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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如鬼蜮,变幻莫测,吴珩便是其中的鬼王,洞察人心,掌观山河,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他的面前隐瞒住自己的心思,他极其善于抓住对方人性上的弱点,不管是光明的也好,阴暗的也罢,用对方最容易被打动的方面,向对方抛出一个个难以权衡,直指人心的抉择,要从心底最柔软处打击敌人,让敌人失去平常心,到时候自然失败。
而现在,他便把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顾玄的面前,静等他的选择。
手段其实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是低劣下作,但对付他顾玄,却是足够有用,因为他既不是端木朔风,也不是陈靖,更不是顾苍。
若是让端木朔风来面对这个选择,他必然会直接当做没看见眼前的惨剧,他宁可事后再来补救赔偿这位恩人,也不会肯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为这种理由而放弃一切,导致功败垂成。
因为他是走帝道之人,他要的是把一切都握在掌中,决不会允许有人违逆他的意见,他心中有着大理想与大意志,所以他根本不会被这些世俗的道义所绑缚住内心,只要能成就霸业,就算是恩人也可以舍弃,大不了事后再找人为其树碑立传,好好安葬,补偿其后人就行了。
若是让陈靖来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能让更多人收益而放弃救人,因为他明白,只要此事一成,后面会带来的影响,可比简单救一个人重要多了,待得事后一切尘埃落定,再不需要他主持大局的时候,他陈靖可以削肉还骨,用来偿还这份恩情与自己的罪孽。
这些人,不管是谁,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大道,他们在心中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们很清楚自己未来和当下要走的路,要去向何方,所以不管他们面对任何困难的抉择,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并且事后无论如何,他们也绝不会后悔。
可顾玄正是缺少了这一点大气魄,所以这个难题就已经足够能困扰到他了。
当下的他,是很迷茫的,一方面,他很想继续坚守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母亲从小教自己的忠孝仁义信,岂可轻易抛却,可另外一面,他又确实想实现自己的报复和理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
是要遵从自己的私欲呢,还是选择维护道义呢,这从来都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他这样的年轻人,在这样的问题面前犹豫了,或者是作出任何一方认为错误的选择,都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明确自己内心的路。
陆议深深的清楚,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就需要由自己这个做臣子的,来帮他作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他低下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似是放弃了一般,开口道“唉,好吧,王爷,臣已经知道您的决心了,既然您要一意孤行,那便让臣来陪您一起吧。”
陆议说完,突然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到了旁边士兵的面前,还未等对方说什么,他突然一把拔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然后扭头直视着顾玄。
这一幕把顾玄看得都愣住了,他完全不懂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怎么选,难道刚才劝说自己不要救人的不是先生么?可再看先生现在的样子,难道这是要跟自己一起上去冲杀救人么?
“先生,您,您。。。。。。”
他嘴里磕磕巴巴的,满脸的迷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很想劝陆议不要跟着他一起冲动,因为先生您是谋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后面运筹帷幄即可,岂能跟莽夫一样,握着刀上阵跟罗刹族厮杀呢?
这不是捣乱送死么?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顾玄自己的事,他如何能看着先生为了他而上去送死呢?
先生已经做的够多了,不是么?自己还能再苛责他什么呢?
陆议单臂提着完全不称手的大刀,但凡是个练过几天功夫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勉强与外行,不光是提刀的姿势很可笑,而且竟然把刀刃都朝着自己这边,可正因为如此,顾玄便越是想要阻止对方。
可未等他说完,陆议便已经带着一脸悲苦之色开口了。
“王爷,您难道是忘了臣曾经给您说过的事么?您知不知道,若是西大陆的法则崩灭,未来会发生什么么?”
顾玄被问得傻住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他从未亲眼见过那一幕,可这不妨碍他去想象那可怕的场景,更何况前几天鲛人族公主芙音才刚来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
他知道西大陆的法则已经变得越来越弱了,这证明人族内部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大周绵延千年的国运彻底破灭在即,王道之剑蒙尘,若不尽快一统,以国运加持王道之剑,那这个自远古时代便开始保护人族的特殊法则将彻底消失,到那时,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人族的恐怖灾难。
“您可能根本不在意,臣知道,大凉就在十三年前,就在那海州的边上,屠了一头化龙种,据说不过也就损失了上百狻猊卫罢了,呵呵,可王爷您未曾出海,怎会知道龙族真正的厉害?”
“若是法则彻底消散,黄金海岸的龙族御水而来,可淹没大凉三州!千万百姓将死于洪灾!只需十头化龙种,喷出的龙息铺天盖地,足以尽灭三万狻猊卫!”
“臣也知道,大凉与鲛人族建立了合作关系,呵,若是法则消散了,只怕第一个要来奴役大凉的,就是他们鲛人族!”
“臣,是为了辅佐明主,拯救人族而来南地的,侍奉您为主是因为臣看到了希望,可既然王爷您都已经放弃了,那臣这条命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拯救整个人族么?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没了这个特别的法则,看似强盛的人族,到时候就是人家嘴下的肥肉,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人族的灭顶之灾,谁能幸免?
可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遥远了,哪怕已经有芙音公主展现的东西在前,他仍然不愿意为了这种理由而放弃救韩如英。
因为这种事根本不用我顾玄来做,到时候自然有大把的人会做,中庭的九大诸侯,他们就算全是为了权势地位这种现实的目的而互相倾轧攻伐,但无论如何,人族总会一统的吧,总归到了最后会有一个赢家的,别说中庭了,大凉也还有二哥呢,不缺他顾玄一个,可韩如英缺,自己的恩人现在就是缺这个援手,那他顾玄能为了这么一个空泛的目标而放弃韩如英么?
大凉少个顾玄照样是大凉,人族少个顾玄照样是人族,什么皇图霸业,不用你顾玄来做,有的是人做,这种责任不用你顾玄来担,大把的人抢着担呢,可韩如英若是没了你,便要落入魔爪,受尽折磨,最后有没有命被救出来都两说,这么一想,问题是不是就简单了呢?
“先生之前不是说相信二哥么?这种事,就让二哥去做好了!二哥那么厉害,足够了!”顾玄垂着手,艰难地站在原地,眼中却是渐渐地浮现出了坚定之色,“便是放弃了我顾玄一人的前途又如何?我拿我的前途来换她一条命!值了!先生,事后你便去辅佐二哥吧,然后我还可以以我王爷的身份,去边军找人帮助撤离城中百。。。。。。”
“啪!”
一个“姓”字还未说完,陆议已经放下刀,冲过来一巴掌扇在了顾玄的脸上。
为尊者讳,为臣者若是以下犯上,像这样打主上的脸,这是死罪。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他是真的恨铁不成钢。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大,以陆议的本事,一巴掌甩在顾玄这种武人的脸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可他紧接着说出的这句话,却比什么刀剑,都来得更加伤人。
每个字,都好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了顾玄的心头。
“你知不知道,你二哥已经命不久矣!”
陆议一个踏步上前,伸手揪着顾玄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满脸怒容,这是他此生头一次表现的如此失态。
顾玄陡然听见这句话,第一反应还当是有人要害二哥呢,可是他再一想到二哥的本事,一人压得其他所有皇子喘不过气的能耐,最起码在大凉,除非自己的父皇想杀他,不然谁也没那本事害到他的。
可为什么会有命不久矣这个说法呢?
他开始回忆起了深藏于记忆尽头的那些画面,大多只是些零散的碎片,偶尔才会有完整的片段。
二哥于他顾玄而言,在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生母丽妃而已。
在自己小时候,在自己痴痴傻傻的时候,只有他会护着自己,那时候就连宫女和太监们也常拿自己取乐,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什么也不懂,所以肆意地欺辱和谩骂自己,哪怕弄哭了自己,也可以推脱不知道。
甚至还有得到了淑妃私下授意的宫女,会偷偷地拿针来扎自己,哪怕母亲知道了,可为了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也选择息事宁人,父皇也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哪怕他长大了明白,其实那也是一种保护,可当时真正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只有顾苍,同样也还年幼的他,为了自己这个傻弟弟,下令杖毙了几个碎嘴的宫女,惹得再无人敢欺负自己。
为了保护这个傻弟弟,顾苍每天都来找他玩,主动跟他聊天,聊的东西有很多,他现在都还记得一些,因为身子羸弱,所以他只能跌跌撞撞在后面追赶跟着蝴蝶跑的自己,那时候,整个皇宫,除了母亲以外,也只有他不歧视痴傻的自己。
而后自己得了鲛族的圣药,侥幸开智,在学宫门口,是他为自己仗义出手,打得许家的儿子没有脾气,差点要处死那个许家的家仆,长大后,兄弟们都排斥他,见面了不是嘲笑和戏弄,就是当做没看见,也只有他,会对自己照拂有加,私底下,不光是自己,整个永乐宫都不知道受了他多少的恩惠。
是他,从小教着自己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是他,会跟自己谈着那些豪情壮志。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死了?
谁他妈订的规矩?凭什么?
顾玄扬起头,一把抓住了陆议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他,手劲极大,根本不知轻重,陆议却只是因为猝不及防,所以闷哼了一声,之后却不开口讨饶,反而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顾玄血红的独眼。
“二哥,二哥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对方只是无意识的用力,却几乎要握断了自己整个手腕,陆议因为躯体的疼痛,脸色变得愈加的苍白,可声音却是稳得让人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苍公子自小就身患绝症,难道您看不出来么?”
顾玄听闻,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呆在了原地。
是了,是了,二哥有病,这其实在整个京城都不算什么秘闻,毕竟他每次出行,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霜冻万物的寒冷冬日,身上都会穿着比其他人厚上几倍的衣服,还要拿着一颗价值不菲的异石抱在怀中取暖,作为顾氏子弟,却连最基本的上马骑射都难以做到,后来更是连每年例行的皇室秋狩都不去了,不但如此,各种补药,更是没见他断过。
老山上的千年人参,最是强身健体的虎骨,号称可以肉白骨的血红花,珍稀的鹿茸,麝香。。。。。。
可他怎么会是绝症呢?
谁能想到是绝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