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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路总是会走完的,他刚一进城就被手下鹰眼发现,从鹰眼口中得知,还有许多属下,分布在府海两州边界,寻访他的行踪。至于慕少平一家已经被司空成章霞等人护送到了更北边的江城。如今瘟疫肆虐,通南城距离海州如此之近,实在不太安全。
陈安给鹰眼下了收队的命令,就再次独自上路向江城行去,花了足足两日功夫才堪堪抵达。
江城是府州首府,此时已近寒冬腊月,却还是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比之千里之外的南方,简直有天堂地狱的差别。
陈安踏上金水桥,跨过墨河,始才进入内城。这墨河并不是说其中水质颜色,而是它两畔是府州最大的勾栏瓦肆所在,一入夜间,花船摇曳,点缀其中,宛如银河倾泻璀璨耀目,艳色无边。每年都吸引许多文人雅客,在此间吟诗弄赋,舞文弄墨,由此得名。
陈安显然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更不喜欢凑热闹,因此并没有在此多做逗留,而是直接向内城走去。
走进内城,就碰到了早已得到他归来消息的鹰眼。
那名“鹰眼”是一位面目平凡的中年汉子,粗手大脚,乍一看去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乡间农夫。他双手笼在破袄之中,期期艾艾地凑到陈安身边低声絮叨了两句,就快步离开了。
只留下陈安脸色骤变,他即刻翻身上马,也不管这里处在集市中央,打马扬鞭就向着城中的一栋大宅驰去,一路上撞翻了无数摊贩行人。
半个时辰后,陈安站在那处宅院的大堂之中,望着堂上字画,默然不语。这处宅院修建的颇为奇怪,从外面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不妥,即便走了进来,普通人也只是感觉不适,却说不出有什么门道。但真正仔细观察的人就会发现,这里花园草木甚少,房屋瓦舍却极多,而且排布的非常紧密又顺序井然。若对道路不熟悉很容易迷失其中。
这里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与之类似的建筑只有军营。这栋宅院寄托在江城的一位大豪名下,实际上却是暗司的产业。陈安早先与一众属下约好在此处见面,如今还在此处留守的却只得章霞一人。
这时,章霞侍立在陈安身后,一身紫衣,依然是秀发遮住半边面孔的打扮,只是显露出来的半边脸庞惨白一片,没有半分血色,肩头是厚厚的白色纱布缠裹,明显受了重伤。她眼望着陈安的背影大气也不敢出。这种压抑的气氛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憋的她几欲发狂。可她心中却颇为复杂,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身上的气势,竟强盛到如此骇人的地步,真不知其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么说我叔父和晴姐都被血司的人掠去了?”
“是……是的。”章霞一个激灵,额头冒汗:“属下失职,请大人赐罪。”
“司空成死了?血司人下的手?”陈安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问道。
“是……”
“他们给我留言,用玉珏换人,却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物事?”
“是……”章霞觉得自己一直“是、是、是”的回答很傻,可是在陈安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下却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惯性的应声。
“等吧。”陈安嘘了一口气,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语。
随着他这口气吐出,章霞感觉整个空间的气流都流畅了许多,周身的压力也为之一松,但她丝毫不敢大意,依然垂手而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肥胖的身影闪进厅来,竟是另一名金鳞卫朱琦,他站在章霞身边,向陈安的背影行了一礼,同时开口说道:“大人,血司的人在城南一处豪绅的宅院之中,那名豪绅就是血司的外门,现在这处宅院守备森严,我们的人打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来的是谁?”陈安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但却让朱琦听的心头懔然,一起住了这么多天,他可是清楚慕氏父女和陈安的关系的。正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慕氏父女说是陈安的逆鳞都不为过,但自从陈安得知消息后,就只是吩咐了几条命令出去,而本人则是站在这里不言不动,完全没有至亲被俘的激烈状态。可这种情形却比之其暴跳如雷,立时带队救人,还要让人觉的可怖。
朱琦不敢怠慢,赶紧回道:“是司主任中虚,都统木晷带队,一行六十二人,还有一些是那豪绅的家丁,人数过百,比……比我们人多。”
之后又是一片静默。
朱琦没得回话,无奈之下只能和章霞一般在这尴尬的站着。
章霞终是女子,心思敏感,她感到那股压抑的气势又在缓缓的凝聚之中,于是硬着头皮试探道:“大人,我们不去救人吗?”
之后良久不得回话,章霞壮着胆子再次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等。”
等?章霞和朱琦聚是一呆,现在局势很明显了,要么按照血司的要求,用那个什么玉珏去换,要么强攻进去与之手底下见真章。等什么?难道等天黑了再设法营救?但不现实啊,血司情报比之暗司不遑多让,自然清楚自己等人的身份,与其等到天黑之后对方戒备更加森严,不如现在就行动,攻他个措手不及来得实际。只是陈安积威许久,二人纵然心里不以为然,也不敢出言反驳。
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厅中的几只银烛,把陈安身影照得光怪陆离,犹如鬼魅。章霞朱琦的心情也没有随着时间而稍显放松,反而越揪越紧,几欲窒息。
“大人,京城急报。”突然一声沙哑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厅中三人都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安伸手从容地自身旁阴影里抽出一个信封,将其中信笺,展开细细品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良久,他把信笺连封揣入怀中。淡淡地向章霞二人吩咐道:“出发,救人。”
第45章 盈不可久()
“晴儿,晴儿……”慕少平从噩梦中惊醒,双手在空中连连挥舞。
“爹,女儿在这。”慕晴摸索到父亲身边,伸手把父亲的一双满是裂纹的大手捉住牢牢握在掌心。
蚕豆大小的烛火跳动不止,把这七尺见方的斗室照的忽明忽暗。慕晴借着这昏暗的灯光看到怀中的老父,面容枯槁灰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铜钱大小的紫斑,有的紫斑破裂流脓,只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不能直视。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知道突然之间整个江南道都变成了人间地狱。安弟留下的几名下属,护着她和父亲一路逃到府州,父亲不忍看到百姓受苦,于是继续施医赠药。可是这种瘟疫竟如此厉害,父亲遍查医术也只能把求诊之人治好十之一二。剩下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其毙命。
父亲积郁之下,不慎也感染了瘟疫。她使尽浑身解数才刚刚把父亲病情稳定下来,正要再接再厉为其根治的时候。奈何祸不单行,竟被人抓到此处,虽然她学医多年,医术也是不俗,但在这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是回天无力。
看着父亲日渐微弱的气息,无助之感逐渐袭上心头。纵然她历经世事心性坚韧,此时也不禁六神无主潸然泪下。
“晴儿,晴儿……”慕少平抓住慕晴的小手,把它紧紧地攥在胸口,好似稀世珍宝一般。
慕晴抽泣着说道:“爹,女儿在呢,您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身体会好起来的。”
慕少平使劲喘着粗气好像平常的呼吸也要消耗他极大的力气一样,他哑着嗓子道:“不,你不用安慰爹了,爹自己就是郎中,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爹没多少时间了。”
慕晴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两颊滑落而下:“不,您会没事的,您会长命百岁的。”
慕少平苦笑道:“傻孩子,人到七十古来稀,自古又有几人能长命百岁呢,爹不怕死,只是怕留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间,爹放心不下。”
慕晴泣不成声,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慕少平继续说道:“好在还有小安,如过爹不在了,小安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慕少平又使劲喘了一口气:“爹曾和他说过,把你许配给他,这样爹……走的也安心了。”
“爹,我……”慕晴神色复杂想说些什么,可看慕少平这个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慕少平没注意她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得说道:“其实小安这个孩子一直过的很苦,他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幼失诂训,难免性格偏激,做下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他本心不坏。你和他一起长大,应该……也是知道的。你也……你也一定要照顾……照顾好他,这是爹,最后的请求了,你,你能答应爹吗?”这段话说的断断续续,说道最后,慕少平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慕晴胸中一口气憋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抿掉唇边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使得慕少平能够感受得到。
慕少平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间,这处密室的门被人拉了开来。
慕少平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门外,借着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面容冷厉的黄衣中年人,嘴唇极薄,两腮瘦削,颧骨高耸,此时正冷眼看着室中的情形。
慕少平看见来人,顿时激动起来,叫道:“木晷,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好了,与我女儿无关。当年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时气血上涌,难得把话说得流利。
木晷根本不在意他的叫嚣,只是冷声对身后的两名随从道:“真是晦气,这老儿竟然染上了瘟疫,大家白忙活一场。”
慕晴刚刚被突然打开的牢门吓了一跳,此时回过神来,冲其喊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玉珏在我安弟手中,你们不是想要人质吗?那就给我药把我爹治好。”
木晷瞥了她一眼:“何必这么麻烦,他死了,不是还有你吗?人质,一个就够了。”
慕晴一呆,旋即大怒,可是对木晷的说辞却无可奈何。她咬着银牙心中发狠:“若我死了,你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也许爹能得救吧。”
慕晴留恋地看了怀中的慕少平一眼,眼睛一闭低头奋力向墙壁撞去。
木晷好似早就看穿了她的打算,不屑地冷哼一声,探手而出,后发先至,一把抓住了慕晴后颈大椎穴,指力一吐,慕晴便人事不知的昏迷过去。
“小妞挺刚烈的,这样的话,你还是睡着吧,真想死,等我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你再死不迟。”
说完,把慕晴交给身后的仆役,吩咐道:“仔细照顾好她,可别缺少了点什么,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有用的宝贝了。”说完又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慕少平,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仆役把牢门锁好,扶着慕晴紧跟其身后。
慕少平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他没有半点对在这斗室之中等死的畏惧,满心都是对自己女儿的担心,舐犊情深可见一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开门声,不等慕少平反应过来,室中闪进一道人影。
那人影看清室中景象,惊呼一声,随即把慕少平