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大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又回到康底亚那片无边无际的麦田。头上是北方才会有的苍蓝色天空,鼻端传来了掺着稻香的干燥空气,北风折弯了与她齐膝高的麦穗,光是这种沙沙──沙沙──的声音,便是一首不需要伴乐的诗句。房屋离她有一段距离,在她身处的地方望去,像是给孩子玩的模型,连从烟囱里喷发的白雾都虚假得犹如画出来的一般,唯有热汤与炖肉的气味远远飘来。
有流浪猫散步散得累了,踏着碎步走到她身边,将头搁到她右腕之上,尾巴悠闲地一甩一甩,暖热的爪子缠紧小臂,一种又娇嗲又沉默的示好。塞拉菲娜盯着不停散聚的云朵,发了一阵子呆,才逐点找回了思绪。这个地方让她每一根神经都放松下来,塞拉菲娜知道,在整个培斯洛之中,康底亚是唯一一个让她不需要担忧什么的地方。
出游、家族的追杀、诺堤暧昧不已的态度,还有那个终将到临的结局,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在她真正的故乡,在这片麦田中央,她只是塞拉菲娜,名字之后没有姓氏,也没有人关心她来自何方。
“塞拉菲娜。”
有人摇了摇她的肩膀。
“菲娜,醒醒,不要睡。”
然后是温热的、轻轻拍上脸颊的手。
“我们快到了,菲娜,你不能再睡。”
声音渐渐变远。是她的错觉吗?那把向来沉静的声线竟然失去了一贯的从容风度,她不能确定说话的人是否正在哭泣,但塞拉菲娜确实为他话里的哀求动容。她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脸却好像堆积了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上面,让她不能如愿。
然后她听见了这句话。
“……拜托妳,醒过来,看我一眼。”
风声歇止,时间停顿,塞拉菲娜终于睁开了眼睛。
以她手臂为枕的小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血迹未干的人头。啡发的少年血流满面,淡蓝色的眼眸漂亮得像是极地苍穹。他直勾勾地看向她,好像要用目光控诉,又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可言。亚鲁古脑后的发丝在她手上勒出痕迹,面对近在咫尺的人头,塞拉菲娜猛然捂着自己的嘴,发出一声混和哭音的尖叫声。
在死寂之中,一路上从未放开过她的人低下头去,以双唇吻上她眼角处蝶翼一般的睫毛,过程里小心翼翼得几近虔诚。
一次静默无声的祷告。
“奥戈哲.多拉蒂失踪了。”永昼神色沉重,对他来说千镜城里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他甚至知道泰尔逊的确切位置,却无法感知出奥戈哲的所在地。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奥古帕度已经领走了格列多,但我不觉得普通人能够杀得死黄金家族的法师,虽然后者已经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落到奥古帕度手上,或许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路迦垂眸看向怀里的人,没有立即答话。塞拉菲娜.多拉蒂软软地痈倒在他臂弯内,面色苍白得像是一尊由大理石雕成的塑像,轮廓愈是秀致便愈不像真人。路迦轻轻拭过她缺乏血色的嘴唇,不甚意外地从指尖上找到新的血迹。他们必须找办法止住失血,否则塞拉菲娜不可能活得过今晚。“不要跟我说他们的事,我一点都不在乎。”
永昼打量一眼塞拉菲娜的脸色,卡于双唇间的叹息犹未发出,风行豹便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的阴影转出。他移眸看向极夜,后者深紫色的眼瞳却定在路迦怀里的人身上。“奥古帕度有没有说什么?”
风行豹轻轻摇头。永昼将头转回路迦的方向,“好吧,现在人齐了。千镜城是肯定不能待了,你是打算按原定计划到芬尼歌纳城,还是到别的地方去?”
路迦的目光仍然不离塞拉菲娜,好像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放弃凝望。永昼又耐心地等了一阵子,直至他以为路迦根本没有听清他的问题,清清喉咙想要重新问一遍的时候,黑发的法师终于开口,“跳过酒都,我们直接去神纪城。”
由千镜城南下到神纪城,中间的路途需要数个朝夕,那还是在马车日夜兼程的情况之下。永昼挑起眉来,还没来得及质疑,腰侧却传来了被人扯动的触感。他回头过去,小猫正轻轻咬着了他的衬衫,双眸里有新月的倒影,亮晶晶的,让人有种牠随时都能哭出来的错觉。永昼本来想说的话便融化于舌尖之上。
他有点焦躁地拨了拨乱发,再开口时与其说是让步,不如形容成一种无比宠溺的妥协,“……在此说明,没有下次。龙族有龙族的规矩,并不会因为伤者身份显赫而破例。”
极夜松开他的衬衫下摆,返身回到树后恢复人形。
路迦站起身来,不太费力地把塞拉菲娜横抱起来,兜帽的影子遮去了她大半张脸,在惨白的月光之下,是同样惨白的双唇。他将她安置到马背上,然后又翻身跨骑,“在城内现形太过张扬,出城之后我们再走。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永昼淡淡看向靠在路迦怀里的女孩,“其实回凡比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的彻尔特曼学者更多,她既为神佑之身,普通人类学者未必有能力救回她。凡比诺比神纪城更加保险。”
路迦警告式地拉拉缰绳,还没有做什么,坐骑便安份下来。永昼也跨上另一头黑马,确定极夜已经准备妥当之后,便转首望进了那双藏着深海的眼眸。他想他从路迦眼里看见了由冰铸成的火焰,如同把整片森林都燃烧起来的盛大山火,即使沉没于黑夜之中也光芒不减。“凡比诺并不安全。我不能确定当中没有诺堤参与,也不相信血族会对她怀有善意。神纪城的设备是差了一点,但也足够我和他用了。”
“你是说……”
“没错,”路迦拿起马鞭一抽,话音四散于千镜城的夜雾之中,遥远得像是乘风而至的歌谣。“除了我之外,她还需要第二个医生。”
塞拉菲娜摸上眼前的黑布。
有它遮挡,她连黑夜与白昼都无法分辨,更遑论是看清楚被它阻隔的整个世界。
几乎是在指尖与布料相触的一刹那,便有人坐上床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好像一旦松手的话她又将陷入昏睡之中。塞拉菲娜暗自咒骂自己发软的手,起先还想挣脱来人的控制,然而他身上的广藿香传到鼻尖,她这才放缓动作,不太确定地开口问了一句,“……路迦?是你吗?”
话音落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同时无力得像个垂死的病人。只要可以的话,她尽量都不会喊他的名字,那容易营造出一种亲昵的假象,而她不想给予对方任何希望。
路迦沉默片刻,才开口轻轻应了一个“嗯”字。他的声音不复平常的清朗,而是低哑得像一幅拂过人耳边的丝绸,顺滑,冰凉,又有种贴近肌肤的撩人。“是我。我在这里。”
“我在哪里?”她迅速排好了问题的优先次序。“为什么要用布──”
路迦收回了扫上她脸颊的指背,这个动作说不上多么冒犯,却已足够使她失神。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然而完全无法停下,路迦也不愿意压抑想要亲近她的念头。他示意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先行离开,在关门声响起之后他才向她解释,“妳目前身在神纪城的萨比勒学院,这里是我以前所住的宿舍,目前整层都已被清空,除了我们四个之外,再没有别人在。我不能保证未来,但到这一刻为止,妳都非常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久睡之后,那一晚的记忆难免有点模糊,但她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奥戈哲那种几近失控的力量,被她制伏的格列多,占据所有感官的鲜血与两次击中她的银色光芒。不可能看错,她知道奥戈哲身上的力量是什么,同时知道它可以造成什么破坏。
“我看不见了。”她平静地问,甚至把双手交叠着放到被子上面,像个亲耳确认噩耗也力保仪态的淑女。“告诉我,是这样吗,路迦?”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回答。两人都心知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塞拉菲娜拒绝治疗固然是原因之一,然而路迦也必须承认,培斯洛上并没有如她一般的病例,没有先例的话,他连一个大概的方向都找不着。
黑发的法师抬起手,摩挲过她如流金璀璨的发丝,像是某种获得勇气的仪式。塞拉菲娜没有动作,她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偏过一点点,方便路迦拨弄自己的头发。两人任由沉默再逗留片刻,他才以尾指一勾,挑开了她脑后的结,然后看着黑布层层落到她锁骨之上。“……妳可以睁眼了。”
塞拉菲娜依言而行。现在她的双眼都呈现着一样剔透的天使蓝,乍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但若果细看的话,就能马上发现那双眼的怪异之处。她的瞳孔并不是像常人一般的啡黑色,而是一种茶水晶般的灰绿,此刻正失焦地直视前方,仿佛坐在她身边的人不过是重幻影。
“嗯,的确如此。现在是真的、完全地、一点都看不见了。”她扫了扫身上簇新的睡裙,又摸摸左腕上缀着水晶蔷薇的荆棘银链,像个对世间万物都有兴趣的小孩子。路迦看了她一眼,被突然浮现于脑海里的念头重重击中──眼前这个情景,她到底想像过多少遍、演练过多少遍,才能做得到如此坦然?“……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条手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快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的酸涩感,“这是西方的传统,起源于彻尔特曼,在凡比诺也植根多年,用途与东边的契约纹身相似,都是用来表明状态的饰物,通常是银链与皮绳的配搭。神纪城内有不少西方人,保险起见,还是拒绝除我──我是说,所有人的好意,比较安全。”
塞拉菲娜若有所思地抚弄手链上的银色细棘。所谓契约纹身,是指精灵和法塔人在结婚之后所纹下的一种标记,一般都是寓意忠贞的动物或者魔兽,也有少数选择纹上别的图样。她父亲身上也有一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纹在左边胸膛,形状是一头不死鸟的侧影,牠的尾羽甚至抵及最下面的一对肋骨。这种手链通常都是一双一对,也就是说,路迦手上理应还有一条与她相配的皮革手绳。
她试探着往自己身侧伸出手臂摸索,不太意外地从床头柜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塞拉菲娜拿起了粗糙的牛皮手绳,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把自己的想法直说。“或许我该把这条手链摘下来。”
路迦按着了她的手。
“我并没有要求、催促、威胁、请求妳做任何事。”他这样说,“除了戴上它之外。这是一种保障,妳不是萨比勒的学生,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妳堂堂正正地留下来。这不是为了宣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把另一条也交到我手上?
塞拉菲娜想这样问,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去听答案的胆量。或许格列多说得对,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敢做的懦夫,她从来都是个胆小鬼。
“我明白的。”女孩最终这样说,纵使彼此都知道他们的行为与话语互相矛盾,她仍然不选择揭穿那一层薄得几近透明的布帘。“我会戴上,直至离开神纪城的一刻。很感激你的体贴,我知道在混乱之中还能顾及这种小事并不容易。”
不待路迦答话,她又继续说下去,这一次雪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