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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的身影出现在地牢外。
塞拉菲娜抬起双手,眼眸幽深得像是藏在森林深处的湖泊,一种神秘的灰绿色。多拉蒂眼睛的颜色。
“给我解开。”
112 弑神之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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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回到那辆破烂的马车里。
通往北方的大道上,沿途都是荒芜的平原。除她之外,没有别的旅人。
寒风将玻璃窗吹得微颤,她扶着窗框往外看去。呈漩涡状的铅色云层沉沉垂下,将日光隔绝,也将底下的所有事物罩上一层阴影。风暴中心就在她头上,像是人转动眼珠一样,时刻注视着她,一秒钟也不愿离开。
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水气,还有馊掉的炖马肉味道。似乎随时都会落下第一滴雨。
塞拉菲娜永远忘不了,在自己拿着刀走近马匹的时候,牠黑色的眼眸落到她身上,投来一个几近哀求的眼神。牠在请求她不要下手,请求她带上牠一起继续北行。
然而她最后还是以马的血肉来果腹。那是塞拉菲娜第一次杀生。
十年以来,她曾无数次想,如果她那时候饿死或者病死的话,该有多好。此前她从未为自己能活下去而感到高兴,现在她却由衷觉得庆幸──作为唯一的亲历者,她体验过恐惧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被骗走了最有力的武器。如果她孤身一人、在来得及做出什么之前便已经死在北方的话,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行都不会被追究。
换句话说,他们所做下的事情,统统都会被遗忘、被允许,甚至被原谅。
当女神只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徒,当家族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并且加罪于她,再庸弱的法师也不得不反击。路迦。诺堤选择以血咒逆神,她选择以凶手给予她的力量复仇。
女神现身于她眼前的时候,塞拉菲娜还以为自己虚弱得出现了幻觉。
后来确认了──或者她该说,当时她以为自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她的恐惧不减反增。小孩子总会把自己犯的过错放得很大,塞拉菲娜那时候是真心以为,就像她看过的童话书一样,因为她杀了马、做了坏事,所以女神前来惩罚她。
她的确手染鲜血,但女神提出的不是谴责,而是契约。
塞拉菲娜那时候没想什么。
因为自身平庸,所以祟拜强者;因为身处劣势,所以绝望得什么代价都愿意给。在她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刻,突然有人走出来跟她说,可以给予她从未奢望过的力量,并且帮她解决悬在头上的利剑。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说,不要说守护精灵之森,即使将她的寿命缩减到只剩下一两年,塞拉菲娜大概也会立即点头。
她几乎是急切地答应条件,以魂为祭,换取力量。
女神的身影淡淡消失,塞拉菲娜再扬睫看向窗外的时候,只看见北方淡而远的蓝天,和沐浴于白光之下的广袤原野。在一夜之间成形风暴,以更快的速度消散干净,如同不曾出现。
她完全呆住,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到终于回过神来,她只做了一件事。
──朝女神现身的方向俯伏跪拜。
猎猎的风声刮过耳边。
塞拉菲娜睁开眼睛,视线有点模糊,但她能够适应。
身下的极夜全速奔驰,城门在望,天色阴沉。
在这座黑灰色的城市上方,如布幕一般的云层压顶,炎龙的身影若隐若现。
风暴即将降临。
虽然太阳被重重挡住、光从天色看不出什么,但风行豹跳跃到城门上的时候,正值黄昏。
双方都耗尽了当日的火药,只能换回弓箭互射,战况明显不如早上紧凑,路迦也终于能够透一口气。对他来说,这天差不多要完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凡比诺的万家灯火便会点亮,多拉蒂也是时候回营休息。攻城者还没傻得在夜里正面对抗诺堤──后者之所以被人冠以暗夜之名,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的信仰。在千年之前,诺堤是将魔法与暗杀结合的刺客。
路迦靠在墙上,弓箭手仍然毫不停歇地挽弓,法师们的魔力却似乎有衰竭的迹象。
他拿起水袋灌了几口,看里面还剩了一些,便顺手浇到头发上。微凉的水让他清醒一点,耳边的嗡鸣终于停止。他左右甩了甩头,发间的水珠顺着滴到肩上,很快便打湿了他黑色的衬衫。
楼梯边传来了一声低吼。他眯着眼睛转过去,首先看见的却是跨坐于风行豹身上的女孩。她看起来如他一般憔悴,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像把被磨得锋利的出鞘利剑,无畏,强大,目标明确。
她的嘴唇苍白并且干裂,但塞拉菲娜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新换的,不知道为什么变短了的发丝垂在肩上,四肢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当中又以双腕上的淤痕最深。她应当还能感觉到疼痛,即使程度远远不及那瓶药剂所带来的──然而从她脸上路迦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连一点不适都没有。
塞拉菲娜翻身下地,向着他的方向走来,目光却被在高高悬于城墙上的死尸吸引。尸体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上面布满了血迹和火药擦过的灰痕,胸膛和双脚上插着几枝断掉的流箭,从她的角度看不见样子,但塞拉菲娜仍然能够看清那人头顶上新长出来的金发。
无论是否自愿,奥戈哲最后也代她付了代价。
把奥戈哲挂在城墙上,自然是为了惹怒多拉蒂。反正本来也要埋到城外,倒不如趁这时候榨取他最后的价值。塞拉菲娜淡淡收回了目光,脚步最终停在路迦身前一臂之遥的位置。
他平静地回望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或许是他的错觉,塞拉菲娜的眼神没有之前锐利。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比信伸出手指,把自己的佩剑从鞘里推出一个指节。
路迦甚至没注意到他的祖父。
持续数天之久的耳鸣彻底消失,除了眼前这个不言不语、动都不动的女孩之外,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人。
两人不合时宜的凝望甚至已引起了旁边几个弓箭手的注意,路迦觉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只被人放到一起的猫,弓着背对峙,却迟迟都不做什么。
塞拉菲娜脸色微变。他忍住了笑,干脆半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她的好。“妳来履行诺言了吗?”
她置若未闻,眼神却倏然变了,同时朝他伸出了手。路迦听见了比信焦急的高喊声,他想要转过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率先被塞拉菲娜拉进她热得微烫的怀抱之内。
路迦的双手还没环上她的腰,塞拉菲娜便已将他推到一旁。
比信脸上的笑容消失,但她留意到他把手从剑柄上移开。
跌在两人之间的是一个相当年青的弓箭手,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典型的南部长相,显然不是诺堤的自己人。即使不顾及那人的长相,单单凭他刚才挽弓指向路迦和她的表现来看,塞拉菲娜也猜得出他脸上怒火的来由。她弯下腰去,拾起散落地上的弓,用弓尖警告一般拍了拍偷袭者的脸颊,话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你们从外面雇用士兵的时候,该小心一点。”
塞拉菲娜勾了勾唇角,朝被她冻住四肢、跌坐在地上的青年问:“这位年轻的先生,你的乔装本领在多拉蒂之中也是很少见的。我还未有幸请教妳的名字。”
虽然不能动弹,但青年仍旧试图把唾液喷到她身上。塞拉菲娜迅即躲开,并给了全程旁观的极夜一个眼色,“你这个卑贱的叛徒,勾结诺堤杀死自己两个亲生弟弟──”
话说到一半,银灰色的猛兽便扑上来,将他撕碎。
塞拉菲娜随手从温热的血泊里拾起一根长箭,扣到皮弦之上。她走到最近的一个弓箭手身边,甚至不需要示意他让开,弓箭手便沉默而迅速地让开一条路。极夜叼起了偷袭者的头,死后一切的易容魔法都会失效,在风行豹利齿之下的人头金发绿眼,表情狰狞,未曾瞑目。
极夜扶上城墙,把头远远扔下去,嘴角的鲜血尚且在淌。
塞拉菲娜试了两下才顺利张弓,箭尖所指之处,却不是城墙下的多拉蒂,而是天空。
她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极夜。”
风行豹应声咆哮,声响直抵云间。在里面穿梭的两条龙似乎也听见了极夜的叫声,并且很快向着更远的方向避让──塞拉菲娜屏息静气,放松手指,朝天射出一箭。
犹如被什么牵引着,那枝染血的箭矢往着斜上方飞去,远远没入昏沉的天空。起初路迦根本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然而在下一秒钟,便有凛冽的风突然吹来。从箭穿过云层的一点为中心,乌云被风吹散,露出绵延不断的、被夕阳照成绯红色的薄云!
终于脱离劣势的炎龙嘶吼着,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蓦然向多拉蒂的阵营俯冲。牠张口喷出的火焰烧着了营帐一角,紧随其后的霜龙吐火为霜,也冻住了前线上十几个精灵箭手。
塞拉菲娜随手把弓扔到脚边,眼睛一眯,指尖所指之处,土地便塌陷下去。尘土飞扬,多拉蒂士兵的叫喊声依稀传来,路迦看见了当中有不少金头发的人,连法师和精灵都没有抵抗之力,其他人更加不可能伤害到她。
“多拉蒂。”她往底下的人喊话,好不容易才找到骑着白马的桑吉雅。“我若是你们,便会从速投降。”
本已把弓弦拉至满月的桑吉雅看向塞拉菲娜好一阵子,才缓缓将之放下。
“不投降的话,妳打算怎么办?”
塞拉菲娜笑了笑。接下来这句话,她十年前便想告诉多拉蒂了。
“神佑之人,不容轻慢。你尽可以来试试惹怒我。”她反手指向天空,没管城门外一片哗然。“依我说的做,否则太阳落下之后,我不会再留活口。”
113 永夜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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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蒂甚至熬不过日落。
塞拉菲娜以行动证明她所言非虚。她本来就没打算跟多拉蒂打持久战──不在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拼命打压,一旦他们得到喘息之机,或者是战线后方的补给送到他们手上,桑吉雅绝对能够把这场闹剧继续演下去,直至最后一个士兵倒下为止。没错,到了那个时候,在场每一个多拉蒂都不可能活着回去,精灵和兄弟会成员的尸体也会累堆城外,但到时候站在塞拉菲娜身边的是路迦还是血族,诺堤没说,她却心中有数。
真正出乎塞拉菲娜意料之外的,是桑吉雅对于这场战争的执着。
太阳沉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她身方再没有一人能够凭双脚站起。比起素无恩怨的精灵,塞拉菲娜对多拉蒂和混血战士要更狠一点,偏偏被允许站在桑吉雅身边的,就是这两类人──在神佑者面前,普通法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至于弃枪持弓的兄弟会成员,也根本不可能伤到她。
即使如此,桑吉雅仍然坚持用人海战术。
“她疯了。”路迦稍稍观察过战场,便得出这个结论。“这不是人海战,是纯粹送死,焦土作战。”
至于为什么桑吉雅不肯向现实低头,塞拉菲娜能够猜到一点。勾结兄弟会、暗杀迪齐索。多拉蒂、解散法塔元老会、出兵攻伐凡比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完全是兄弟会的意思,他们要兴乱的话,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