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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冲着地上的尸体撇了撇嘴,扔掉手中被寒气冻成琉璃的心脏,向鬼伯那边走了过去。
此时的鬼伯心神一松已经瘫软在地,口中赫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女孩抱着他只是垂泪。
毒已入肺腑,神仙难救。
陈安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指间夹着一枚银针,抖手刺入鬼伯腰间肾渝。
霎时间,鬼伯面上青气依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恢复红润,甚至比平日里枯黄的面色还要精神三分,他整个人也重新坐了起来,诧异地看向陈安,女孩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但还不待他们露出喜色,陈安就语气沉郁的解释道:“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
女孩面色一怔,呆滞在了那,鬼伯倒好似有心里准备一般,面色平静。
他丑陋的老脸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陈安道:“老爷,老奴服侍了您三年,从来没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面现不舍。
陈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闭目思索片刻,再次睁开看向鬼伯道:“可以,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亲妹子。”
他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感情,可鬼伯得他这句话,立刻欣喜若狂,不顾自己伤势就要起身向陈安拜谢。
“不必了”,陈安抬手制止他道:“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爷孙吧。”说完转身离开,在数十丈外站定,他实在不适应这种生离死别,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让他想及自身,所以他不喜与人来往,少沾因果。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鬼伯已经彻底的没了生息,而那蛮族少女则悲伤过度昏倒在其身旁。
第16章 嵬名清宁()
晨光熹微,船已经再次起锚,船舱中陈安手中把玩着一个粉色香炉出神。
其实在他出手的时候就看出鬼伯已经凶多吉少了。鬼伯中毒已深,毒入肺腑,陈安虽然可以帮他解毒,但是却治不愈其被毒素破坏的生机。
鬼伯本是南夷酋首,大周威加海内,他自然也只能俯首称臣,但却竭尽所能地为族人争取更好的待遇,与朝廷周旋。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纷争,南夷中有人为了私利不顾族人的利益,干脆把鬼伯给卖了。这才是其被囚禁在暗司多年的真相。
这次他被陈安放出想要回归故里拨乱反正,谁知多年过去,已是世事变迁。他早就已经家破人亡只剩这么一个小孙女还活在世上。
鬼伯一怒之下,闯入祖地盗出他们南夷一族世代相传的宝物驭神香炉,这才被族中卫士追杀至此。
逃了这么远,鬼伯已是油尽灯枯,再无生理,看见他这个样子,陈安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郁。在暗司训练的那几年,他几乎是生活在地狱之中,后来出师,也是无尽杀戮,孤单一人。直到鬼伯出现,虽然这个长相酷似厉鬼的老头是自己的俘虏,而且两人从来就没有过真心,但毕竟一起生活了三年之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陈安的心中也已经把他当自己的亲人看待了。
陈安不知夷人有什么习俗,只能让鬼伯入土为安。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正在熟睡中的少女身上,这是鬼伯唯一的牵挂,也是自己的承诺。
而且她和自己一样已经家破人亡,父母不在,同病相怜之下陈安看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怜惜。
少女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望着自己的陈安,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体,拥着被子靠在舱壁之上。看着陈安盯着自己,少女没有害羞,反而害怕起来,实是他昨晚掏人心脏的手段太过骇人。
她自小在南疆长大,对驭虫驱蛊的行为当然不陌生,所以虫怪狰狞她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掏人心脏这种手段,她只在一些鬼怪故事中听闻,如今亲眼所见,自是吓得不轻。
人常言蛮人野性,食人血肉,不过是朝廷丑化孤立他们的宣传。实际上他们和周人一样也会害怕,也有情感。
陈安自不会和那些愚夫愚妇一般相信朝廷宣传,但对少女脸上的惧色却是莫名其妙。换位思考之下,以为是其骤见生人,一时不惯,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怕生的人。他幼时流落街头,对人总有种防范之心,因此不是熟人,他很少搭话,执行任务也是不留活口。所以这就造就了陈安有点分裂的性格。与熟人相处谈笑风生;与陌生人相遇却木讷少言。
陈安冲着她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害怕,你祖父已死,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安觉得还是先听听少女的意见,照顾故人之后自己责无旁贷,但如果对方自己有去处,那他也不用多事,虽然他已经答应了鬼伯,但还是要尊重少女的意思。
这句话直截了当,却激起了少女的伤心事,双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陈安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坐在那干瞪眼。
过了一会,少女似是哭累了,低着头默然不语,陈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少女还是不说话。陈安心道,她看来是没有主意了,于是说道:“那你以后跟着我好了。”说完才开始盘算是把她丢到京城还是带着她去海州上任,口中随意的道:“你名字太难记,我以后和你祖父一样叫你宁儿。”他一脑门烦心事,也不问对方愿不愿意,就这么把事情定了下来。
少女名字叫嵬名清宁,这是鬼伯告诉他的,鬼伯的名字叫嵬名行都,他自称老鬼,陈安叫他鬼伯。
少女低着头也不答应也不反对,陈安就当她默认了。随即端来早饭,两人用过,他便开始着手整理行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一身轻装,一应物事要等到滨县再置办,反正是暗司的经费,不用白不用。主要整理的就是《五毒心经》的手稿。
等他整理好后,船也已经停在了云岭郡的岸边。陈安带着宁儿下了船,向着东方走去。这一路大多是山路林地,骑马不便,只能步行,只待到了平原地带再找个驿站换乘马匹。
好在这段路程并不太远,陈安翻过一座土丘,就看到了前方平原上耸立的南福城。这是海州距离南疆最近的一座城市。此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在此骑马两日之后就可到达滨县。
“宁儿,我上任时限将近,你先随我上任,我稳定下来了就托人送你回京。等这边任务了解,我就回京找你,可好?咦,你怎么了?”宁儿十分乖巧一路上也没说一句话,陈安此时回头却见她表情忸怩,双颊酡红。
宁儿不说话,两只手指搅在一起,神情惊慌。
“说话啊?你是不是不舒服?”这句关切的话语说出来,竟显得硬邦邦的,实在是因为陈安很少关心别人。
宁儿脸色更红了,两条腿纠结在一起,身体摇晃不停。陈安心思灵动,立刻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尴尬的道:“那边树林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过去看看。”说完不等宁儿反应,便转身钻进了林中,几下便没了踪影。
陈安跑出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摇头叹息:这丫头也是,不就是内急吗,有什么不好说的。随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不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宁儿说话,她若不会说大周的官话,为什么知道一直跟着自己,从昨天开始她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安静的奇怪。
片刻之后,陈安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宁儿已经神色轻松的站在了那里。陈安走上前去,盯着宁儿的眼睛。宁儿看着他的神色,忽然害怕起来,昨晚月下剜心的恐怖画面再次袭上心头,让她从脑门凉到脚趾,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却听陈安发话道:“宁儿,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宁儿一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镇定下来,咬着下唇,眼神坚毅的看着陈安。她自幼父母双亡,在族人的施舍下长大,后来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一个祖父。与祖父相处的月余时间是她这短短的生命中最快活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祖父最后把她托付给了陈安,她和陈安相处还不到一日,却觉得他是自己唯一依靠。月下剜心的恐怖画面虽然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是颤抖不已,但注视着其背影的安全感还是让她欲罢不能。
她天生失语,受尽白眼,可怜她的会同情安慰,鄙视她的欺负她喊不出声音。她十分害怕在陈安眼中看到可怜或者鄙视。
陈安苦笑一声:“宁儿,鬼伯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了,我不太会说话,但可以向你承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宁儿的眼神太干净了吧。他很少关心别人死活,不是他冷血,而是他小时候只被人关心,等他长大了想要关心别人的时候,却已经是举目无亲了。
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怆陈安自不会说,但禁不住不去想,因此鬼伯陪了他三年,他已经把鬼伯当成自己的亲人了。不然依照他一贯的风格,鬼伯知道了他这么多秘密又怎么能够活着离开。当时鬼伯准备的那些小手段,他一清二楚,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时候虽然他还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自己很难对鬼伯出手。
等他明白了这种感觉得时候,鬼伯已经死了,他不自觉的把这种感情转到了宁儿身上,因此才在冲动之下说出了上面的话。
他实在不会表达,但因为宁儿不会说话,他反而能够说出心中所想。有可能是怜惜,也有可能是面对比自己还弱小的人,不用那么戒备,心防敞开的缘故。
看着宁儿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陈安试探的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宁儿点了点头。
“你爷爷教你的?”
宁儿眯着眼笑了笑,先摇了摇头,又再次点了点头。
陈安嘘了口气,知道她的意思是说不全是鬼伯教的。一开始她不说话,陈安还以为是语言不通甚至悲伤过度,所以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没有半点反应,现在看来是她装模作样罢了。
“那好,我们继续赶路吧,还像刚才商量的那样,你先回京城等我,我完成任务就回去找你。”
这次宁儿倒是有了反应,只是神色凄惶的摇了摇头。
陈安皱了皱眉:“听话,这次任务可能很危险,我未必能照顾到你。”
宁儿伸出青葱也似的手指,冲着远方画了个圈,待还要再做什么的时候,陈安竟似心灵相通一般明白了她的意思,打断她道:“这次事情弄不好会席卷整个海州,海州虽大,但你躲哪都没有用,还是乖乖去京城,这样我也放心。”
宁儿沮丧的低下了头。
陈安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小辫,轻声道:“你放心,等这次任务了了,我就带你回京城,那时我们一起生活在京城,再也不分开。”
宁儿抿着唇艰难的点了点头。
陈安笑了笑:“赶路吧。”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向着南福城行去。
第17章 天地不仁()
过了南福城,两人在驿站换过马匹,一路向着滨县而去。
他们未走渠城,直接去了滨县,因此只用了两日晨光。陈安去船舶司衙门交接了印信就算是正式上任了。当然也没他什么事,他只能算是挂个名。船舶司主事只是个八品官,他一个四品少监空降到这里,自然是只享福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