见异思迁,实在是可恨又可恶。
重华愤愤不平地下了床榻,大步走到窗前。
殿外大树下,树荫斑驳,钟唯唯正踮起足跟,拿了竹竿去粘蝉。
她屏着气,聚精会神,眼睛又黑又亮,脸上白里透红,乌黑的头发散落了两绺在耳边,明媚里带着醉,纤细优美的身材就算是宽大的男式官袍也挡不住风情。
重华阴沉着脸,猛地把窗户关严,怒气冲冲地道:“谁再敢喧哗就拖下去打十板子!”
葛湘君一边收拾着碎瓷片,一边偷看着年轻天子的神情,若有所思。
看来她的感觉果然没有错,皇帝陛下对钟唯唯是真的旧情难忘。
她是伺奉先帝最久的人之一,对这中间的纠葛很有些数。
先帝不愿皇族帝位受制于韦、吕两族,一心只想让重华迎娶钟氏嫡女为后,为此不惜封钟唯唯为起居郎,让她伴驾学习见识政务。
听说重华早前和钟唯唯感情甚笃,她一直以为重华回来后钟唯唯便会风光大嫁,却不想二人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6章 新官上任(6)()
一整个下午,钟唯唯都在压抑的气氛中渡过。
重华一直坐在案后处理奏折,又召了几个官员议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她想喝水,宫人不敢给,到了饭点,重华也不许她下去休息吃饭。
光就让她坐那儿看着他吃喝享受了,还冰西瓜、红朱李什么都一一显摆出来。
钟唯唯饿得头晕眼花,悄悄挪到更深的角落里去,在这里嗅不到食物的香气,也看不清重华那张脸,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借着书案的遮掩,掏出一个油纸包,悄悄往嘴里塞糕点,暗自庆幸她早有准备,不然真要饿坏了。
一个糕点尚未吃完,李安仁的脸便在她面前放大出现。
钟唯唯被他吓得一口咽下口中糕点,噎得直翻白眼。
本以为李安仁一定要检举告发她,谁知李安仁只是把她面前的书案挪了个地方,又阴着脸叫她过去坐:“陛下让你坐那里。”
钟唯唯顺口气,坐过去。
新地方光亮堂堂,四周遍布蜡烛,把她照得纤毫毕现,任何小动作都遮掩不去。
不远处就是重华的书案,他侧对着她,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漂亮迷人的侧脸。
重华最好看迷人的就是侧脸了,尤其是在明亮的灯下,想当年,她是怎么也看不够。
钟唯唯使劲咬着嘴唇,竭力把重华看成路边粗糙的石头,然而他们离得太近,除非她闭上眼睛,不然就没办法对重华那张漂亮的侧脸视而不见。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钟唯唯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她想看他。
她光明正大地看着重华的脸,有些嫌弃地想,稍微瘦了一点,还有下颌上的胡茬也比以前多了,不过还是不影响他的美貌。
难怪得王楚那么舍得为他花钱,还为此搭上了前程。
重华的耳根透出一抹薄红,恼羞成怒地抬眼瞪她:“大胆钟唯唯!竟敢窥视龙颜,该当何罪?”
钟唯唯听话地垂下眼认罪:“罪臣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重华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对朕不满,想要谋刺朕?”
钟唯唯连忙喊冤:“哪怕就是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的。再说,您那么英明神武,微臣哪儿打得过您啊?”
重华狠狠瞪她:“不许你看朕,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钟唯唯拿出一块丝巾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个死结:“臣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这样臣很为难啊,没法儿记录陛下在做什么了。”
许久都没能听见重华的声响,她试探着把丝巾拉开一条缝偷看,却见重华早就不见了。
赵宏图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奈:“陛下已经就寝了,钟彤史也回去吧。明日四更时分,准时上值,千万别再迟到了。”
钟唯唯如蒙大赦,贼兮兮地问赵宏图:“小棠有消息了吗?”
赵宏图语焉不详:“这个事你得问陛下。我管不了啦。”
钟唯唯心里就有数了,重华这人很护短,他和她有仇,和小棠却没有仇。
小棠是苍山钟氏出来的人,代表着他的师门和颜面,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小棠不利。
既然小棠有了着落,钟唯唯也就不再为她担心,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值房。
又有几个宫人等在那里,奉上热腾腾的吃食和各种小礼物,转弯抹角地打听一月后宫妃入宫的事,以及重华是否有所暗示,比较喜欢谁之类的。
钟唯唯东西照收,话却说得油滑:“我可不敢妄测圣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过嘛,这宫中的规矩和旧俗是怎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众人听懂了她的暗示,反正有韦氏和吕氏的人在,谁也别想拔得头筹,得了这个便宜。
且如今的太后姓韦,韦柔正是韦太后的侄女儿,又和新帝青梅竹马,新帝怎么也会多给韦柔几分面子。
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气馁不平。
钟唯唯一一看在眼里,大致就把这些人分出了派系,兴高采烈的是站在韦氏、吕氏一边的,气馁不平的是想要借新帝登基,想要更进一步的其他世家大族。
打发走这些人,钟唯唯就把一月后宫妃伺寝表给排了出来,来回看了三遍,确认她真是替重华想得很周到了。
哪怕就是拿到挑剔恶毒的韦太后面前,韦太后也无可挑剔,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
次日准时起身,拾掇了过去,重华尚未起身。
尚寝葛湘君领了一群人站在屏风外静候,见她去了就冲她微笑。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微笑,抱着手站到一旁。
里头传来一声铃响,意味着重华起来了,葛湘君立刻喊了一声:“陛下。”再领着人入内伺候重华起身。
钟唯唯抱着笔墨进去,先默默给重华行礼请安,再退到设在角落的书案后坐下。
先提笔记下重华几时起身,再仔细观察他气色状态如何,以便记录在案。
哪知才抬眼就对上重华的目光,重华恶狠狠瞪她一眼,飞快将目光转开,气呼呼地去了屏风后面。
钟唯唯怔住,如果她没有看错,重华刚才似乎耳根有些发红,好像是又羞又恼又恨的样子。
他羞什么羞?莫非是不习惯这种前呼后拥的帝王生活?
那就不要让人近身伺候好了,干嘛把她叫来围观?
屏风后面响起水声,两个负责打扫铺床的宫人涨红着脸,神色古怪地换了床单被褥。
钟唯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就又问:“这是什么味道?”
宫人越发羞怯,羞答答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钟唯唯莫名其妙,更有点不耐烦:“我这是在当差干活,该记录在案的都要记录下来,你们搞什么名堂。”
葛湘君同是红了脸,羞答答地小声道:“陛下嗯遗了。”
她从前伺候的是老皇帝,可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羞死人了。
钟唯唯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只听屏风后一声巨响,像是金盆打翻在地的声音,接着重华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拖出去。”
第17章 新官上任(7)()
宫人哀哀求饶,寝殿内众人都白了脸嘴,葛湘君等人脸上的羞涩之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钟唯唯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