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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那群雷鸣兽想要杀妳?”
“因为──”女孩苦苦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到关键字该怎么说,便伸出两根指头来并拢再分开。塞拉菲娜清楚地看见了中间有紫色电流窜过,和变异的雷鸣兽一样,极夜也能用第二种魔法元素……她与结契魔兽有异的眸色大抵也得源于此。“这个。吃了,变强。”
“妳由什么时候开始,”塞拉菲娜也做出相同动作,只不过要比极夜所把玩的雷电要强劲太多,以至于有眩目的光迸发指尖,甚至将两人肩头上的碎发吸引过去,“能用什么?”
“那个人,教会我……一百次日出。”
也就是三个月前左右,北境的深秋。
她那时候在干什么?康底亚镇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动?
“我明白了。”金发的女孩拿起一根羽毛笔,蘸蘸墨水记下几个数字,搁笔之后又往上面吹了一口气让墨水干透。她将小纸片折起来放到披风内侧的口袋,“妳现在先睡一觉,日落之前我会带着衣服回来,然后一起到酒馆里吃晚饭。若是无事,妳可以多听听别人的对话,我知道妳能听得见这层里面所有动静。”
“我今晚开始会抽空教妳一些通用语,但倘若我有事不在,又或者是没空管妳的话,也可以找与我同行的那两个人练习。我建议妳先找黑色卷发的那个,另外那个人脾气不好,”她终于按捺不住捏了捏极夜的脸颊,“一张嘴可能就把妳烧来吃了。”
眼看塞拉菲娜把披风挂在手臂上就想要走,女孩跨前一步,扣上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拜托我?”她问,“明明那两个人……”
金发的女孩侧眸望向她,沉默片刻,稍用了点力挣开女孩的钳制。“要是黑色卷发那位先生开始看书的话,就不停地问他东西。多琐碎多无聊也没所谓,总之迫他跟妳保持对话。只要妳敢开口的话,他便不会装作听不见。”
永昼抬眸看了塞拉菲娜。多拉蒂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
当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便知道事情正往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进发。金发的女孩手上拿着两个木制酒杯,清澈如水的酒液快要满泻,带着一丝不仔细看便无法分辨出来的金黄,光是嗅一嗅便觉得呛喉。
路迦看看酒杯数量,又看看永昼,没有说话。
该走的人不识相,就只好点破了。
她有点好笑地开口解释,试图以最让人不安的话语抚慰人心,“要是我真想杀了他,甚至是杀了你,在平原的时候便可以动手,还省下了处理尸体的麻烦。你猜猜现在有什么正把雷鸣兽身上的肉扯下来吃掉?”
永昼往嘴里扔了一条小鱼干,没有鲁莽地应话──他一直把对方当作透明的话,多拉蒂便拿他没有办法。她总不能在自己面前搭着路迦的肩便将他掳走。
若不是他身边的人突然当上叛徒的话,这个计策的确会成功。
路迦。诺堤接过其中一个酒杯,以指尖摩挲过杯沿,话却是对着永昼说的,“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位风行豹小姐?”
“嘭”的一声,龙族少年踹下了对面的长木椅。
旁边已有酒客看过来。
“你在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永昼沉声警告。这句是他难得以通用语说出口的完整句子,到底想说给哪一个人听昭然若揭,“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路迦目送永昼走上一楼。
对方一个字都不曾明言,但他心知永昼此刻无法冷静下来,脾气不好的人要表达关心的方法不多,而他已被塞拉菲娜。多拉蒂迫得只能对人恶言相向。
金发女孩既有神佑加身,便有足以与龙族匹敌的实力。认真来一场的话,孰胜孰负犹未可知,更坏的是,她说得没错:这里是北境。
永昼是第一次遇上有能力、又有理由杀死他的法师。
当习惯了无所畏惧的人突然学会害怕,反应过度也是正常。
狮理可以容许苍蝇在眼前飞舞,却无法忍受有第二头狮子敢挑战牠的权威。前者是弱小得一挥爪便可拍死的生物,就连计较都会浪费时间;后者却有能力要胁到己身安危,一旦败了,失去的便远远不止冠冕与权杖。
到底与久居于龙谷里避世的同族不一样,永昼自小就被人带离出生地,环绕在身边的尽是比他弱小的人,乍然出现一个强敌,任是谁都会为之不安。
他所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已承认了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实力。
思及此,路迦随口为他补上一句道歉,“见谅。”
“没关系,我从小就有让别人不高兴的天赋。”塞拉菲娜把杯身上一滴酒液拭去,然后反手舔了舔指腹,显然已习惯了路迦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这是北境特有的烈酒,据说喝上一杯,便可以与神智告别一昼夜。我帮你勾兑了大半杯淡酒,应该会容易入口些……算是暖暖身子吧。”
路迦闻出了两杯的分别。“妳的不是水吗?”
“哎呀,”她笑起来,“想要灌醉诺堤先生的阴谋被揭穿了。你兑的是蜂蜜酒,我兑的是水,只是份量多少罢了。里面还是有酒的。”
他再没有接话。
女孩看他没反应,也渐渐收敛笑意,开始斟酌言辞。
最后还是决定直入正题不再寒暄,“我看见你除了雄鹿之外,还把其中一头雷鸣兽的尸体也带回来了。在我安顿好极夜的时候,你也出去一趟把后者安置好了吧。”
“我晚上会去解剖。”路迦看了看她放在座位旁边的披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是目前仅有的线索,应该能从里面得到一些情报。”
大陆上的确有人懂得如何解剖,但法师一般不在此列。无论信奉哪个女神,亵渎尸体都是大罪之一。塞拉菲娜没想到他竟不怕神罚,怔然一瞬才想得起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嗯,其实我过来,是想要谈一谈。现在你我都已经摊过一次牌了,接下来是时候找到彼此都想要的平衡点。”
他呷了一口酒,平静地听她说下去。
“正如我先前所言,若想要对你们动手的话,不会留到这一刻。”她说,“我尊重永昼先生,但我想做什么,他的确无法阻止……可见我无心伤害任何人,同时也不希望这一年光阴就耗费在提防旅伴身上。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没必要为多拉蒂卖命至此。”
她转了一下酒杯,看路迦还在听,便继续说下去,“诺堤先生,你是个体面人。我说不出自己敢在危难之中把性命交付给你之类的、漂亮又动人的说话,但目的一致的话,我认为一起行动并无不可。当然,各有所求的时候也能分头行事,无非是看哪一方实力高些而已。
“若我能活过第三百六十五天的日落,我也可以以塞拉菲娜。多拉蒂之名向你们保证,黄金家族不会突然多出一个神佑者作为助力。”
后面还有半句隐而不宣的“否则”在。
但她把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示弱。他无需也不会不给一点余地予对方。
路迦垂眸,“妳怎么知道我不会在一年之期快满的时候除掉妳?”
“哦,这个问题嘛。”她满不在乎地勾起唇,语气之中五分认真五分玩笑,没有人分得出里面有多少真心实意,“一来你们不能,二来……说不定会有谁愿意为你们代劳呢?如此一来,诺堤先生就不需要苦心策划了。”
看他又不说话,塞拉菲娜拍拍手站起身来,“那么我先出门一趟,晚餐前会回来。如果你们考虑好我的提案,就请尽快通知。”
“请留步。”他说,“还记得我瞄准了雄鹿哪一个位置吗?”
她点头。
“妳披风领口上还有一些空位。”
──所以,完好的鹿毛可以作为装饰。
──所以,正如妳的弓箭没有刻意瞄准过我,我的枪尖也没有对准谁。
这是她听过最婉转又最直率的答覆。
真是个连“好”字也要说成谜题的家伙。
金发的女孩披上披风,笑容之中终于带上一点真诚。
“是的。”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22章 午夜之后()
侍应又放下了四杯麦酒。
几乎在杯底碰上桌面的同时,极夜的指尖便已攀上杯耳。塞拉菲娜单手按着前者的手腕,将五根手指逐一从木弧上剥下来,风行豹的体温暖和得让她觉得自己握着了一团小火焰,“第一次喝酒就杯不离手,原形是什么也不可能受得住。明天宿醉了我可没药。”
极夜打了个酒嗝,分明已醉得双颊发红,却仍然不忘自己身负学习新词汇的任务。“什么叫宿醉?”
……真的拿她没辙了。
“妳很快就会知道了。”金发法师这样说着,随即把永昼面前的银盘拉过来,放到身边醺醺然的小猫手边,“来,快吃些什么垫垫胃,饱了就上去睡觉──还有,快点收起尾巴,妳打到我了。”
被人从嘴边夺食的少年愤然瞪过去,下意识想要发难,偏偏最后一分理智又在提醒他,为了一盘烤肉对女人发火是何等失态。
在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路迦为自己续杯,既不参与于这场单方面的挑衅之中,也不离开离他一臂之遥的暴风圈。
极夜“哦”了一声,裙摆下果真再没有任何动静。
塞拉菲娜摸了摸她的头,“乖女孩。”
结果咬着杯子发了一阵子呆之后,又开始缠起人来了。
银灰发色的女孩垂下手去,扯了扯法袍又长又广的袖子,想了片刻才理清脑内毫无章法可言的思绪,“妳、怎样称呼自己?有多少年……从哪里来?”
三个问题里面只有最后一个文法正确,神智之不清醒可见一斑。塞拉菲娜一一纠正过来,心知敷衍了事的话对方会变得更烦,唯有如实交代:“来自康底亚镇的塞拉菲娜。多拉蒂,今年十七岁。”
“塞拉菲娜……”极夜眨了眨眼睛,话音轻似梦呓。“黄昏之、尽头?”
话音未落,女法师已变了脸色。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敢当面指出藏在她名字里的不祥之兆了。
在她还未被赶出多拉蒂山的时候,双胞胎倒是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开过几遍玩笑,但几乎每一次都会以父亲对他们的呵斥作结。为她取名的母亲不谙精灵语,当她从佣人的低语之中搞清楚它有多不吉之后,这个名字已经被写在法塔市政府所签发的出生证明上面,并且送到黄金家族的资料室之中封存。
女孩那时候尚且不懂。她甚至起过更名的念头。
直至很久之后,塞拉菲娜。多拉蒂回想起这一年旅途,才惊觉母亲给她的并不是委婉得像一首诗的恶兆,而是个奇准无比的预言。
“别……不开心,”极夜似是从她眉眼里看出什么,很是善解人意地搭上她的肩膀温言安慰,手指还点往了“好脾气的那个”,“不是……有他在……嘛。”
然后像个刚说完笑话的小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路迦安静地扬睫。
塞拉菲娜开始觉得自己拾回来的或许不是难题的答案,而是一个会行走的大/麻烦。谁能想得到一头风行豹喝醉之后竟然会多话至此,而更糟的是,碍于她有限的通用语,无论如何也只能说出短句来。省略的地方愈多,可供人演绎的空间便愈大──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