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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闽行站起身,稍稍犹豫,欲言又止。
蓝玉睁开眼睛,微笑问道:“不知知行(闽行,字知行)有何事?”
闽行轻声道:“蓝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蓝玉笑着点点头,随着闽行起身离开。
两人都是西北实权人物,无论资历还是功绩都称得上重臣二字,出入王府只是寻常,所以对于这儿也不陌生,出了温体斋后,沿着廊道去了远处一间偏厅。闽行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似乎有意进军蜀州,今日小议就是为了此事,只是某愚钝难断,还望蓝先生教我。”
蓝玉沉吟了一下,说道:“进军蜀州,绕不开陕州、河内州,现在陕州都指挥使是陈涵,河内州都指挥使是魏禁,陈涵是西凉州的人,魏禁则是中都老人,至于河内州总兵官韩雄,非是良将,不过是王爷疑心使然,他想重用魏禁,却又因为当年魏迟之事而心存疑虑,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终究还要事急从权,故而才用韩雄牵制魏禁。从大处着眼,从小处驻守,王爷行事自有章法,绝不会意气用事,难道知行还看不透吗?”
闽行两眼发亮,略带惊喜道:“难道说?”
虽然闽行没有把话说完,但蓝玉已经点头。
双方本就心知肚明,闽行不过是想要在蓝玉这儿求一颗定心丸。
陈涵是原西凉州总兵,而魏禁则是中都统领,甚至韩雄也是中都老人,最后还要一位足够威望的大将统领全局,放眼西北,除了徐林之外,只有闽行最适合这个位置。不只因为他是徐林之下第一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曾经驻守西凉州,还是中都老人,与两位都指挥使都有旧交,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是无可争议的最佳人选。
闽行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有些拿不准,甚至还有一些隐忧,若是王妃吹了枕边风,萧煜一意孤行地启用林寒,那么意味着若是战事顺利,林寒就会借着这次战功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成为仅次于徐林的统兵大将,所以才会来请教蓝玉,求一颗定心丸。
现在蓝玉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以闽行的城府也难掩欣喜之色。若是他能作为统兵大将领兵攻入蜀州,就算是真正坐稳了西北军第二人的位置,在大都督徐林退下来之后,他便会顺理成章地上位,成为西北军方第一人,所以他又焉能不喜?
闽行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因为他忽然想起,在这一波变动中,蓝玉其实是最失意的人,徐林在逐步淡化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但孙子徐琰却步入仕途,算是有得有失,陈涵、博努等人看似降级,可谁都知道,一旦开战,这处于前线的正三品的都指挥使和布政使,远比处于后方的都督、都统更为炙手可热,唯独蓝玉,不但什么也没得到之外,还被分去了权柄,最是失意。在闽行看来,萧煜可能会给蓝玉一份补偿,两人的长谈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不知道这份补偿能否弥补蓝玉这位西北大管家损失掉的权柄?
蓝玉摆摆手,笑道:“起起落落才是常态,要不怎么叫宦海沉浮?”
闽行哈哈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既然蓝玉自己看得开,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了。
萧煜虽然自立,但终究没有扯起大旗当皇帝,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六部九卿,内阁外廷。地方上还好,经过萧煜的新政之后,大体确立了三司并立的构架,但作为中枢的中都,文官体系很是复杂。按照大郑初时官制,亲王王府下设王相府、王傅府和参军府,置左、右相各一人,均正二品,另有武相,位在文相之上,可谓是位高权重。不过在削藩之后,诸王全部定居东都,非有圣旨不可出京百里,诸王再不复当年镇守一方的赫赫权势,王相府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故而撤王相府,升长史司为正五品,置左、右长史各一人,典簿一人。而萧煜在自立之后,按照郑制,重设王相府,以大都督府替代了参军府的位置,蓝玉的官职也由先前不伦不类的军师中郎将变为王相府左相,特加一品衔,这次萧瑾分权,便是担任一直空悬的右相之职,正二品衔。
两人又是闲谈一会儿,返回温体斋,此时晚膳已经送到了,很简单却很取巧,每人都是四道菜,一道素菜,一盘蒸饺,一只烤羊羔腿,还有一碗八宝老鸭汤,只有博努和徐琰那边特别做了草原的奶饼和冰糖燕窝,算是照顾老弱。好在大多都是武人,又在西北这片苦寒地上生活久了,也不怎么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一套,众人很快就用完晚膳,准备将今天这场一点也不小的“小议”彻底结束。
先前已经大致定下进军蜀州的兵马,但是在粮草方面却爆发了巨大的争执,归根结底的原因,只有两个字,没钱。幸而当下的西北是武人当政,还没有主和派,只是争执粮饷的问题,却没有人反对出兵,若是换成文人势大,恐怕就会从根子上反对这次用兵。而萧煜的意思也很明确,正是因为西北没钱,甚至财政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所以才要发动这场战争,既可以对外转移内部矛盾,也可以获得大量的战争财富来挽救西北岌岌可危的财政。
萧煜最后决定,一切为兵事让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以此来补充军饷和粮草。众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都是带兵多年的人了,自然知道在缺粮少饷的时候该怎么用一些“必要”手段,那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又岂是妄言?
“此事间不容发,望诸君尽心尽责,早日以手中青锋,为本王犁得沃土万里,此言与诸君共勉。”
亥时时分,萧煜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小议”,不过想起大郑内阁那堪比筛子的保密制度,通常是上午举行阁议,阁议的结果在下午就传遍了大半个东都城,所以在最后萧煜还特别强调了保密问题,下令若是有人泄密,则按通敌之罪论处。
对于萧煜的警告,众人还是都放进了心里,毕竟萧煜执政以来的手腕,可与仁慈半点也不沾边的。
在众人各自散去之后,萧煜与萧瑾兄弟二人并行,一直从温体斋来到迎风阁前,然后再沿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越过半山腰的听风、临风二阁,来到位于山顶的凌风阁中,此时凌风阁一片灯火辉煌,在夜色中,整个中都城都能仰头看到这边的辉煌。而从这儿望去,也可以俯瞰中都。
萧煜扶着栏杆,任凭冰冷的夜风吹动自己的衣襟和发丝,问道:“为兄这片基业如何?”
萧瑾站在萧煜身边,笑道:“不错,很好。”
萧煜笑了笑,然后说道:“本该到你及冠时才取表字,只是你已经出仕,直呼姓名也不方便,我便替萧烈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萧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点小事也要较劲,你们这对父子啊罢了,随你吧。”
对于萧瑾话语中的淡淡嘲讽,萧煜不以为意,自顾说道:“萧瑾。瑾字,美玉也,瑜亦美玉也,正所谓握瑾怀瑜,你的表字就叫怀瑜如何?”
“握瑾怀瑜兮,穷不知所示。”萧瑾轻轻自语了一句,然后猛然大笑,“好,那就叫萧怀瑜。”
瑾,君子怀德如玉,握瑾怀瑜也。
煜,双日并立,大放光明也。
这一对兄弟,所行之事恰恰与自己的名字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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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夜谈()
萧煜与萧瑾在凌风阁里一直谈到深夜,先是让人端来小火炉温上两壶黄酒,然后又有一盘香气四溢的烧羊肉端上桌子,不是家养的羊肉,而是猎到的黄羊肉,口感上略显粗糙,不过王府里的掌勺大厨手段很是要得,以一口老汤浇灌羊肉,既保留了羊肉的鲜味,又别有一番滋味,让人舌下生津。喝的是加饭的黄酒,又是如此下饭的羊肉,萧煜干脆让人再端来几块西北特有的烧锅子,兄弟二人也不顾什么仪态,一手拿着烧锅子,一手提筷夹菜,间歇时再小酌一口黄酒,楼内温暖如春,楼外夜风习习,的确惬意得很。
吃完之后已经是将近子时时分,萧瑾饮尽壶底最后一口黄酒,掉了一句书袋,“有饭不尽,委于空桑,郁结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
萧煜笑道:“我在你这个年龄时,被萧烈逼着读史读兵书,每逢读到大将驰骋塞外,尤其是冠军侯长驱直入两千里的事迹时,总是心生向往,也想着有朝一日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杀最多的人。可等到来了西北和草原,见识了真正的塞外风光,上过战场,也杀过人,原本那些激扬心思却淡了不少,不再喝烧心烧肺的烈酒,而是喝温润养生的黄酒,坐马车的时间远远超过骑马的时间,就是杀人,也很少亲自动手了。”
萧瑾撇嘴道:“是谁与秦政、秦权亲自动手的?”
萧煜一笑置之。
萧瑾接着问道:“你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这么暮气沉沉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呢?”
萧煜干脆了当道:“用光了。”
萧瑾音调略微古怪的长长叹息一声,“岁月是把杀猪刀。”
萧煜没有听懂这句话本后的真正含义,但本能地感觉到不是一句好话,略显严厉地瞪了萧瑾一眼,然后五指交叉,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
萧瑾终于记起了让自己在半空中翻出好几个跟头的一脚,不管是被踢的地方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有片刻的不自在,轻咳一声后扯开话题,“都说西北女子豪气不输男子,不知兄长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萧煜向后靠在椅背上,对于萧瑾的拙劣借口没有过多评价,而是就事论事道:“你不是做过中都督察使?何必来问我。”
萧瑾摇头道:“做中都督察使和做王相府右相大不一样,前者是人在屋檐下,凡事要小心翼翼,后者则不然,有个在西北一手遮天的西北王兄长,这个右相应该是如鱼得水才是。”
萧煜微微皱眉,提醒道:“你也别太大意,中都以前被徐林经营得铁桶一般,现在也远没到四分五裂的地步,这儿本就排外,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都差不多,更何况你还是从蓝玉这个左相手上分权柄,若是底下人真要联起手来架空你,我也不好说话,总之你要悠着点。”
萧瑾点头道:“自有计较。”
萧煜缓缓道:“右相这个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全看个人而已,若是有手腕有能力,足可以与左相分庭抗礼,但若是没本事,就只能给左相做一个陪衬,我现在就把话说透,这其实是对你的一次考校,你若是能让我满意,那么暗卫和二十三万铁骑的职位随你选,若是不能,也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萧瑾点点头,平静道:“了解,理应如此。”
萧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西北最重实力,林寒能占据高位,不仅因为他是我的小舅子,更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草原汗王林家,林银屏再怎么血脉正统,终究是个女子,而林家还是需要一个男子来支撑门面的。”
萧瑾笑道:“如此说来,我若是能继承萧家,也能像林寒一般了。”
萧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然如此。”
萧瑾摇头道:“那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