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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连富态的杜鹃都有阴暗的习性,就连漆黑的乌鸦都有高尚的一面。所以你是刺客又有什么奇怪呢?你就算是刺客又有什么好自卑呢?你愿意为无辜的人去死,于是你比政客更磊落。你救了我,所以我喜欢你,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就连乌鸦都有高尚的一面”小千心头一动,她想当纯色的乌鸦,好过做疲惫的凤凰。
“乌鸦很重亲情,会反哺父母。这在鸟类里非常罕见。”奥菲莉娅解释。
“等腿脚恢复知觉,我就主动离开,再也不会伤害你们。”小千惭愧低头:“你们是好人。我想象过无数落网以后的下场,里面从来没有康复照顾这一项。”
奥菲莉娅问:“如果哥哥不计较你的身份,你会留下来吗?”
“怎么可能。”小千忽然冷得抱住肩膀,心里冰火交加,一会儿烫热身体,一会儿忐忑得颤栗。
第二天,腓特烈凯旋还都,市民夹道欢迎。花瓣染红马蹄下的道路,尖叫洒满少女们的阳台。胜利的捷报早就传遍首都,迎接总统的欢呼响彻皇城。
连小千都能听到若隐若现的欢呼声浪。她知道那个人回来了——就算在臆想中,她都害怕直视腓特烈的双眼,恨不得跌撞下床、扶墙逃出这个家。可是她双腿酥麻,只能坐在床上,她只能小鹿乱撞地期待即将到来的审问——他会怎样对待我呢?我打死都不会说出情报的,那么他拷问的时候、会看着我的双眼吗?
小千感觉中毒了,而且毒性比氰酒还猛烈,叫她飘飘欲仙,又度日如年。远方的庆祝潮起潮落,窗外的晚霞云卷云收,从正午到黄昏,小千都蒙在被子里胡思乱想;她整天在等男主人推开那扇门,觉得时间慢得像流不动的粥,这三万秒约等于一个世纪。
忽然,走廊传来铿锵的马靴声音,小千像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身冷汗挂在背上,这才惊觉窗外泛红,已是美丽黄昏。
“我累了,安排李中堂休息一夜,明天再陪他采买军火吧。”腓特烈的声音穿过薄门。然后当啷一响,是沉重的武装带挂到衣帽架上的声音。
“是。”副官退下,军靴急促下楼,飞快远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线烛光漏进漆黑的房间,在小千的被子上照亮一线。
小千抱住被子装睡,紧张得蹙起眉,一双脚儿不敢动,唯恐被他知道自己醒着。
“她睡了?”腓特烈的声音飘过来,体贴地压低了分贝。
“嗯。晚餐时再吵醒她吧。”奥菲莉娅轻轻拉上门,陪哥哥走远:“布雷施劳德死后,央行彻底国有化,市场开始恢复健康了”
“新政出台,经济会复苏的很快,交给你是放心的可恨的是艾萨克负伤跑了,没杀掉他真是遗憾我们要抓住空隙,迅速建立反法同盟”
两人的声音远去。小千这才慢慢松开攥紧枕头的手,发觉自己的秀发都被细汗粘在脸蛋上。她听到布雷施劳德和艾萨克的噩耗,却只是在脑海里惊讶了一下子,**却没有刚才那样激荡的反应。
她怨恨自己卑微软弱,居然被腓特烈的声音吓得出汗脸红。
“怎么办?那两个都完了。我脱身之后,果然要滚回巴黎吗”小千默默咬着被子一角,身子蜷起来。
她刚放松下来,突然门被推开,腓特烈端着晚餐走进来,吓得小千一激灵,小腿都弹了一下。
“你没睡啊。”腓特烈把餐盘放在小桌子上,奶油浓汤和土豆泥散发浓香。
小千反复告诉自己:“要有特务的操守,什么都不可以说!”可是她的身体竟享受男主人的声线,**像不听话地飘起来,小腹里荡漾着失重的快乐,就算她低头咬住唇,心里都在期待:“继续跟我说话,不要停!”
腓特烈见她不吱声,就弯腰一一点亮蜡烛。葡萄一样的烛火密集摇曳,照亮了小千那低头害羞的样子。他命令小千:“你坐起来。”
小千真的软绵绵的支起身体,靠床头坐着,拿余光瞥他的裤子。
腓特烈把小桌子放在小千被子上,往上摆晚餐:“蘑菇浓汤,土豆泥,全麦面包,脱脂牛奶——我的奶奶,你的食谱基本上是90岁胃出血患者的标配。”
小千听见“奶奶”就抬头瞪他。她看见腓特烈一脸嘲弄地坐下,毫无良心地把双脚架在病床上,并且熟练地掏军大衣里的烟。
“你这么聊天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几乎决心守口如瓶了。
494 小千的童年()
“不然呢?你这种特务,怎么聊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我见得多了。”腓特烈点烟,眯眼才吸一口,不知为什么呆了一下,默默的又把烟头摁灭,然后自言自语:“我见过的刺客里,你是最离谱的,居然自己把毒酒喝了,论酒瘾我谁都不服,只服你。”
小千见他玩世不恭,突然失望得无以复加。她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之所以忐忑不安地期待他出现,是因为她抱着一缕幻想——哪怕再不合情理,小千也会执迷不悟地幻想,幻想腓特烈会像奥菲莉娅一样心疼她。
可是腓特烈果然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桀骜不羁地调戏这个刺客,他那戏谑的表情像一张面具,小千永远读不出面具下面的情感,这让她毫无安全感。
“你要聊什么?”小千觉得腓特烈是个抖s。
“聊你妈吧。”腓特烈说。
“”小千想掀了桌子。她克制住的原因是,她真的很想吃那些土豆泥。因为只要腓特烈滚蛋,她就能享用那幸福的甜食了。
腓特烈换了个坐姿,继续解释:“不仅聊你妈妈,还要聊一聊你全家。为什么,因为在招聘你做女仆之前,我的情报部门已经彻查了你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确定你没有敌对动机,才允许你入住公馆,和我的家庭同吃同住。而你,亲爱的小特务,居然能神奇地玩弄了我的情报部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我身边——我承认你是个优秀的刺客,而且我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小千现在才觉得腓特烈有点儿人样。
“说说吧,你妈妈也是特务吗?你的家族潜伏多久了?我亲自盘查了你母亲,她在绘声绘色交代你的少女时代时,真的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腓特烈又想点烟,碍于这里有病人,咬牙切齿地忍住了烟瘾。
小千一直没说话,她低头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她不是想起了茱丽娅的家,而是想起了她真正出生的家庭,那个在纽约纸醉金迷的家。
小千的美貌大半来自模特出身的母亲。母亲永远光鲜亮丽,优雅地饮酒抽烟,保持前呼后拥的体面。所以当父亲的银行在大萧条中破产以后,母亲无法接受节俭生活,对父亲非常不满。
小千记得有一天,她无法克制对波旁酒的好奇,趁母亲不在,偷偷站在沙发上,拧开酒瓶,倒了半杯波旁酒。
这种琥珀色的迷人液体是母亲的痴迷之物,喝了就能姿容焕发,小千向往已久。
她捧杯子喝了一点点,呛得龇牙咧嘴。
这时候,母亲进来了,她瞪着捧着酒杯的小孩,双目喷射火焰。
小千慌的六神无主。她看见母亲镇定地走过来、点了支烟,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只有劳碌奔波的大人才有资格喝酒。除了拉屎睡觉,你就无忧无虑,你有什么资格喝酒?”
“对不起。”小千委屈地放下杯子。
“都沾上你的口水了,难道要浪费吗,这种波旁酒很贵你知道吗,你根本就不懂我的辛苦。”母亲烦躁地说:“给我喝光,一滴都不许浪费。”
小千犹犹豫豫地又喝了两口,呛得死去活来,把杯子不慎打翻,琥珀色的烈酒滴答落在地板上,它辣得像烟丝儿浸泡出来的水。
母亲插着腰训导小千:“自己偷偷倒的酒,却没有勇气喝完它吗?没想到失败的性格已经写进你的基因里了,你要谢谢你白痴爸爸,他给了你半途而废的基因,免费。”
爸爸在客厅怒吼:“不要叫我白痴!”
母亲的脾气一触即发,飞快地扭头,隔着一条走廊和两扇门,开始大骂:“我在教她正确的人生观,免得她沦落到我这种悲惨命运!”
客厅传来摔盘子的声音。
母亲飞快地转身过来,盯着低头的小千:“你给我记住,男人把婚姻当交易,他们购买你的身体和青春,然后躺在你身边打嗝放屁。所以记住了,要永远光鲜亮丽,这样才能有名贵的价格标签;要永远赢过别人,这样才不会被当做打折商品,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白痴银行家,眼巴巴地羡慕胜利者的豪车美酒,然后在白眼和讥笑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没错,那个白痴银行家就是你父亲,而你母亲本可以过的更好。不是每个小孩都有一个超模妈妈来告诉这些道理的。”
小千捧着酒杯,不知所措。
“绝不能半途而废,就算是开水都给我喝完!”母亲弯腰,对着泪眼朦胧的小千尖叫:“喝!你就不能稍微像个成功人士一点吗!我的天!你的性格完全像你的白痴爸爸!喝,自己倒的酒,跪着都喝完!”
客厅传来沙哑的尖叫:“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叫我白痴!”
“对不起,能不能别打扰我教育孩子?我至少还指望她挣座海景别墅,至少给我个不那么丢人的晚年!”女人冲了出去,开始和男人厮打尖叫。
小千听见客厅里乒乓不绝,她什么都不敢做,除了闭紧眼睛、像喝毒药一样灌完了那杯烈酒。
很快,酒劲上头,飘飘欲仙的小孩子瘫软在沙发上——尖叫声、哭泣声和打砸声越飘越远,渐渐朦胧,只剩下酒精浸泡的乐园幻象,充满了逃避现实的幸福。
三年后,小千的父母离婚。父亲很快自杀,母亲迅速改嫁。
小千美貌怯懦,在学校遭到男生调戏和女生排挤,很快厌学。成绩一落千丈以后,她被班主任果断放弃。于是她退学了,在阔绰继父的资助下,进入艺术培训班,最后遇到了发掘她的星探。
小千气质羞怯,令她的眸子朦胧凄楚,美丽得无比单薄,像一片纸一样令人心碎。加上她的声音沙甜美满,又具有金发碧眼的高加索血统,还有着完美的腰身比例,这完美的基因,令她的首张专辑一炮而红,第二张专辑高歌猛进,售卖屡屡突破千万大关,主打歌常年霸占排行榜首。
然后她进军影视歌三栖娱乐圈,凭借对落魄的恐惧,小千刻苦琢磨演技,电影一部比一部卖座。
小千的自尊膨胀得比充气的河豚还凶。她恨不得拿钞票糊墙,拿证书铺地,拿奖杯打保龄球。仿佛任何擦肩而过,都是对她的蔑视;仿佛任何不以为然,都是对她的侮辱——她像鱼儿恋水一样渴望赞美,因她的自卑是无底洞。
每当“我是不是快过气了”的危机感来临时,小千就会手足无措,痛不欲生,最后昏天黑地的酗酒。万万没想到的是,病态的观众偏偏钟爱小千那颓废的媚态,一条又一条负面新闻,就像重生灵药,一次次把她炒作得炙手可热,重回巅峰。
小千喜欢躲在卧室里逃避世界;她喝傻了就爱撕酒瓶的标签,从此背熟了全球149种名酒的产地和配方。
她知道自己是一条河豚,嚣张时圆圆鼓起,自卑时瘫软无力,只有在烈酒的浸泡里,这条河豚才能放松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