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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门前排起了长龙,一直延伸到另一条街中。想吃上几个大白馒头的百姓大多身形枯槁,穷苦人家和乞丐显然占据大多数。
花不忧排在队伍之中,面容呆滞,内心充满淡淡的苦楚。
记得去年的时候,云飞叔家中也是这种景象,他还亲自上手给穷人们发放过吃食,只不过才多半年的时间,却变得大相径庭。自己由一个乐善好施的角色,转变成为身手乞食的另一个角色。
并不是他贪图当日的富贵,而是想起云飞叔和华世忠,还有待自己不错的周妙珍嫂子,有些伤感罢了。
云飞叔十有**遭了来一尘的毒手,世忠哥和妙珍嫂子幸好当日不在府中,估计能留得性命,而那些每次看到自己就眉开眼笑的华府下人们,恐怕不能逃过一劫吧
正当花不忧陷入回忆的时候,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位穿着满是补丁的消瘦中年人,从他身边匆忙走过,挤进了他的前面位置。
加塞?
换做是以前,花不忧肯定上去逞几句口舌之快,最不济也得肚子里骂上几句脏话,可是现在却没有那样的念头,拍了拍不太干净的袍子,心中波澜不惊。
李府发放馒头的下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快轮到了花不忧。
“大牛,你刚才领过一次了吧?”李府负责发放馒头的,是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刚才撞了花不忧那个消瘦男子。
“垛子,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行行好,再给我几个馒头吧”消瘦男子大牛抱着双拳,苦苦恳求道。
“乡亲?切!你跟朝中的范尚书还是亲戚呢,咋不去求他老人家给你商几个馒头呢?我们家李老爷吩咐过,一人两个馒头,谁都不许多拿,若是我坏了规矩,那是要挨鞭子的。”垛子吐沫横飞,大声喊道。
虽然垛子占了几分道理,但这话说的却不怎么中听。
“垛子,你也知道,我家老娘瘫在床上几十年了,我那婆娘又是刚刚摔断了双腿不能动弹,这家里为了给她瞧病已经花光了银子,全家三口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李老爷今天发口粮呢,你就行行好,给俺多拿几个。”大牛声泪俱下哀求道。
“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多拿几个,别人也想着多拿几个,馒头都被你们前面的人拿去了,那后面的人怎么办!要不你去跟我们家老爷说道说道,没准他心一软,直接给你们家拉过去几袋子面也不一定。”垛子前面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脸孔,到了后来却变成幸灾乐祸的表情。
想起了李老爷动不动就鞭挞别人的狠辣手段,大牛猛地打了个机灵。那李老爷以前可不是什么善人,仗着自家财大气粗,在城里也是横行无忌惯了,欺男霸女也是常有的事,连人命都出过几条。可李府有钱,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每次出了人命都是拿钱财去上下打点一番,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全城的穷苦人家都怕得很,生怕惹上了李老爷就性命不保。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可是不假。
李老爷娶了十几房妻妾,却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怒极之下,李老爷还打死了两位小妾,脸都气歪了,花了重金也没让大夫给瞧好,这让城中百姓都大呼老天开了眼。久而久之,李老爷耐不住性子,去请教附近道观中的道长问个明白。
道长收了几百两银子,也给了句实在话,说他作孽太多犯了仙怒,元始天尊让注生娘娘不许给他家留下任何香火,除非是多做善事,才能让他膝下有个一儿半女。
李老爷不放心,又到香火凋零的寺庙中找了个所谓的高僧问询一番,确定了是自己前半辈子作恶太多,这才开始每月十五布施百姓。
大牛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颤声说道:“兄弟,你就可怜可怜哥哥,我们家再饿上几顿,那可是真是要出人命了!”
垛子摸了摸下巴茂密的胡茬,阴阳怪气道:“也不是没办法。”
大牛慌忙说道:“兄弟,你只要说出条件,哥都答应你,只要让俺渡过这个难关,给你当牛做马那都行啊!”
垛子探出身子,带着诡异的笑容冲着大牛轻声道:“若是你让嫂子陪我睡几天,那我就给你十个馒头,咋样?”
大牛猛地站起身,爆吼道:“小垛子,你还是不是人!当年你们家五口人,饿的就剩一口气了,若不是我们家送粮送衣的,早就找阎王报到去了!现在你本事大了,竟然惦记你嫂子?你还有没有点人味!”
身高马大的垛子听闻大牛提及旧事,一拳将他轰倒在地上,又接连上去踩了几脚,边打边骂:“你不就送给了俺家几个面窝窝和旧的不能再旧的破衣裳?还指着爷记你一辈子的恩情不成!那些屁大点的恩情,爷早在十几年前就还清了,现在爷看得上你家那黄脸婆娘,是你几辈子积下的大德,爷现在想打你就打你,想骂你就骂你,有本事就去衙门里告啊,去告啊!”
大牛本来身子就孱弱无比,再加上几天吃不上干粮,被一顿痛打下去,于是出气多进气少,干瘪的身躯不住抽搐,只差着几步就魂归西天。
众人看着这样的场面,全都选择了沉默,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这大牛乡亲们也都认识,知道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家伙,就算是救了他也没什么好处。但是若得罪了颇有势力的草垛子,那日子岂不是更加不好过?
两权相害取其轻。
众人的神色更加冷漠。
随着草垛子的拳脚愈加猛烈,大牛已经奄奄一息。
在这危急关头,人群人陡然射出了一粒石子!
不偏不倚。
正中行凶之人手腕之处。
第四章 地动()
草垛子右手手腕被石子打的红肿一片,疼的嘴都咧歪了,后退几步,捂着伤处瞪眼吼道:“谁暗算老子!”
面黄肌瘦的百姓们鸦雀无声。
草垛子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哪个人模样像修武的高手,冲手下吩咐几声,转身走进李府,将这口气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活了三十来年,若是审时度势的眼力价都没有,就可以撒泡尿淹死自己了。一颗石子都能将手腕骨头差点击碎,那要是换成大点的石块呢?再换成刀子呢?不得瞬间要了自己小命?!
城中最为跋扈的烈威门在容州风头无双,可下场怎样?不也是一夜之间被个白发天神屠了满门?!
这年头,最最不能招惹的,不是那些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也不是立威多年的大门大派,而是身怀武功,单枪匹马行走江湖的漂泊侠客。
侠客,这是往好听的说,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混不吝、二百五。
这些人往往生性孤僻,不太在意王朝律法,所有的事都是一刀的事,所有的问题都喜欢用拳头来讲道理。
他们被称为江湖客,很受大户人家讨厌的一种人。
江湖客杀了人后大多马上匿迹江湖,就算是被发现了行踪,衙门里那些每月只拿着一两银子的衙役,也十有**不会去玩命。而追捕一个江湖人士,除非是做下震惊王朝的大案要案,否则绝对不会动用大批军伍悍卒。又不是偷了皇后娘娘的亵衣亵裤,谁会调遣大军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随着草垛子走入李府,百姓们也就转移了视线,对地上重伤的大牛看都懒得看一眼,死死瞪着堆得跟小山高一样的馒头,只盼着能早点轮到自己。
这年头人命贱如草芥,每天都有暴尸街头的倒霉蛋,谁没见过死人?
吃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
已至深夜,平常喜欢早睡早起的小槐树却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挣扎一番,慢慢爬到“靠山”旁边,轻声问道:“哥,你是修武者吧?”
花不忧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望着残月,语气波澜不惊:“为何这么说?”
小槐树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你白天捡石头的时候,俺都看到啦!”
“我捡个石头跟修武者有什么关系?”花不忧并未承认。
“俺小时候就眼神好使,十几里外的东西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村子里的邻居都说俺生了双贼眼,若是去军伍中当那个什么猴子,肯定能混出名堂。”小槐树双手不断比划,神气说道。
“斥候?”
“对对对,就是这个斥候。听说只要当上斥候,就能每月拿到二两多的军饷,比伍长还多哩!可惜俺太小了,人家不要,等俺长得比马高了,就去从军入伍,肯定每顿都能吃上饱饭,没准还能每个月吃上一顿肉。”小槐树说的兴致勃勃,连嗓门都高了几分。
花不忧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边境的斥候每天会搭上多少条人命?”
当初听鄂师傅经常说起过,两军交战,并不是每次都像说书人口中那样摆下阵势,双方一顿冲杀拼的你死我活。而是都先小心翼翼试探,将对方底细摸个通透后,主帅才敢调遣大军蜂拥而上。若是仅仅想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想碾压对手,大多没什么获胜几率。古往今来,以多胜少的战役不胜列举,其中最为被人争相传颂的,就是汉唐那位战神帝王,三千骑破十万大军的传奇之举。
试探交锋当中,折损最高的就是精锐斥候,往往仗还没打起来,几百人的斥候就得死在对方的明枪暗箭之下。
所以就算斥候的军饷极高,也没几人愿意去拎着脑袋干这个玩命的营生。
小槐树不懂里面的凶险,对那一个月二两多银子和每天管饱饭的待遇极其向往,大大咧咧说道:“反正俺腿脚麻利,就算对面骑着快马,也不一定能在林子中逮住俺,当初村子里遭天谴时,就俺一个人跑了出来,哥,你说俺厉害不。”
“天谴?什么天谴?”花不忧皱眉问道。
小槐树挠了挠身上被虱子咬过的地方,平静道:“俺也忘了那叫啥天谴,反正当时附近不少村子都遭了秧,好像地底下有个大怪物在翻身,把地上弄出不少裂缝,看着可吓人。屋子全都塌了,连山都塌了不少,人和牲畜全都埋在里面,就俺自己跑了出来。”
“地动?”
花不忧那年在山中寻鹤时,也亲身经历过天地之威,若不是大淳哥反应快上半步,早就被洪流埋了进去。后来听别人说起,泥石流那种天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场面,有种更大的灾难叫做地动,那可真是山崩水啸、天塌地陷。一场大点的地动下来,填进几十万人都不算稀罕。
面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经历过惨不忍睹的地动场面?
小槐树点了点头,被杂乱遮盖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却是极为轻松:“还是哥你有学问,就是地动。好像是邻村的人把一个寺庙给拆了,天上的神仙瞧着生气,就派了个妖怪来把地都翻了一遍,俺村活下来的就俺一个,别的村也没逃出来几个。哥,你说就俺这腿脚和眼神,能当上斥候吗?”
小槐树似乎不太抵触惨痛的往事,话语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询问能不能当上斥候。好像这件事对于他来讲,比起埋骨无数的天灾,更加重要一些。
花不忧望着比起自己还要身世坎坷的小家伙,内心生起深深地怜悯,而对方那种劫后余生的恬淡,更是让他觉得小槐树无比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